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雨欲來
燕世求收拾棋盤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故意放慢動作，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他低垂的眼眸遮住了所有的情緒，只余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郁意歡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側(cè)臉，看著他的手，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模樣刻進心里。
那句在咽喉打轉(zhuǎn)的“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到了唇邊，卻變成了無聲的嘆息。
是啊，她在意些什么呢？
這深宮之中，誰又不是步步為營，各懷心思？
他坦誠，是因為他需要她的勢力；她縱容，是因為她將計就計。
可笑的是，這棋盤之上，明明是她贏了，可為何，她卻覺得自己像是輸了些什么？
“殿下？”
惜星端著洗漱的面盆進來，瞧見郁意歡望著門口發(fā)呆，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無事?！?p> 郁意歡回過神，接過打濕的帕子，卻擦了擦手，“只是在想，這京城的水，怕是會越來越渾了?！?p> 惜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卻也沒有多問，只是輕聲說道：“夜深了，駙馬還傷著，殿下您還是早些歇息?！?p> 郁意歡點點頭，示意惜星將燭火熄滅。
寢殿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灑進來，映照著床榻上兩道背對而眠的身影。
郁意歡翻來覆去，難以入睡。明明困倦極了，卻總是無法成眠，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燕世求那句“心意”如同魔咒般在她耳邊回響，攪得她心神不寧。
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推到自己面前的那枚黑子……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腦海中反復(fù)回放，揮之不去。
她深知，這世上最難揣測的便是人心。
更何況是燕世求這樣，經(jīng)歷過家族傾覆，心思深沉的男人。
他究竟在謀劃些什么？
對她，是真的有幾分真心，還是另有所圖？
郁意歡不敢深想，卻又忍不住去想。
她承認，她對燕世求，并非完全沒有動心。
他的才華，他的隱忍，甚至是他偶爾流露出的脆弱，都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去了解他。
這深宮之中，人人帶著面具，虛與委蛇，唯有燕世求，敢于在她面前展露真實的自己，哪怕是算計，也帶著幾分坦蕩。
可一想到他的身份，想到他的目的，她心中便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生生將那不該有的綺念給壓下去。
不，她不能。
她是大涼的長公主，還背負著母妃的血海深仇，怎么能被兒女私情所困？
大涼的未來，母妃的冤屈，都需要她扛起來。
她不能也不配擁有自己的感情。
而榻的另一側(cè)，燕世求也同樣難以入眠。
他翻了個身，郁意歡的背影便落入了眼中。明明滅了燭火，他卻覺得那背影越發(fā)清晰，如同一團迷霧，緊緊地纏繞著他，讓他無法忽視。
朦朧的月光中，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讓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憐惜。
想起剛剛那盤棋，他故意輸了半子，為的就是試探她的態(tài)度。
她并沒有拒絕他的“心意”，這說明，他之前的猜測是對的。
她對他，并非完全無情。
一想到此，燕世求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嘴角也不自覺地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為了給燕家洗去污名，他需要利用郁意歡，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心思縝密又故作強硬的女子，他心中竟生出一絲不忍。
或許，若能在這利用之中，摻雜幾分真心，或許，會更容易讓她放下戒心，真正接納自己……
……
翌日清晨，慈寧宮內(nèi)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姚太后才剛起身，漱口的茶水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就被匆匆趕來的心腹太監(jiān)告知了陸宥輕設(shè)局不成反被打的消息。
“你說什么？！”姚淑蘭聞言，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手中的茶盞更是被她猛地摜在地上。
上好的青瓷瞬間碎裂成無數(shù)碎片，茶水四濺，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波濤洶涌。
“回……回太后……”那太監(jiān)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著，哆哆嗦嗦地重復(fù)道，“陸……陸公子他……他設(shè)局不成，反……反在京兆尹被打成了重傷……”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姚太后怒不可遏，指著那太監(jiān)的鼻子破口大罵，“哀家養(yǎng)你們這群廢物有什么用！連個小丫頭都對付不了，要你們何用！”
“太后息怒，小心氣壞了身子。”一旁的劉嬤嬤見狀，連忙上前勸慰道。
她一邊示意那名嚇得魂不附體的太監(jiān)趕緊退下，一邊柔聲安撫著姚太后，“太后娘娘，當心氣壞了身子。這陸宥輕辦事不利，咱們再想其他法子便是?！?p> “息怒？你讓哀家如何息怒！”
姚淑蘭怒氣沖沖地坐回梳妝臺前，胸口劇烈起伏著，顯然是被氣得不輕，“那小賤人如今越來越囂張了，連哀家的人都敢動，這是明擺著要跟哀家對著干！””
她就知道，這個小賤人不是個省油的燈。
當年先皇還在的時候，就對她寵愛有加，甚至不惜為了她那個死鬼娘親，冷落了后宮妃嬪三年之久。
三年??！
這后宮之中，哪個女人能經(jīng)受得住這樣的冷落？更何況自己當時還是皇后。
一想到當年先皇對那對母女的偏愛，姚太后就覺得心中一陣刺痛，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反復(fù)攪動著她的五臟六腑。
若不是自己娘家勢大，再加上自己手段了得，這后位，還不知道要輪到誰來坐！
當年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她費盡心機、步步為營……
呵！受寵有什么用。
這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事，在這深宮之中可算是常見，若不是為了留個慈愛的名頭，這小賤人早就該去陪她的死鬼娘親了……
“太后娘娘您消消氣，”劉嬤嬤壓低了聲音，湊到姚淑蘭耳邊，語氣中帶著一絲陰狠，“那長公主如今羽翼漸豐，我們確實不得不防?！?p> 她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老奴聽說，半月后便是春日圍獵……”
姚淑蘭聞言，怒氣稍稍平息，目光從破碎的茶盞移到劉嬤嬤臉上，語氣中仍帶著幾分余怒，“你是想說……”
“這春日圍獵，歷來都是皇親貴胄、王公大臣齊聚一堂的盛事，”劉嬤嬤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諂媚，“到時候，這長公主定然也會前往……”
姚淑蘭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劉嬤嬤的意思。
劉嬤嬤見姚淑蘭有所反應(yīng)，便接著說道：“畢竟，獵場之上，刀劍無眼，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不言而喻。
“你說得對，哀家差點忘了這件事……”姚淑蘭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太后英明！”劉嬤嬤立刻跪下，恭敬地應(yīng)道，“老奴這就去安排?！?p> 姚淑蘭滿意地點點頭，看著窗外透進來的明媚春光，唇角的冷笑逐漸擴大，蔓延至整張臉龐，顯得陰狠毒辣。
郁意歡！
哀家倒要看看，這一次，你還怎么逃出哀家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