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為夫人更衣
凜冬時節(jié),大雪覆城,呼嘯的北風(fēng)張牙舞爪鉆過破敗的窗戶,刺進(jìn)女孩蒼白的皮膚里。
女孩凍得直哆嗦,蜷縮在爛席子上奄奄一息。
未幾,晨光微啟,風(fēng)聲漸小。
腐朽的木門忽然被人推開,劣質(zhì)的酒味撲面而來,門口站著的端莊秀雅的婦人嫌惡地皺了皺眉,捂著鼻子往后退了兩步,抬手招呼身后的兩個丫鬟進(jìn)去。
兩個丫鬟一前一后,屋內(nèi)雖不大,但地上實(shí)在凌亂不堪,使她們頗有些步履維艱。
映入眼簾的就是滿地的碗筷,空空蕩蕩。每走一步,散落的酒瓶便會碰撞到一起,擊起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女孩被聲音驚動,無力地抬了抬眼皮,只模糊地看到了兩雙雪白的鞋子。
穿著綠襖的丫鬟見女孩醒了,忙加快步伐走到她身邊,呼喚道:“二小姐?”
女孩聞聲,茫然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二小姐,夫人帶你回家了......”
“什么?”
驀然間,大量陌生的記憶猛地灌進(jìn)她的腦海中,她頓時頭痛欲裂,完全聽不清身邊人的說話聲。
她只覺自己被裹了起來,抬出門上了車,一程顛簸后,被放進(jìn)了一個溫暖的被窩里。
五個月前,岳絳為了稱霸武林,連挑了二十一個宗門,打到最后一個見清宗時被陰了一道,肉身被毀。
至于她的魂魄是怎么到這來,又是怎么上的這位姑娘的身,她自己都不清楚。
恍惚間,她聽到有人在她床前撕心裂肺地哭喊,隨后是激烈的吵鬧聲,再然后,就是敲鑼打鼓。
等她徹底清醒,已經(jīng)是五日后。
岳絳醒來時,床邊坐著個小姑娘,腦袋一栽一栽地打瞌睡,大約聽到她的動靜,小姑娘一激靈睜開了眼睛。
“小姐,你終于醒了,排骨,快去通知大人!”
岳絳看這個小姑娘面熟,仔細(xì)回想了一會,她應(yīng)該是二小姐的丫鬟,叫鱸魚,與剛才那個排骨一樣,都是她的心腹。
“小姐,你怎么了?”鱸魚見她不對勁,滿臉擔(dān)憂,安慰她道,“姑娘,別難過,這幾天下來,我跟排骨都覺得大人并非如外界傳聞般那樣,而且,其他人也都待咱們很好,比藺家強(qiáng)了不少。”
岳絳淺淺笑了笑,握著鱸魚的手低低“嗯”了一聲。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叫藺棲意,是藺家的二女兒,為妾室周氏所出。她出生那日,藺夫人也剛好生產(chǎn)。不過后來她活了下來,藺夫人的兒子卻夭折了。
后來,藺夫人執(zhí)意將他兒子夭折一事歸于藺棲意,說她是不祥之兆,藺老爺一向軟弱,便聽她的話,將藺棲意送到了鄉(xiāng)下的莊子上,只派了兩個丫鬟過去。
若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陳紜忽然求娶藺家女,藺夫人不舍自己女兒嫁過去,讓藺棲意替嫁,估計她的尸骨爛在那間破屋子里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正存想間,她聽到了敲門聲。
“小姐,大人來看你了。”
隨后,門被推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邁步進(jìn)來。
藺棲意抬眸,快速打量了一下對方。
玉冠青衫,劍眉星目,可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疏離感,表情也看不出是笑是怒。
想必這就是陳紜了,令人聞之驚懼的北鎮(zhèn)府司指揮使蒼鷹。
陳紜審視著靠近藺棲意,將她的發(fā)絲溫柔地別到耳后:“既然醒了,那便隨我走一趟?!?p> 藺棲意警惕道:“去哪?”
他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不遠(yuǎn),你大病初愈,合該出去走走。”
鱸魚不快:“可是......”
藺棲意給了她一個眼神,鱸魚小聲嘟囔了一句閉上了嘴。
“多謝大人掛心?!碧A棲意露出微笑,“鱸魚,排骨,準(zhǔn)備梳洗更衣。”
此話剛出,陳紜便攔住了兩個丫鬟的動作,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藺棲意道:“我來為夫人更衣?!?p> 鱸魚和排骨雙雙一愣。
“好?!碧A棲意昂首從容道,“那便有勞大人了?!?p> 陳紜似乎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yīng),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fù)了神色,招了招手讓鱸魚和排骨出去。
他剛把衣服從柜中取出,轉(zhuǎn)身一看,藺棲意已經(jīng)下了床。
“大人,換吧。”
陳紜看了她一眼立刻移開了視線,低著頭解她的腰帶,半晌后,連個外衣都沒脫下來。
藺棲意有些不耐煩,催促道:“快點(diǎn),我累了?!?p> 陳紜松開手,把衣服往她懷里一塞,扔下一句:“本官忽然想起來還有公務(wù),你自己換吧,一會到書房找我。”
說完,他便匆匆奪門而去。
還是年輕,解個腰帶都不敢,只會逞口舌之快。
她不禁有些懷念逍遙樓的小倌們,可惜,現(xiàn)在這個身份估計只能偷偷去了。
陳府雖然比她之前的宅子小不少,但是很繞,她好不容易才走到書房。
書房里,除了她和陳紜,還有兩個人,一個書童模樣的在給陳紜磨墨,另一個女子則站立在一旁。
藺棲意開門見山:“大人喚我來所謂何事?”
陳紜放下筆:“此人名叫趙嵐,乃你長姐身邊之人,她指認(rèn)你因妒忌加害長姐,你可認(rèn)?”
“什么?”藺棲意好笑,自顧自拉了個椅子坐了下來,“說我害人,你有證據(jù)嗎?”
陳紜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的動作,等她坐下后,轉(zhuǎn)向趙嵐。
趙嵐道:“有。”
她從懷里拿出一張紙,展開后交給陳紜。
陳紜看了看,道:“你過來?!?p> 藺棲意配合走過去。
陳紜道:“寫一遍你的名字?!?p> 藺棲意照做。
寫完后,陳紜皺了皺眉,把趙嵐的那張紙遞給藺棲意:“你自己看看吧?!?p> 藺棲意狐疑,攤開紙發(fā)現(xiàn)是一張契書。
【十二月十五日,購?qiáng)A竹桃一錢。落款藺棲意?!?p> 看到“藺棲意”那三個字后,她忽然一怔,這個字跡居然跟她的如此相像。
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但是這怎么可能呢,她根本就不是藺棲意,又何談在這張紙上簽字。
她想來想去,終于從腦海深處挖出一個相近的記憶。
她曾經(jīng)教過一個女孩寫字。
而那個人,說不定就是藺棲意。
這世間的緣分真是說來就來。
如此,便明了了。
那日在莊子上,周嵐應(yīng)該是拿了藺棲意練字的紙,然后威逼利誘夾竹桃老板寫了那一紙所謂的契書!
如此潦草的一個陷害,真是上不得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