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銀第一次嘗試被汽車拖拽的感覺。
當(dāng)她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身旁已經(jīng)聚齊一堆人,他們叫囂著,動手拉扯著她。
“小三!你個小三!”
倪銀想開口解釋,但她的聲音被更加歇斯底里的吼叫蓋過。
她心想,人販子?
路人越來越多,開始朝她所在的位置聚集。
“大家看??!這個女人當(dāng)小三!”扯著她頭發(fā)的女人哭喊著,把倪銀猛拽。
這下,倪銀終于看清她的臉,滿是淚花,面容猙獰。
“你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十四年了嗎?”
女人問。
倪銀忍著痛,問:“誰?”
“梁天?!?p> 名字脫口,她知道這不是一場拐賣的騙局。
女人的朋友開始上手,沖倪銀拳腳相踢。
倪銀來不及反應(yīng),先做出防御姿勢。
她說:“我不知道?!?p> 她確實不知道,在三年前的冬天,殯儀館門口,從此獨身一人的她,遇見了替她撐傘的人。
她以為是峰回路轉(zhuǎn),以為是柳暗花明。
如今看來,是懸崖峭壁,勒馬無歸。
女人的朋友中有個男人,他情緒高昂,罵著倪銀不要臉。伸手把倪銀的衣服扒下。
一瞬,肩膀的皮膚暴露在初春的空氣里,干燥,生冷。
倪銀用盡全身的力氣反擊回去,她把銀鐲子抓在手中,朝對方打過去。
終于,求生的意識讓她在幾個人圍簇的情況下殺出。
女人叫囂:“你個瘋子!”
倪銀紅著眼看她,“你也是。”
警察趕來,倪銀才脫力向地面倒去。
醫(yī)院內(nèi)。
倪銀睜眼看到護士關(guān)切的眼神,“還好嗎?”
倪銀點頭。
她準(zhǔn)備拿手機,卻被對方按住。
“我給你先換藥。”
倪銀察覺到什么,執(zhí)著地解鎖。
短視頻應(yīng)用內(nèi),熱搜榜第一的標(biāo)題為:江城女子當(dāng)街毆打C臺小三記者。
倪銀壓著情緒,點開一條條評論。
“年紀(jì)輕輕做什么不好當(dāng)小三?!?p> “這小三還挺漂亮的,可惜眼瞎。”
“聽說她知三當(dāng)三。”
“她以前是江城科技大學(xué)的學(xué)生,好像在學(xué)校就喜歡勾搭年上男?!?p> “有她是C臺的晦氣。”
……
倪銀越往下滑,越想笑,在素未謀面的人口中,她竟然變成另一個人。
她點開梁天的微信,發(fā)現(xiàn)對方發(fā)了一句:對不起。然后拉黑了她。
倪銀攥著手機,莫名的胸悶不知如何抒發(fā)。
這時,警察來到倪銀的病房。簡單詢問后,告訴她,依照她的傷情可以起訴。
“對方提出和解,你看?”
“不和解。”
倪銀冷笑,說道:“讓她道歉,然后在進牢里前,發(fā)視頻說明,我不是小三。”
說完這些話,她感覺心臟有些不適。
突然,巨大的開門聲響起。
女人進來了,面紅耳赤,指著她:“你別蹬鼻子上臉!”
倪銀歪頭看她,“我怎么?”
“你做小三本來就是犯賤!我還給得你道歉了?”
“可是你打我,并且我不知道梁銘有女朋友?!?p> 女人氣得嘴更歪了,“難道我有錯?”
倪銀:“我沒說你有錯?!?p> “賤人!”女人大喊著。
倪銀冷冷看她,“騙你的是梁銘,可是你打的是我。為什么?因為你膽小懦弱,是想打退我了然后挽回梁銘的心?”
倪銀莫名勾起笑,“好可憐啊,發(fā)現(xiàn)是垃圾了還要搶。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沒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嗎?因為他很沒良心呢?!?p> “算了,這么喜歡你留著吧?!?p> 倪銀說完輕輕往后靠著,淡漠的眼神看著女人,明明位置在下,可氣場十足。
女人抽動了一下嘴角,臟話在嘴里繞了幾圈,最后脫口,“我就打你怎么樣了!我想打就打!你小三你就是賤!”
“嗯,很可憐,我同情你。被他束縛了十四年,發(fā)現(xiàn)他錯了也不反抗,只會把暴力投向同樣是受害者的我。你的本事也就到這了?!?p> 倪銀說著,眼露柔情,看起來真的在為對方擔(dān)心。
女人徹底被激怒,沖過來掐住她的脖子。
病房內(nèi)亂做一團。
倪銀在逼近窒息的邊緣,沖著女人笑,對方看來,她像不知死活的野狼,即使最后時刻也會撕咬你。
等再醒來,倪銀第一件事是把方才的錄音上傳。
隨后她寫了幾段話,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剩下的事,她不管了。
她只要自己的清白。
他人的評價,無所謂。
女人按程序進了局子,倪銀去警局拿賠償款的那天,發(fā)現(xiàn)她憔悴許多。
女人沒有再罵她,只是平靜地回望。
倪銀也覺得她可憐,但就事論事,她的行為不會原諒。
“別忘記罪魁禍?zhǔn)资橇禾??!蹦咩y說者。
女人扯了下嘴角,搖搖頭。
倪銀不管那是什么意思,離開了。
她來到梁天家樓下,等到那個虛偽的男人。
梁天見她的瞬間,恍惚有些淚:“小銀?”
倪銀上前,送給他干脆利落的兩巴掌。
“小銀,你聽我解釋?!?p> 倪銀不說話,又朝他褲襠踹了腳,“拜拜?!彼Q起中指。
倪銀很快編輯完她與梁銘的那三年,并附上日常圖片,聊天記錄等。邏輯清晰,言簡意賅。
她還把這份總結(jié)好的梁天的罪行復(fù)印成兩份,一份送到對方的公司,一份送到他家里。
不出幾天,倪銀收到梁天的電話,一改往日的溫柔,開口便是破口大罵。
“你寫的什么東西!你要把我毀了是嗎?”
倪銀笑笑:“我是記者啊,寫點東西很正常吧,就事論事而已?!?p> 梁天還想罵,她按下掛斷鍵。
做完一切,她打開手機,評論的風(fēng)向大變,雖然還是有個別言語激烈。
倪銀笑著罵幾句,熄滅屏幕。
她靠在沙發(fā)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
這里是華鼎金園,每戶有4.5米的層高,配著全景落地窗,輕而易舉可以看到長江的風(fēng)景。
倪銀伸出手,瞇起眼睛,用手指點著一個個從橋上行過的車輛,仿佛把自己從現(xiàn)實世界脫離,成為置身事外的觀看者。
從她被打到事情結(jié)束,僅兩星期。
宛如坐過山車般,激烈起伏后,只剩下反胃與難受。
她點起煙,思緒又飄渺。
臺里給她放了假,美其名曰讓她調(diào)整心態(tài),其實無非想等風(fēng)波過去,她理解。
煙燃盡,倪銀也有些恍惚,時間好像都推不動她了。
忽然,她拿起茶幾上的飛鏢,扎向遠處墻上的地圖。
通社村。
倪銀念了念,出發(fā)。
通社村并不知名,但它此處有九條江經(jīng)過,并在通社山谷下,沖刷出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像愛心一樣的湖泊,當(dāng)?shù)厝朔Q為九江之心。
云城。
倪銀在昆市稍作停留后,又繼續(xù)前進。顛簸一日后,她終于來到富源縣。
進山前,她還需要乘坐一程巴士。
老式巴士上座位多且擁擠,倪銀忍著太陽曬出的座椅皮臭味,往里面擠著。
等她坐下,放好包,開始整理頭發(fā)。
烏發(fā)松散,手指輕輕抓過,又將其梳高,倪銀耐心調(diào)整,最后用皮筋扎上,發(fā)尖低垂,傳開陣陣幽香。
倪銀感覺到身旁不曾挪開的視線,看回去。
旁邊的男子留著長發(fā),有些層次,應(yīng)該是網(wǎng)上說的狼尾,不過額頭前的長度稍過,把眼睛半遮住。
他臉型很流暢,高挺的鼻子上帶著幾滴汗,薄唇輕抿著,在笑,最后一顆紅痣點在下巴上。
倪銀看他一會,轉(zhuǎn)回頭。
但那目光沒有離開,她總覺得,后頸處微微發(fā)熱,是眼神的注視。
“有事?”倪銀干脆反問對方。
只見那人愣了下,搖頭。
“沒事?!?p> 各自回正。
車也朝著通社村行駛。
路上風(fēng)景好,綠山綿延似海。
倪銀用余光透過窗戶看著,順帶也把身旁的男人看過。
個子高,身形偏瘦,手臂上帶著薄薄的肌肉。
好奇怪。
倪銀覺得他的形象條件不差,甚至可以算是流行男團那掛,但氣質(zhì)上總讓她感覺不適。
像是會在半夜莫名其妙按你門鈴,然后對著貓眼癡笑的人。
“你好,方便加個聯(lián)系方式嗎?”男人突然伸著手機問。
倪銀靜靜地想了片刻,出于避免多事,還是把小號二維碼遞過去。
她看著對方的頭像,全黑,名字叫T。
通社村到了。
倪銀快速下車,和那個男人分開。
車站外到處都是拉客的司機,倪銀懶得思考,隨便找一輛上車。最后到地方,痛失三百。
好在預(yù)定的民宿不錯。
老板娘是藏族人,面相和善,努力說著普通話與倪銀交流,老板熱情地替她搬著行李,送到門口。
倪銀道謝后,進入房間。
打開窗簾,可以望到外面的山,雖是黑夜,依照輪廓看山形有力,高聳與黑夜相融。
倪銀有些期待明天的風(fēng)景。
洗漱后,她躺下,舟車勞頓讓她很快入夢。
半夜,迷蒙間。
倪銀好像聽到一陣聲響,有人在笑。
她拉開窗看去,一個女人從外面回來。
民宿大門再次關(guān)上。
更深的夜。
倪銀半夢半醒。
忽然,她聽見幾聲響動。
咚,咚,咚。
她不理會,心臟加速。
咚,咚,咚。
倪銀受不了,貓著身子下床,盡可能不留下聲音來到門邊。
她爬在門下,看去,沒東西。
咚。
又是突然一聲。
倪銀愣住,她檢查著門鎖,警惕著下一步。
隨后,是寂靜。
倪銀起身,可這時門旁邊的窗戶上閃過一道黑影,說不清輪廓的具體形狀。
倪銀不經(jīng)想找塔羅牌算算,是不是自己這個月水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沒有再睡覺,直到清晨來臨。
院子里傳來老板踩摩托的聲音。
倪銀下樓去到院內(nèi),民宿里的住客聚在一起吃著早餐。
倪銀喝著奶茶,偷偷觀察他們。
一對中年夫妻,身上裝備齊全,面色紅潤,精氣神很足,應(yīng)是戶外徒步的愛好者。
以及昨天晚歸的女孩,齊劉海,瓜子臉,像畫報上的小模特。
中年夫婦這時站了起來,他們今日退房,決定臨走前送些東西。
倪銀又去看那個女孩,她開心地笑,接過對方的禮物。
“小姐姐,你也一個人嗎?”女孩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
“嗯?!蹦咩y答。
“我也是一個人,誒,咱們要不要……”
“不用了?!蹦咩y快速回絕著。
女孩臉上略顯尷尬,她不多說,吃完飯也離開了。
老板娘走過來,拿出一盤牛肉,這是她的私心,“吃吃看。”
倪銀謝過。
沉默后,她又說:“昨晚有人在敲我的門。”
老板娘有些驚訝,“是不是哪個客人找錯房間了?!?p> “敲了幾次,不像找錯?!?p> 老板娘絞盡腦汁想著,“那倆夫妻昨天在山里露營的,今早才回來。還有小姑娘嘛,她回來的晚,但睡在我們房間旁邊。進房間后就沒其他動靜了,也不會是她?!?p> “應(yīng)該是風(fēng)吹吧,我們這里夜晚風(fēng)大。門舊了就容易響,你不舒服我給你換一間?!?p> 倪銀看回去,對方帶著歉意笑著,她搖搖頭,“算了,沒事。”
她就當(dāng)最近精神衰弱。
“小美女,不去追九湖之心?”老板娘重新打開話題。
倪銀問:“追?為什么要追呢?”
老板娘笑開些,“如果今天出太陽,太陽照在湖面上,那種才叫九湖之心,金燦燦的,好看得很哩。”
倪銀忽然眉心抽動,來了興趣,“好?!?p> 她吃完飯,回樓上換身衣服。
老板娘替她指出兩條路,一條近,但路崎嶇,一條遠,但風(fēng)景美。
倪銀心里計劃著,邊想邊走到老板娘說的岔路口,她看眼時間,如果想碰上日照的瞬間,必須加快速度,想罷,她邁開腳,準(zhǔn)備抄近路。
那條小道窄長,路勢向下,兩旁長滿細長的樹,她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倪銀想過路崎嶇,但沒想到才出發(fā)就崎嶇,她稍不注意,恰好踩到路上松散的石塊,一陣腳滑。
當(dāng)她重心不穩(wěn)朝后倒去時,腰間有突兀的溫?zé)帷?p> 有人把她又?jǐn)埩嘶貋怼?p> 動作快而輕,毫不費力似的。
倪銀站穩(wěn),朝后看去。
男人留著寸頭,干凈利落,更襯得五官的凌厲,立體的眼窩內(nèi)兜著黑色的眸子,盯住她。
倪銀發(fā)現(xiàn),太陽,在升起來了,薄光透霧,微不可察地擦過他的雙眼。
復(fù)古美式紅色衛(wèi)衣款式簡單,但套在他身上有說不出來的質(zhì)感,身下是黑色長褲,配一雙登山用的黑色靴子。
倪銀去尋剛才攬住她的手,手上骨節(jié)分明,帶著幾枚寬窄不一的銀色戒指,有朋克風(fēng)格的,也有民族韻味的。
嘖。
倪銀不小心把這聲嘖出。
“抱歉,無心之舉。”男人以為是在反感剛才的行為。
倪銀搖搖頭。
她只是覺得有趣,在深山中遇見這樣款式的男人,堪稱奇跡。
不過很快她收回想法。
三年前,大雪紛飛下,她也遇見了驚鴻一瞥,她也以為曾經(jīng)的時刻會是永遠。
倪銀想罷,抬腿要走。
“喂,還走那里?”
“什么?”倪銀回頭。
男人似笑非笑,抬手替她指著,“走這里。”
倪銀心生惡趣味,故意把腳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盯著她,像一頭獵豹,微微低頭,“嗯?”
倪銀笑了,還是走上那天寬闊的大路,她步伐灑脫,很快拉開距離。
太陽已經(jīng)露出一些,倪銀遠看著,加快速度。
走時,她不經(jīng)回頭,發(fā)現(xiàn)男人已經(jīng)收回視線,在同其他人說話。
倪銀遠遠分辨著,最后拿起相機,用取景框?qū)⒛侨丝蜃 ?p> 咔嚓。
忽而,她聽到一串笑聲從山間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