第十六章 窈窈，下回見
賀窈第一次去覃家，是她五歲那年。
記得那是一個盛夏，她穿著一身嫩綠色的小旗袍，挎著最喜歡的珍珠鏈條包，頭發(fā)用漂亮的緞帶綁在腦后，乖巧地站在覃宅寬闊的庭院中。
父親一進(jìn)門，就忙著四處問候世家名流，把她晾在一旁。
別的小姐姐都坐在涼亭里，被自己母親帶著和別家夫人寒暄、
只有她自己，這邊看看，那邊瞅瞅，見哪頭都插不上話，便一個人往景觀湖附近走去。
走到一處樹下，她剛想停下歇歇，突然從樹杈上冒出一顆腦袋，隨后一個男孩兒打上面跳下來。
剛澆過水的泥土還很濕潤，隨著他的落下，泥土濺了她一身。
“呀！我的裙子！”
男孩兒轉(zhuǎn)過頭來瞥她一眼，沒搭腔，助跑兩步又要往那樹上蹦。
沒想到賀窈這么小的時候已經(jīng)是個犟種了。
見他別說道歉，連理都不理自己，便直接伸出短短的胳膊，一把薅住男孩兒的褲子。
“哎，你干嘛！”
男孩兒在半空被拉下來，瞬間滿臉通紅，只得先和她爭奪自己的褲子。
這丫頭別看小小一個，但力氣可不小。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敢真的用力，萬一把褲子撕爛了，他只穿內(nèi)褲從這邊走回內(nèi)宅，還不叫滿庭院的客人們笑掉大牙。
“你放手！”
“不放！除非你和我道歉！”
“好！我道歉！對不起！”
賀窈這才滿意，她慢悠悠地松開手，男孩兒拽著褲子怒視她。
原本S碼的褲腰現(xiàn)在明顯大了一圈，變成L碼，只能勉強(qiáng)掛在他腰上，一走路絕對會掉。
可那丫頭對他的憤怒完全視而不見，只是好奇地朝樹上張望。
“你在樹上藏了什么好東西嗎？能不能帶我也玩玩，我一個人在這里都快悶死了。”
男孩兒不理她，一會兒看看樹，一會兒又看看褲子，急的直跺腳。
就在這時，賀窈突然“咦”了一聲，隨后指著一叢樹葉說：
“那上面有只小貓誒。”
她興奮地掏掏自己的小包，從里面拿出一根鱈魚腸來，撕開外包裝，朝樹上晃晃。
“喵喵，來這邊有好吃的！”
“你干嘛！”
男孩兒著急地拍掉了賀窈手上的鱈魚腸，鱈魚腸一個拋物線，落在地上。
正上方恰好是那只小貓停留的樹杈，可能是聞見香味了，小貓從葉子中探出頭來，躍躍欲試地想往下跳。
男孩兒見狀，生怕它掉下來摔著，連褲子都顧不得了，趕緊跑到樹杈下面想要接住它。
誰知他一動，褲子立馬掉到腳腕，腳下一絆，整個人“啪嘰”撲到地上。
小貓反倒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湎聛?，叼起鱈魚腸，看了他一眼，扭著小屁股走了。
“哈哈哈！”
一陣笑聲從不遠(yuǎn)處的另一顆樹后傳來，一個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大叔走過來，指著男孩兒的小雞內(nèi)褲道：
“傻瓜，才這點(diǎn)高度，貓是摔不死的?！?p> 他走上前去，蹲在男孩兒的旁邊，俯視著他的后腦勺。
“我叫你救你就去救，我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俊?p> 他說著，抬手給了男孩兒后腦一巴掌。
“喂！大叔！”
耳邊突然出現(xiàn)小女孩兒清靈靈的嗓音，覃濟(jì)聞聲回頭，見到賀窈站在旁邊，雙手掐著腰問他：
“你在欺負(fù)小孩子嗎？”
覃濟(jì)皺眉，這丫頭片子不知道是哪家的，一會兒要是到處亂說，叫這事傳到老頭子耳朵里，那他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他想了想，隨后笑瞇瞇地說：
“你誤會了小朋友，我是在和小哥哥開玩笑呢?！?p> “哦？開玩笑？”
賀窈打小就長得可愛，笑起來更是一派天真的模樣，讓人毫不設(shè)防。
“我最喜歡開玩笑了，叔叔，咱們也來開玩笑吧？”
她說罷，將珍惜的小包丟到一旁，伸手從地上挖了兩坨泥巴來，分別擲到覃濟(jì)的臉上和襯衫上。
覃濟(jì)沒想到這小不點(diǎn)膽子這么大，沒做準(zhǔn)備，被她砸了個正著。
泥巴里面混著些小石子，砸得他臉上生疼。
可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這件襯衫，是二哥送的高檔貨，今早上剛穿上，不能干洗不能水洗，這下全叫這丫頭毀了，保質(zhì)期兩個小時。
他抹一把面上的泥，剛勉強(qiáng)能夠睜開眼，就趕緊抓住賀窈的胳膊。
抬起手來正要揍下去，男孩兒在他背后冷冷開腔：
“覃濟(jì)，你知道她是誰嗎？你敢動她？”
今天覃老爺子邀請的，多是浦城有頭有臉的人，還真說不好這丫頭是什么來路。
可再怎么樣，他也不能在倆小孩兒面前漏了怯，于是他回頭，惡狠狠地說：
“你還想幫她？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我就不信了，這浦城還有我覃家惹不起的人？”
“嗤，她把我褲子撕成這樣，我還幫她？”
男孩兒突然笑了，沖他無所謂地?fù)u搖頭：
“隨你吧，看你要現(xiàn)在動手，還是回去再等等，我估計(jì)要不了幾天，你爸一定會問起她?！?p> 他樣子十分自信，倒叫覃濟(jì)覺得心里沒底了。
思索片刻，他還是松開了賀窈，隨后走到男孩兒面前，低聲威脅道：
“我今天就先饒了你和這個臭丫頭，如果你敢跟老爺子告狀......”
不待他說完，男孩兒先冷哼道：
“放心吧，你見我如今還和他多說一個字嗎？”
覃濟(jì)看看他，又回頭看看賀窈，嘴里念叨著“小孬種”三個字，有些不甘心地走了。
賀窈擔(dān)憂地望向男孩兒，以為他被羞辱了總會有些情緒浮在臉上。
誰知他只是漠然地看著覃濟(jì)，知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回過頭來。
可下一刻，當(dāng)那張冷淡的臉在面對到賀窈時，卻突然爆紅了起來。
他盤坐在地上，謹(jǐn)慎地拽著褲子，抿唇不語。
“喏。”
小丫頭不知什么時候?qū)㈩^上的緞帶解了下來，遞到他眼前。
他猶豫著沒有接，賀窈便站起身來，將緞帶圍在腰間，給他解釋著。
“你看，就像我這樣，綁起來褲子就不會掉了?！?p> 說罷，她又把緞帶遞給他，他接過，自己冰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熱騰騰的手心，瞬間臉上又涌起一股熱流。
“你轉(zhuǎn)過身去?！?p> 賀窈點(diǎn)點(diǎn)頭，聽話地轉(zhuǎn)過身去，蹲在地上，一邊把泥土捏出形狀，一邊問他：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
“剛剛那個大叔他為什么欺負(fù)你??？”
“......”
“他欺負(fù)你，你爸爸媽媽知道嗎？”
“......”
“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你爸媽也離婚了??？我爸媽離婚了，徐阿姨今天要在家照顧小妹妹，所以也沒人陪我玩，今天幸好有你，要不我要無聊死了。”
“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蛋糕吧。”
男孩兒聽著她在那碎碎念，也不回話，待系好緞帶，又原地跳了兩下，確定了褲子不會掉之后，才開口問她：
“小豆丁，你叫什么名字？”
賀窈沒回答，而是轉(zhuǎn)過身來，捧起那坨自己剛剛捏了半天的泥土，遞給他：
“小哥哥，請你吃蛋糕！”
他收下了那坨“蛋糕”，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勉強(qiáng)地用鼻子碰了碰。
賀窈被他這個動作逗開心了，小小的臉笑皺成了一團(tuán)。
“我叫窈窈，賀窈！”
男孩兒在心中把這個名字又默念了一遍，點(diǎn)點(diǎn)頭：
“我記住了，窈窈，我們下回見！”
賀窈只覺得那天是開心的一天，殊不知她的命運(yùn)，就在那一天被悄悄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