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宮中就絡(luò)繹不絕地過來了送來許多賞賜。這些事情向來是侯府管事打理，暮云也會旁觀。
看著朱紅色的木箱被一一接進來，大概又是一些什么珍玩布帛，其實細算也沒有什么用處。暮云想著，愈來愈覺得心中不是滋味。三個多月的堅守，兵士接連陣亡的時候，永定沒有任何表示。如今勝了，只在永定城內(nèi)播撒恩澤雨露，還不能拒絕。
暮云將管事謄抄的賞賜禮單送進廳內(nèi)姜嫵的手中，姜嫵接過略掃了幾眼，就將單子遞了回去?！笆掌饋?，再去找賬房撥些銀兩，送去戰(zhàn)死的兵士家中?！?p> “每次都是送來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他們到底明不明白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暮云有些許氣憤，也漸漸覺得委屈。
姜嫵有些詫異，將手中的書本擱下?！靶÷曅！?p> 廳內(nèi)并無旁人，有灑掃的丫鬟偶爾從外經(jīng)過。
暮云將聲音沉了下去，不解道：“如今在自己府里，也要這樣斟酌再斟酌地說話？”
“傻子?！苯獘齿p嗤了一聲，“生怕旁人不知道你看不上天賞。”
“我就是看不慣?！蹦涸评@到姜嫵身側(cè)，把她的書搶了過去。姜嫵無語望向他，伸手示意他還回來。
“你去看看，庫房里，放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塞不下，又花不掉?！蹦涸浦噶酥竿忸^，卻沒有還給她書的意思。
姜嫵搖頭：“恩賞恩賞，這是做給外面人看的，是給你用的嗎？”
“可是大家就是很缺錢。老鄧他們，誰不是為了找個好營生養(yǎng)家糊口，到頭命也沒了，就得二三十兩銀子?！蹦涸茲u漸激憤，耳朵都有些漲紅了。
“所以我不是讓你去找賬房領(lǐng)銀子了嗎？”姜嫵起身將他藏在背后的書給奪了回來。
暮云苦惱：“那也不能次次都從侯府出。成什么了?！?p> 姜嫵扭了扭脖子，輕嘆道：“那你說怎么辦呢？等哪天侯府的銀子都花光了，你再給我建言獻策?！?p> “快去辦事?！辈坏饶涸苹卮?，姜嫵便先給他下起了令。
暮云帶著禮單匆匆退下，姜嫵手中的書她是也看不進去了。她思慮一番，還是決定去看看。
庫房里小廝們正搬箱倒柜，管事則是在一旁細數(shù)清點。確實太多了，姜嫵看著被東西塞得近乎逼仄的空間，浮出了一絲憂心?！芭?，這是前朝的名畫啊?！苯獘吃谀_下的箱子里找出了一副包裝精美的畫卷，正是那副名畫《竹石》。
“侯爺怎么來了。”眾人停下手里的活計，忙上前行禮。姜嫵則是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xù)干活。
“王管事，這樣，你在侯府當(dāng)了那么久的差，我放心你做事。你把這些東西，撿撿，能用的不要讓它存在此處落灰。”姜嫵指了指里頭成山的貨物，撞見管家驚詫的眼神。
“啊…啊！”王管事頓覺喉嚨干澀極了，他小心翼翼道：“侯爺是要？”
“其余的事情你同暮云說就是了。不必著急?！苯獘辰淮艘痪洌戕D(zhuǎn)身離去。
也沒有暮云說得這樣可怕。姜嫵心道。在府中走了走，姜嫵頓覺心情暢快了許多。拐去園子，見到了一片梅林。熱烈的紅色，無比亮眼。
這些梅花，是她同兄長栽的。以往每次生辰，她都會同兄長互相為對方種一株梅。
花開了。
兄長說他喜歡梅花傲雪凌霜的氣節(jié)?！鞍碁槭裁聪矚g呢？”姜齊康問。
“因為哥哥喜歡?！毙〗獘巢戎琳f道。她咯咯笑著，露出幾顆小小的乳牙。
姜嫵走到開得最高的梅花樹下，抬手折了一支，暗香撲鼻。她環(huán)顧這片小小的梅林，雖然有參差不齊的梅花樹，卻也都被照料得不錯?！靶珠L你看，一株都沒死?！苯獘齿p言。
“你卻死了?！苯獘吃谛闹新f了一聲。
姜齊康死時，姜嫵十七歲?？粗莻€日日都耍槍追著自己跑的哥哥被抬回侯府，她頓覺耳畔一陣轟鳴。
來人報說，是糧道上遭了惡匪，極其兇悍，來人又多，朝廷終于抵抗不成。
“什么惡匪，這不都是你們的托辭！”姜嫵紅著眼，回懟著前來傳旨的太監(jiān)。
她忽然覺得那時的自己跟如今的暮云有些像。難怪了，暮云也是十七。
冬日的天色晚得格外早些，姜嫵困意來得更早。剛洗漱完就爬去了床上。
不等她睡著，姜嫵覺得臉頰癢癢的。她迷迷糊糊睜開一只眼睛，看見黎倩的大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你做什么！”姜嫵推開她。
“我給你涂藥??！”黎倩有些委屈地揚了揚手里的小藥罐，“這可是我從宮里求來的。特意給你要的?！?p> 姜嫵翻了個身，碰了碰臉頰。還真是有些刺痛。不過這藥膏雖然涼絲絲的，卻沒有令臉頰刀割的感覺。
“唉，別碰?！崩栀豢觳贿^姜嫵的手，只能重新給她添藥?！澳氵@么一抓，我前功盡棄了?！?p> “怎么會?！苯獘秤行┬奶?。
“哎，你竟睡得這樣香，我還以為你們當(dāng)將軍的連睡覺都很警覺呢?！崩栀灰幻嫱克幰黄⌒Ρ砻?。如今沾上這灰褐色的藥膏，倒真顯得她像只小花貓了。大約誰也不會把她這個模樣和鎮(zhèn)北侯聯(lián)想到一塊兒吧。
姜嫵疑惑道：“你們？誰？””
“呃…你啊?！崩栀豢谑切姆堑鼗刂诌B忙道：“好了藥涂好了。”
看著她不自在的樣子，姜嫵識相地不再問?！澳俏宜??！彼故菦]有和黎倩客氣，又和上被子躺了下去。
“你等等，阿嫵！”黎倩立馬也鉆進了被窩，頓覺得身上暖和了些。兩姐妹頭靠著頭，像從前還是小女孩時。
“嗯？”姜嫵細聲哼著。
黎倩作祟心起，像從前般摸了摸姜嫵的鼻尖，咯咯笑了兩聲。見姜嫵沒有出聲，黎倩又繼續(xù)說：“你先別睡，表姐還沒問你事情呢！”
“你就大了我?guī)兹??！苯獘抽]眼回懟。
黎倩不滿：“那也是姐姐。我問你，你覺得暮云如何？”
姜嫵皺了皺眉，“傻小子。提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