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恍然夢一場
江非白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端坐在轎子里,手上似乎還能感覺到剛剛自刎后鮮血的溫?zé)帷?p> 還沒等她從剛剛的窒息中透過氣,轎子便停了。
等站在轎子外面,她都分不清是不是做夢。
直到渾渾噩噩上完早朝,混在眾多朝臣中一起往宮外走,蕭瑟的風(fēng)吹在臉上,心中才品出自己還活著的實感。
她沒心思想剛剛早朝吵吵嚷嚷的事情,只覺得思緒混亂。
雖然還沒理清現(xiàn)下發(fā)生了什么,但她扮做男子進(jìn)入官場這么久,若是遇事慌亂,是斷然走不到這個位置活不到這個時候的。
江非白沿宮墻站著,看著自己繡白鷴的緋紅補服,明白自己現(xiàn)在仍是刑部掌事。
正準(zhǔn)備去刑部坐下來捋順?biāo)季w,眼前忽然被陰影籠罩,鼻尖嗅到一股冷淡的雪松香。
等抬眼看清眼前帶著的人,江非白猛然瞳孔微縮。
她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到了他。
匕首劃過脖子后的寒冷席卷而來,手上似乎已經(jīng)有了粘膩溫?zé)岬难?p> 是沈寂。
沈寂官至二品,紫色袍袖錦雞的補服襯的人身長玉立,身材高大挺拔,腰間的條帶勾勒出緊實的腰身,斂著眸子,顯得詭秘謀測。
察覺到了江非白看到他時的瑟縮,沈寂一字一句道:“江大人很怕我?!?p> 明明是疑問,但他卻是肯定的陳述。
沈寂的聲音和他這個人一樣,冷。
江非白記得朝中傳,有一年,幾位朝臣在酒樓吃飯,其中一位文官酒過三巡已經(jīng)微醺,遠(yuǎn)遠(yuǎn)瞧見樓下像是沈寂路過,嚇得酒意全消,站起來就整理衣衫垂手肅立。結(jié)果當(dāng)日沈寂根本不在京都,他是醉了酒看錯了。
江非白當(dāng)時不在意這些,聽到了也只當(dāng)笑談。
但當(dāng)沈寂真站在她眼前,而且還是在她看來她剛剛激怒過他,給他取字嘲諷過他之后站在她眼前,她不能不怕。
她死之前很少真正跟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大司馬打交道。
江非白緩緩吸了口深秋蕭瑟的寒氣,想讓腦子清醒,但腦子里全是自己死之前的那一句:不若便叫你…棄之。
張口欲答,但她此時腦子混亂一團(tuán),只能匆匆告辭:“下官身體不適,改日定登門致歉?!?p> 不等沈寂反應(yīng)便越過他匆忙離去。
沈寂原本只是因為這幾日困擾他的夢境所以留意了一下這位刑部掌事,原本覺得沒什么。
但現(xiàn)在看著這倉皇的背影,反而生出來興趣,不由得呵笑出聲,對身后的侍衛(wèi)吩咐道:“查一查這位刑部郎主”。
身后的刀影領(lǐng)命稱是。
……
沈寂本就少眠,這段日子更是閉眼就被困在一個夢境。
夢里被世人稱為酷吏的刑部掌事,跪在他閣前的雪地上,抬頭笑著說著什么,他在夢里聽不清,只能看到一張明明在雪地里,卻比雪更白潤的臉和一雙狐貍一樣的眼睛。
若是夢到一次便也罷了,但最近幾乎只要入睡就能夢到那雙眼睛……
………
江非白離開宮,等到了居所自己脫了朝服,仰面躺在榻上,才能放松下來把玩著藏于袖中的匕首開始細(xì)細(xì)琢磨。
剛剛回來的路上她已經(jīng)弄清楚了現(xiàn)在她所處的年份和身份。
萬慶二年,新帝繼位的第二年。先帝昏庸,朝中一大批臣子勸諫不成,告老還鄉(xiāng)的還鄉(xiāng),辭官的辭官,朝中出現(xiàn)一大批空白的職位。
等先帝崩逝,新帝繼位,大家都以為新帝能重新科考選拔整頓朝堂,結(jié)果新帝上位后稱自己因為先帝崩逝自己悲痛慟哭不已,無法上朝。這一無法上朝就再也沒上過朝。
剛開始也有官員勸諫,但勸諫者不是被罷官就是得不到答復(fù),所以又一大批官員開始告老辭官。
原本自己還得輾轉(zhuǎn)幾年才能調(diào)任京都,但朝中空缺嚴(yán)重,自己便在去年調(diào)入刑部,今年升職掌管刑部。
所以……如果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不是夢,之前自己死也不是夢,那么自己這是…重生?
等明白了現(xiàn)在的事實,江非白便也立馬接受了現(xiàn)在的狀況。
等消化完自己重活一世的現(xiàn)實,捋清現(xiàn)在的狀況,她又忍不住想起到了沈寂。
自己既執(zhí)掌刑部,又與他同在朝中為官,便免不陸陸續(xù)續(xù)打些交道。雖然是這么說,但其實她對他的了解并不多。
只知道此人不可交,也…無人敢交。
今日宮墻下那抬眼一瞥,讓她又回憶起前世的他………
萬慶十年,右相重病不治,卒。
萬慶十三年,左相抬棺上諫,自刎在太極殿前。
沈寂自此再無牽制。
同年,天下豪杰揭竿而起,以清君側(cè)殺沈寂為名,籠絡(luò)民心?;实塾汕矊⑹科蕉ㄅ褋y,但偌大的京都居然無將可用。
京都大亂。
與此同時同時,沈寂開始每天在自己的府邸召不同的臣子前去,迫其跪于閣前,述其罪行,再殺之。
若召而不往,殺之。
若妄圖逃竄,殺之。
一時間,京都恍若煉獄。
等朝中官員死的不剩幾個,也輪到江非白跪在他的閣前,看著眼前單衣跪坐在棋盤前左右手互奕的人,她忽然覺得他可憐,也忽然明白他這么多年到底想做什么。
…………
江非白正思索,聽到門外詢問的聲音,才知道已經(jīng)到了午時。將匕首收進(jìn)袖子,換了平日穿的紅衫,才慢悠悠的走去正廳。
看著桌子上的吃食她坐在鼓凳上笑道:“阿玉是不想我吃飯了”
被叫阿玉的人是個約莫十八九的少年,細(xì)眉星目,玄色衣袍玄色護(hù)腕,腰兩邊各配兩把短劍。
聽到問話也不答,只緊繃著下顎,低著頭。
江非白不惱,也不動筷。
少年這才答道:“葷菜吃多了晚上又不得好眠,還是少吃些吧?!?p> 江非白仍不動筷。
僵持不下,少年又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江非白看著轉(zhuǎn)身離去的少年,恍然發(fā)現(xiàn)他儼然已經(jīng)長成大人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阿玉是她撿的,當(dāng)時她還沒扮做男子,看他為了一口吃食不要命的爭搶,覺得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便覺得有意思,就順手撿回來。
但撿回來也就只是撿回來,想起來就給點吃的給點銀錢,想不起來也就想不起來。
也不知道他怎么在她身邊活下來的。
上輩子她如行尸走肉,為著一句話而活,所行之事全分有意思和沒意思,活的像個鬼魂。
阿玉被她撿回來之后,她早就跟他說過讓他自己出去闖蕩游歷,不用跟在她身邊。不管是為了報恩還是什么,但他不走,她也就隨他去。
她被召大司馬府的那個晚上,他好像也跟在她身后,但不知道在她死后他去了哪里…
重新來過,她才注意到這個撿來的瘦猴子居然長這么大了。
用過午飯,也捋清楚了現(xiàn)在的情況,她就需要思索之后面對沈寂的事情和這輩子為自己的打算。
………
她是女子,身量雖然高挑,但畢竟是女子,為出不露出破綻需得日日束胸,再以脂粉掩飾眉眼棱角。
即便如此,朝中還是有人背地里笑稱她貌若好女,若是不做官,去南風(fēng)館做小館也是炙手可熱。
對于此類話,她從來都是一笑置之。其實扮男子久了,她有時都忘記自己其實是女子了。只有夜晚想起來要解開束胸,每個月來了月信,才想起來自己于朝中官員的不同。
上輩子自己渾渾噩噩,十多歲起便為一個人的一句而活,死了一遭,也算是還清了。
至于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