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田邊稻草里的枯骨
經過劉璋再三辨認,又派人去長樂坊打聽后,顧姩重新確認了焦尸的身份。
桂花弄走水案的死者并非張老四,而是劉璋的手下王安。
那問題來了,張老四何在?
為何王安會在張老四的家中?
走水案疑點重重,焦尸重新確認身份后,顧姩決定再拿劉璋當突破口來審問一二,試圖找出一些新的線索。
“你可認得桂花弄的張老四?”
“張老四……有些印象。”劉璋思忖片刻后,想了起來。
那張老四的兒子張平安三年前經常來長樂坊賭博,欠了不少債。走投無路的張老四帶著最后一兩銀子上門押運氣,結果賠的血本無歸,差點懸梁吊死在長樂坊前。
為了不影響生意,他讓手底下的人趕走了張老四。
而趕走張老四的,正是本案死者王安。
“那你可對張平安有何印象?”顧姩摩挲著下巴,忽而問道。
“三年前他總和那幫子貴族子弟來草民這里玩六博,欠了巨債后便不曾看到他了?!?p> “他欠債幾何,可曾償還?”
“呃…欠了五百銀。長樂坊的打手未曾與草民通報上他家去討債,大抵是還清了吧?!?p> 顧姩皺眉。
欠五百銀?
尋常老百姓耕種十年能攢下十幾兩銀都已然不錯,五百銀三年就被張平安還清了?
可從當日回溯來看,張老四家貧窮得很,張平安哪來的那么多錢?
派人將劉璋押回獄中,顧姩揉著眉心,滿目煩躁。
彼時,一只手覆在她頭頂:“鮮少見到我家小滿愁眉苦臉的模樣,可是在為走水案煩心?”
顧姩仰頭,對上那張雌雄莫辨的臉,和彎如月牙的眼睛,忍不住撇嘴:“是呀?!?p> 原先以為死者是張老四,便順著張老四的人脈去查那走水案,可查來查去,這死者竟然是劉璋手底下快三年沒見的王安。
線索斷了。
難道走水案又要和上輩子一樣成懸案了嗎。
聽到小姑娘的話,姒云疏未曾取笑,只是坐在她對面,兩手支頤:“還記得幼時,阿姊教你騎射嗎。”
“自然記得,那時我怕馬,阿姊帶著我馴馬,我才學會了騎射?!?p> 她的啟蒙課是阿舅尋了名士教的,她的君子六藝是阿姊手把手教的——
阿姊無論六藝,亦或其他,在都城都是一絕,鮮少有男兒郎能與之匹及。是以她的騎射并不比別人差,只是上輩子她嫌棄張弓搭箭乃至騎馬會讓手上生繭子,便在學會以后從不展露。
以至于到了這輩子,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會這些。
“教你騎射時,我?guī)闳ド钌结鳙C。就在林子邊,你卻嚇得直哭?!辨υ剖枵f到此處,忍不住笑起來。
“……阿姊,那時我才四歲……”
“我三歲便開始習武了誒。你還記得那時我如何教你狩獵么?!?p> 顧姩才低眉沉吟,姒云疏忽的伸手一把將小姑娘拉起來,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后者驚呼一聲,卻沒掙扎,直到被一把抱上了姒云疏那匹照夜玉獅子,顧姩才覺著哪里不對勁來——
“阿姊要帶我去何處?”
“狩獵去?!?p> “???現在?”
“現在?!?p> “可我還在上值,不可偷奸耍滑——”
“辦公事查案,如何偷奸耍滑了?!?p> “……”
小姑娘不吭聲了,兩人就這么共乘一騎,出了皇城。
廷尉府門口,目送兩人遠去,抱著一堆卷宗的蕭梧默默緊了緊力道,片刻后轉頭,回了府中。
照夜玉獅子名喚浮生,乃西域名駒,是阿舅贈與阿姊的七歲生辰禮,那時它還是一匹才斷奶的馬駒,初來陌生之地烈得很,被阿姊馴服后便隨著阿姊走南闖北,后又數次征伐沙場。
直到那年,阿姊溺亡,浮生馱著阿姊出了水面,當夜便自斷脖頸,也跟著去了。
如今再見到這鬃毛飛揚的白馬,顧姩一時有些恍惚。
很快,馬兒載著兩人停在郊外一片草地前,姒云疏取下馬腹旁掛著的一把輕弓,遞過去:“張弓。”
“阿姊…我好多年沒碰了?!鳖檴ㄐ÷曕洁臁?p> “舍不得手上生繭子吧,我還不曉得你。那我們一起?!辨υ剖鑳墒秩ψ⌒」媚铮瑤е龔埞罴?,下巴幾乎抵著她的肩膀,目光灼灼盯著前面草地跳動的野兔兒,
“狩獵,先尋獲你要打的獵物。而后洞察四遭,仔細觀察獵物走向,張弓搭箭,確保自己有把握時,便一箭放出——”
話音落下,箭矢離弦而出,只一剎那的功夫,便穿過空中,將那還在啃草的兔子給釘死在了旁邊的樹干上。
顧姩:“??”
她就眨了一下眼睛,阿姊就獵到兔子了?
“來,你自己試試。拿不穩(wěn)弓箭莫慌,阿姊給你兜著。”姒云疏又取來一根箭矢,遞給顧姩。
顧姩猶疑片刻,拿過箭矢搭在弓弦上,目光四下流轉,盯上了一只從草地竄出來的兔子。
姒云疏穩(wěn)穩(wěn)握著弓箭,小姑娘借著這力道校準方向并拉滿弓弦,蓄勢待發(fā),一劍破空飛出,精準無誤地射穿那兔子的脖頸。
她正要開口,忽而想到什么,呼吸一促,繼而興奮開口:“我知道了,多謝阿姊提點!”
姒云疏放下弓箭,看了一眼她的手心,確認沒有留下痕子后這才挑眉:“知道什么了?”
“正如狩獵一般,兔子吃草是為了存活,草地于兔子而言便是眼前最大的利益。假若把兔子比作受害者,那么死者王安無緣無故出現在張老四家中,便說明張老四家中定有什么能牽扯到他!”
閼逢曾經帶著畫像去鄰里問過,確認了王安大抵是三年前就來的張老四家,并且常住。
鄉(xiāng)鄰一直以為王安是張老四家的遠房親戚,便都不多問。
可王安為何一直待在張老四家中不走呢,若是查明這點……
這說不準便是破走水案的關鍵!
看著小姑娘昂著下巴興沖沖說完一番話,姒云疏大笑起來,拍拍她肩膀:“我家小滿果真隨了我,生了一張好腦子?!?p> 顧姩也跟著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了。
她上輩子,可蠢笨著呢。
回到廷尉府后,顧姩打算再去張老四家里,尋尋看有什么遺漏的線索。
瞥見某人一直埋頭書案間,顧姩嘖了一聲。
上輩子是個榆木頭,這輩子成了書呆子了。
“蕭梧,你隨我一同去?!彼话殉樽呤捨嗾诜喌木碜?。
少年抬頭,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面前人,好半晌才垂下眼眸,慢吞吞開口:“大公主善騎射,精通十八般武藝,可護郡主安康。在下學藝不精,還是待在廷尉府替郡主再翻閱些卷宗吧?!?p> 顧姩:“??”
這榆木頭,居然和她唱反調?
“你既在廷尉府,便要聽候我差遣。若你不愿,大可向我阿舅上書,我明兒便把你換了去?!迸镜囊宦暟阎窈喨幼腊干希檴ê咝σ宦?。
這話聽得蕭梧猛地抬頭,眼里似乎閃過一絲錯愕。
片刻后他似乎是妥協了,哦了一聲,站起來隨著小姑娘換了身行頭,一并離開廷尉府。
張老四的家中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仔細檢查一遍確認沒了缺漏后,兩人灰頭土臉地從一堆被燒成碳的木頭里走出來。
“不應該啊。若沒有什么叫王安流連的,他為何近乎三年不離開張老四家中?還有什么沒查的?”顧姩摩挲著下巴,低眉沉吟,一雙眉頭緊緊皺著。
“田。”蕭梧忽而開口。
“嗯?”
“張老四身為佃農,家中一貧如洗,唯一能讓人惦記的,便只有他的那幾畝私田?!?p> 顧姩目光一亮。
對啊,田。
兩人翻身上馬,順著桂花弄旁的小胡同出去,很快便出城來到一片山腳下。
此處良田鋪陳,阡陌交縱,不少人扛著鋤頭在地里揮汗如雨。
一番打聽后,兩人很快尋到了張老四家的那幾畝田。
田邊有一個稻草人,上面圍著一群蒼蠅嗡嗡亂飛,田中沒有菽稷等農作,倒是滿滿當當種著些花,卻又似乎很久沒人打理了,一副雜草叢生的樣子。
顧姩瞥了一眼稻草人,正奇怪蒼蠅為何盯著稻草人不放,鼻翼間忽然涌上一股熟悉無比的淺淡甜香。
是神仙藥的味道!
不過比起神仙藥的味道,這股子甜香帶了些……清新感,倒像是自然而然所散發(fā)的。
小姑娘翕動鼻翼,順著這香味轉頭,目光逐漸落在了田中的那些快要枯萎的花朵上。
她蹲下來摘起一朵,俯身仔細嗅了嗅。
味道確實來自于花朵上,莫非這些花便是制作神仙藥的原料?
小姑娘心里疑惑著,拿出一方白帕子把花朵小心翼翼包裹起來收進腰間,打算帶回去找專人看看這花的來歷。
轉頭要走時,卻見蕭梧一直盯著那稻草人,她挑挑眉:“沒見過稻草人?”
“有古怪。”
“確實古怪,誰家稻草人不吸引鳥兒吸引蠅蟲來著?!?p> 顧姩話音一落,便見蕭梧從地上撿起一塊泥巴朝著稻草人投擲過去,只這一下便傾數砸落稻草。
稻草散落一地,露出了一副……
森森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