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水村（六）
“狐君小心！”
突如其來的地動震得兩人措手不及，慌亂之間，無人察覺到空氣中兩股無形的波動對沖，將山谷內(nèi)的空間一分為二。
山石簌簌從坡上滾落，撲通一聲狠狠砸入谷間藍潭中，炸起好大一灘水花！
滿山的黑氣在震動中凝聚，化作類人的鬼影，站著的脖上空蕩蕩，對著腳邊揉搓成一團的“人”說：“老規(guī)矩，平分?！?p> “想的美，老子出的力，老子要八?！蹦_邊的聲音含糊不清。
“四六。”
“三七，”扭曲的人團啐了一口，“你想清楚了，那個煞鬼可不是一般人，磨嘰下去，要是鬼境被破了，你我非被山下的東西撕了不可?！?p> “好?！睙o頭的身影沉默幾息，終是應(yīng)了。
“慫貨就是慫貨，死了也是個慫鬼?！惫碛跋ⅲ瑥浡谏介g。
天地歸于平靜，搖晃的藤蔓靜垂，悄無聲息地往地里又扎深了幾分。
“溫云長！溫云長！”狐晚花無措地站在叢間，滿眼慌亂，環(huán)顧四周，卻找不到那道熟悉的、挺拔如松的身影。
好香好香！吃了那個人！吃了他一定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黑暗中躲藏的鬼影無聲叫囂著，再也按耐不住，多世功德之人，哪怕只是半個軀殼，對厲鬼來說也相當(dāng)于餓鬼道里放下的一塊肥肉，之前一直顧忌著那個渾身兇煞的男人，不敢輕舉妄動，眼下哪還能讓肥肉飛了。
至于旁邊的人，嘁，不過一個小白臉，勉強算個小菜也行。
灰霧在林間散開，陰風(fēng)吹過，樹影搖曳，狐晚花猛地轉(zhuǎn)身，空無一人，不過是棵樹。
沙沙——
似乎是人的衣擺擦過草堆，不緊不慢地踩過落葉，他再回頭去尋，依舊是那顆一動不動的樹。無論他怎么找，林間只他一人獨立。
沙沙——
窸窣的聲音好像從背后傳來，在身側(cè)，在耳邊。他像是被獵戶追逐的狐貍，慌不擇路地逃竄，卻始終被困在獵戶設(shè)好的陷阱當(dāng)中打轉(zhuǎn)。
樹影扭曲，他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瞇眼看著干枯的樹紋，眼睜睜瞧著上面裂出一只只眼睛，手掌驚恐地彈開，粗糙的，他已經(jīng)分不清到底是樹還是人，好像到處都是人，又好像到處都不是人。
“你在找我嗎？”狐晚花一回頭，猝然對上顆倒掛的腦袋，生生折斷的脖頸止不住沉重的腦袋，任憑它隨風(fēng)蕩著。
一股寒意從狐晚花脊背竄起，薄唇翕動卻一聲都叫不出來，腳如銬千斤重石，突然失去力氣，跌坐在身后的棺上。
鬼影看著眼前人像是被貓逗弄的老鼠哈哈大笑，心情頗佳，開胃小菜也夠了，該開宴了。
鬼氣暴漲，原本勉強有個人形的腦袋如同被撐大的皮球，眼球從眼皮下突出，倒拽出幾根黑線，面孔扭曲，下顎頂出皮肉，脫離骨肉的牽連，化作無邊的黑氣。
好惡心，差一點就碰到了。狐晚花面色慘白，一聲都叫不出來。
空氣中彌漫爛肉發(fā)酵的腐臭。
聞不到了！
鼻翼翕動，可失去源頭的氣味在這滿山陳腐中消散得更快，他聞不到她的氣味了！
人呢？
指尖掐入掌心，緊了又緊，掐訣的手仍是顫個不停。
厲鬼冷不丁看見狐晚花指尖金光，心中一驚，難不成陰溝里翻船，看走了眼不成？
卻見他指尖訣掐了一遍又一遍，金光卻像無頭蒼蠅在山間亂竄，最終無力地消散空中，厲鬼爆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原來還是個學(xué)藝不精的小白臉啊?！?p> “你跪下求求你老子我，說不定老子高興了，放你三息?！?p> 狐晚花失力垂下手，緘默不語，眼瞼低垂，羽睫蓋住瀲滟的水眸。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她人呢？
山下的府邸一片寂靜，空空蕩蕩，如荒廢多年的廢宅，一切如黃粱一夢。
“自討苦吃！”厲鬼自覺被忽視，心中羞惱，頓時陰風(fēng)呼嘯，鬼口大張，勢必一口吞了這個小白臉！
被丟下了。
為什么又拋下他？
林間昏暗，狐晚花琥珀色更亮，黑圓的瞳孔收縮變得細長，雙目染上殷紅，他又被丟下了。
閉上眼，自嘲笑了一聲，”呵，真是可笑，竟忘了人族狡猾，差點又著了道?！?p> 再睜眼，眼波流轉(zhuǎn)間艷麗依舊。
鬼口砰的咬住木棺，一口咬碎了木棺，枯骨與木屑攪拌倒落！
“你敢耍老子！”
狐晚花身形晃動，眨眼間竟已移至棺槨旁，望著棺內(nèi)面容安詳?shù)挠嗟v，他懶得搭理厲鬼，自顧自嗤笑一聲，“報恩當(dāng)真是件麻煩事?！?p> 左手隨意抬起，猛然合掌，無源而起的颶風(fēng)如刃，將滿山的黑霧凌遲，割開無數(shù)道裂口，透出石灰色的山體，陰氣如血噴涌而出。
“啊啊啊啊——”
厲鬼哀嚎不止，腦袋呲的一聲如漏了氣般癟了下去，露出從高空墜落后四肢扭曲的原形，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掙扎。
“救我！救我！”哀嚎越發(fā)尖利，化作尖銳的嘯叫。
雜草嫌棄地扭動，避過悄無聲息壓來的藤蔓，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
沒用的東西，白活千年。
白光憑空于右手指尖亮起，兩指并攏正欲點在棺內(nèi)人眉心，卻被腰間硬物硌住了動作，是那把短刀。
當(dāng)真……不再見了啊。
悄然繞至身后的藤蔓如蛇俯臥草間，蓄勢待發(fā)。
“狐小花?！敝蓺舛鴪远ǖ穆曇粲衷诙皂懫?。
指尖白光轉(zhuǎn)瞬化作藍紫的焰團，自上而下鋪燃開來，將連棺帶人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止步罩外三尺，唯獨意外蹦出一點火星，碰巧落在滾動的厲鬼身上，如遇枯枝落葉，瞬間爆燃！鬼影連哀嚎都無力發(fā)出，便連帶無邊的陰氣被燒得干干凈凈。
炙熱的溫度烤得空氣扭曲，轟的一聲妖力如巨浪席卷四周，衣袂翻飛，威壓之下，山中草木皆顫栗俯首！
“不過區(qū)區(qū)鬼境，真當(dāng)你狐爺爺吃素的嗎！”狐晚花冷笑一聲，“不過看著小崽子好玩，陪著玩玩而已，可誰讓你做了個我最不喜歡的局呢？這下好了，大家都玩得不高興了。”
“出來！否則……焰火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