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元祈福
過了年，時間變得飛快，冰雪開始融化，很快便到了十五上元節(jié)。這天民間破宵禁，放夜觀燈，街市如鼎沸、花燈不夜時?；视H貴族以及命婦們，皆在皇家園囿內(nèi)觀燈賞戲，設(shè)諸多宴席同慶佳節(jié)，觥籌交錯，好不熱鬧。而太監(jiān)宮女們也能去往內(nèi)河放燈祈福，次日至正月二十，將能按批次在神武門城墻附近處一個僻靜之所、隔著柵欄與家人進行短暫的會面。
這日晚上，順心頭一次仔細(xì)地打扮了自己，戴上了皇帝這段時間贈予的飾品，換上了新發(fā)的宮裝，又用脂粉上了些妝，最后套上一件保暖的襖子，持著花燈。在門口等著還在上妝的順意。順心倚在門框上耐心等著，在她眼中，順意秀麗嬌美，美目流盼，自帶一股輕靈之氣。
良久，兩人結(jié)伴前去內(nèi)河，順意攜著順心尋了個人較少的地兒。
今夜無云，明月高掛，月色滿地。順心看向岸邊，樹木張燈結(jié)彩，樹下，平常最嚴(yán)肅的宮人也都露出來笑容，真誠祈愿祝福。河面漂流著從上游下來的各色水燈，有最尋常的荷花燈、也有別出心裁的帽子燈、柿子燈，甚至她還看見了一盞猛牛燈……
順心首先將給父姐的荷花燈放出，雙手合十祈禱著身體安康；再取出給娘的孔明燈形狀的水燈，中元節(jié)不許哀思，她只能今日聊表慰藉了；最后拿出那盞華麗的檀宮桂枝錦鯉燈，放入水中，希望大哥能夠早日有所成就，家里父姐指著他出人頭地。
睜開眼，印入眼簾的卻是本該在宮宴上的皇帝，而順意，不出所料又不見了。
皇帝在月色燈光映射下，渾身散發(fā)著溫柔的光，俊臉與她離得極近，望著她，眸中無盡的笑意蔓延開來，身后發(fā)絲隨風(fēng)飛舞著，應(yīng)當(dāng)是離得太近了，溫?zé)岬暮粑蛟陧樞募∧w上……
順心回過神，不自在向后退道：“奴婢恭請皇上圣安，皇上怎么會在這兒?！?p> 皇帝看著眼前這似乎抽條了些的少女，她今日戴著他送的翡翠帶金銀花簪子，綴著珍珠碧玉珠子流蘇，隨著她的退后微微晃動著；一雙桃花含情目霧氣氤氳，卻又透著一絲草木的堅韌；紅唇似花，即使此刻她并未說話緊閉著雙唇，也能讓人感受到她的溫柔如水，佳人穿著新裝弱柳扶風(fēng)地站在河邊，遺世獨立，恍惚間仿佛見到了神妃仙子……
看得癡了，被寒風(fēng)喚醒回過神來，微紅著耳尖，指著水面上一盞美人燈，道：“自然是來放燈的，怎么只許你們放燈不成？”
順心順著手指的地方望過去，那美人燈漂在她的燈旁，周圍許多蓮葉荷花燈簇?fù)碇?，張揚極了。那美人伸出的手正巧碰到了桂枝，像極了湖心宮殿內(nèi)那一幅美人折枝圖。
“皇上快看！”
皇帝早就見著了，覺得極有緣分，他放的時候可是在順心往后幾息，竟然這樣巧。
此時，兩燈隨著水流起伏，分離又碰撞，不禁看著順心雙眼感嘆：“此兩盞燈，可真謂是上元佳期良遇，乍相逢情同魚水哪?！?p> 順心跟著學(xué)了快半年的詩書，此刻羞惱轉(zhuǎn)身道：“才不是呢?！?p> 皇帝走過去，面對著少女臉龐，依依輕撫過其發(fā)頂、發(fā)簪，將手挪開，輕笑道：“好，不說了，放完燈了，快回去吧，仔細(xì)著涼。”
……
夜間，順心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先因著皇帝近期的舉止竊喜惶恐，后又想著明日與家人見面激動難耐，恨不得明日下一瞬就來到。仔細(xì)想來，也快一年沒見過家人了。
翌日，天剛拂曉。
順心便邀著順意去神武門，早就與家里通信，十六上午見。順意出人意料地拒絕了……順心驚訝捂嘴，卻沒有多問，人人家里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還是不要去討人厭得好。
于是挎著小布包，邁步踏上與家人會面的路。暗沉樸素的布包里頭是沉甸甸的銀錢，以及幾本經(jīng)史子集，都是她從皇帝和方瑾姑姑那兒薅來的。很快就看到了宮人們在掖庭宮姑姑們的安排下，有序地排隊——看著像是至少有二十多個隊伍?？粗且坏滥緰艡?，順心眼中浮起淚花，從前她就是在這兒與娘見面，每次見面，娘都會給她許多在閑暇時刻縫制的衣裙頭花，會笑著承諾她求娘娘恩典盡快歸家……可今兒卻是她在這深宮中期待見面。
“二丫!”大姐老遠(yuǎn)就看到了她，一手提著木籃，另一邊手揮舞著示意。身旁是咧著嘴、粗布麻衣的爹。
順心快步走過去，隔著柵欄哽咽道：“爹……大姐……”
見到親人，想到往日的畫面，想說更多的話，想將思念、煩心事都訴說出來，可卻不知如何開口，時間短暫，她也不敢多說。
“瘦了。”姜父囁嚅著道，全然不似剛才咧嘴傻笑的樣子。
“哪有，明明是越發(fā)仙氣漂亮了?！苯笱拘χ蚱聘概畟z悲傷的氛圍，二丫現(xiàn)在確實越發(fā)不俗，看著倒有些像貴氣的官家小姐。
順心見狀，從襖子里拿出手帕擦干眼角，笑出聲，“快別取笑我了，給，這是給哥哥的考試用書，還有一些給你們的銀錢?！表樞膶⒉及蠼闶稚先苫蟮刂钢净@子，猜道：“這里邊是什么？難不成是給我?guī)Я舜蠼阕钅檬值陌觼??！?p> 姜大丫掀開籃子，“往日這時候都是娘給你送衣，可娘……現(xiàn)在大姐給你做，沒有娘縫制得精細(xì)，可別嫌棄。”
順心又捂嘴輕泣，這布料看著是昂貴的錦緞，可爹和大姐都是半新不舊的粗布衣衫，這對比太大，叫年少離家的少女感動流淚。順心能猜到，這是用到娘送回家的銀錢買的布料。哥哥讀書費錢，占了家里大半花銷，兩個人只能節(jié)衣省食過著日子。
得知哥哥沒來，是因去夫子那兒請教學(xué)問去了，說是學(xué)不成名沒臉見妹妹，整日埋頭苦讀。
時間轉(zhuǎn)眼即逝，順心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兩人，提著木籃回了寢室。
而順意木木地坐著，盯著窗外廊下的花草發(fā)呆，聽到腳步聲就回過心神，拾起帕子，作勢要擦銅鏡。
今夜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