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清歌

　　言絮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儒雅堂內(nèi)站了兩名男子，似在交談著什么。其中一名男子穿著青袍朝服素銀帶，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上戴著黑色的官帽，俊朗的面容卻透出一絲老成；另外一名男子則穿著翠色長衫，頭發(fā)用一根綠色發(fā)帶松松垮垮地束在腦后，雖看不見他相貌如何，但他的站姿隨意灑脫，十分瀟灑，令人賞心悅目極了。

　　不知是大病初愈還是這身體本就不愛運(yùn)動，跑了那一小段路程就開始腿軟，可言絮一想到身后追著兩名小廝險些要抓到她，于是一個猛扎，不顧形象地沖進(jìn)了儒雅堂。

　　言絮就那么跌跪在了那名翠衫男子的身后，兩名小廝一見言絮倒在地上，立馬止住了腳步，生怕言絮訛上了自己。

　　可言絮的心態(tài)就沒有那么好了。

　　短短幾秒內(nèi)，她想了無數(shù)種暈倒的方法去掩飾這種尷尬的情況，但她怎么沒有低血糖低血壓心臟病啊！

　　若是她武功高強(qiáng)，膽子大些，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給這兩個人敲暈。

　　可她確實沒那個膽子。

　　言絮面前突然多了一只手，仿佛整個空間都被凍住了，空氣似乎也不再流轉(zhuǎn)。

　　言絮就這么定定地看著那只手。

　　那只手看上去玉潤光滑，指節(jié)分明，掌心的紋路清晰卻不雜亂，白中透出一絲粉紅，像是粉梅覆雪難掩其色。

　　頭頂不輕不重地傳來一聲輕笑，令人聽上去直叫人耳根發(fā)熱。

　　言絮伸手，借著力站起了身子，并順手拍去了裙擺上的灰塵。

　　“你來這里做什么？”青綠朝服的男子眉毛一皺，看著言絮冒冒失失地一頓操作，眼中閃過一絲怒氣，但還是強(qiáng)行壓了下來，說道：“先回你的修雅齋，等晚些時候我再去尋你?！?p>　　這位二十歲出頭的俊朗男子便是她大哥，名叫溫衡。作為溫家最清廉中正之人，難得見他撇下朋黨之爭與人交際，在朝堂仕途上邁出的每一步都厚重萬分，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歷史的泥潭，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卻又不得不涉險前行。

　　他這般年紀(jì)就面向了社會至暗卻又榮光的地方，所見乃是人心千面美丑無常，朝堂上波詭云譎，朝易變難測，更何況風(fēng)雨中明哲保身呢？

　　言絮自是不愿回去，抬眼說道：“不要。這位郎君這般眼生，大哥不如介紹給我認(rèn)識一下？”說完，眼神便落到了男子身上。

　　男子約莫二十四五上下，兩鬢留了些許青絲拂在肩頭，微瞇的眼角隨意悠然地斂著若有若無的笑。溫雪見過不少長得英俊的明星，也見過不少權(quán)貴世家的少爺，若是單純比較容貌，這名男子最多也只能與那些人打個平手，可他周身的氣質(zhì)卻與她所見的任何人都不相同，單是往那一站就讓人移不開眼，就好像是天邊翻卷流動的云，踮起腳尖伸手去抓，卻怎么也抓不住。

　　但她卻突然想到了元璟之沉如水的黑眸。

　　溫衡一聽到言絮說出這種話，剛準(zhǔn)備開口，翠衫男子張口道了一句“青岱兄”，把他攔了下來，然后看著言絮道：“這位姑娘，在下路錦年，字清歌，汝州人氏?！彼f話時尾音上揚(yáng)著，帶著些不盡繁華的江南意境。

　　言絮行了一禮，道：“見過路知縣?！?p>　　路錦年頷首還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先前便聽青岱兄有一位傾國傾城的妹妹?！甭峰\年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扇子，輕晃了兩下，目光始終落在言絮身上，“果然出眾。”

　　“不知路大人可曾聽過另一說法？”言絮同樣露出一個微笑，突然就萌生出了個逗他的念頭。

　　“哦？”路錦年眉毛一挑，倒也很給面子地順著言絮的話講下去，問道：“哪一種說法？請姑娘賜教。”

　　言絮語氣不變，笑容更甚道：“京城內(nèi)外都知我名聲敗壞，況且我平日里最喜與俊俏郎君一道聽書喝酒風(fēng)流快活，行事毒辣狠戾，性格乖張。路大人生得這一幅好皮囊，倒也不怪我要忍不住近水樓臺先得月了?！?p>　　她臉上笑意明媚，卻仔細(xì)觀察著路錦年的表情。

　　若他露出一點厭惡不屑的表情，她有的是法子在未來的日子里惡心他。

　　“行了，言絮?！睖睾獬雎曋浦棺×搜孕?，防止她再說出什么抹黑自己清譽(yù)的話來，再這么說下去，他甚至是以為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 是自家妹妹親手散播出去的。

　　但是路錦年并沒有露出令言絮如愿的表情，甚至沒有減去半分笑意。他道：“姑娘這話有意思極了，可是哪有小偷會將自己是小偷的身份告知于人？這么做和賊喊捉賊又有什么區(qū)別？只不過這個賊捉的是自己而已。”

　　路錦年話語一頓，忽視了旁人的目光，向前邁了半步，環(huán)著手道：“不過，你若真能與我喝酒快活，倒也是件值得一提的美事，人生來不為享受當(dāng)下那又如何自在天地呢？況且姑娘生得好皮相，真論起來，還是我占得便宜多些?！彼f完便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言絮，興許是想起來溫衡還晾在身邊，側(cè)著臉道：“青岱兄，你莫生氣，我二人方才是說笑的。”

　　溫衡與路錦年交好，自是知道他這般性格，隨意灑脫自在。那些是他身上所沒有的特點，是家族壓在他肩上的責(zé)任讓他不得不拋棄一些東西，拿著理性沉穩(wěn)的名聲前行。

　　溫衡難得笑了一下，道：“我知曉的。”

　　“溫大人。”

　　路錦年見溫紹棠走進(jìn)儒雅堂中，手中折扇“唰”地一聲收了起來，稍稍拱手，舉手投足間盡是清逸之氣。

　　言絮轉(zhuǎn)身往后挪了兩步，便聽溫紹棠道：“清歌不必拘束，就當(dāng)作自己家便好，有什么缺的用度之類盡管與青岱開口。至于我家這丫頭若是沖撞了你，還望你不要多計效，我一定嚴(yán)加看管，你在溫府安心住下就好。”

　　“多謝溫大人?！甭峰\年應(yīng)了一句。

　　“父親?！睖睾饪戳艘谎垩孕?，欲言又止。

　　路錦年是個極聰明的人，立馬把話接過來說道：“溫大人，青岱兄帶在下四處轉(zhuǎn)時，對一間院子喜愛的很，可否勞煩溫大人讓在下暫住在那間院子？”

　　“你若喜歡便去住。”溫紹棠哈哈一笑，“不過我府上空閑的院落眾多，不知你相中的是哪一間？”

　　溫衡抿了抿唇道：“是小妹院旁的矜雅齋。”

　　言絮了然，難怪剛剛溫衡那個表情，再一抬頭，對上了溫紹棠有些糾結(jié)的目光，但很快他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緩緩點了點頭，道：“好，青岱你與清歌再多交代幾句，我先帶絮兒去用膳?！?p>　　再多交代幾句？交代什么？防狼手則嗎？

　　言絮心里忍笑忍得難受，跟上溫紹棠出門的腳步一頓，稍稍回首，又對上了路錦年打量的目光，她笑得一臉燦爛。

　　她道：“路大人既知小偷不會輕易把身份透露給外人，那么他若是這么做了，那一定是他對此事勝券在握，并且他對此毫不在乎?！?p>　　若以此做局，我為操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