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已經能隱約看見蘇州城的城墻了,可是客船卻堵在運河里走不動了,洪天賜的心里有些著急。
洪天賜跟楊青云告別后就去附近的碼頭,坐上了去蘇州的客船,一路向蘇州方向走去。
一開始運河里的船只還不多,船只走得還挺快,可是離蘇州越近運河里的船只就越多,客船走得逐漸慢下來,等走過金鏡湖后就時走時停了。聽船家說再往前走三四里路就到蘇州城東南角的葑門碼頭了,可是前面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運河里的船只幾乎全都走不動了。
如果不是下雨,洪天賜早就下船跑著進城了??墒乾F(xiàn)在雨勢有些大,洪天賜隨身又沒有攜帶遮雨的東西,跑著進城衣服和包袱都會被澆的透濕,所以洪天賜只能無奈的坐在船艙里等著。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可是客船只是往前移動了不遠的距離,洪天賜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因為再等下去就可能進不了城,只能在城外找地方過夜了??粗饷娴挠陝莺孟裆晕⑿×艘恍?,洪天賜背好包袱,從相鄰的船只跳到岸上,沿著河邊的一條道路往蘇州城的方向奔跑,希望來得及進城。
由于天色已黑,又是雨天,每一腳踩下去都會激起一大片水花,洪天賜對這里又不熟悉,所以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快,沒跑多遠就被一個人從后面追了過去,從背影和奔跑的姿勢看是個年輕人。
聽見后面又傳來奔跑的腳步聲,聽上去還不止一人,洪天賜以為這些人都是趕著進城的,也加快了腳步。不過這些人跑得也很快,很快就跑到洪天賜身后,其中有人在后面猛地推了洪天賜一把,洪天賜一下失去重心,撲通一下摔倒在泥水中。
洪天賜以為是身后的人不小心把他撞倒了,努力從泥水中往起爬,可是被人按住了。
“小子,看你還往哪兒跑?!”
洪天賜有些發(fā)懵,心想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剛才那條客船上有人丟了東西,懷疑是自己偷的追過來了?就一邊掙扎一邊說:“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錯不了,抓的就是你?!?p> 有人把洪天賜拽起來盤問:“小子,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洪天賜看清楚抓他的人了,一公是四個人,不過并不是剛才那條船上的人。難道是孟雄一伙悄悄跟著自己追過來了?洪天賜心跳的厲害。不過洪天賜很快就產生了疑問,因為孟雄一伙不會這樣問話,就反問道:“該我問你們是什么人才對,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抓我?”
結果洪天賜挨了兩巴掌。
“裝什么糊涂,為什么抓你你自己不知道嗎?”
洪天賜只能選擇不出聲。
這時后面又跑過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問:“抓到了?”
“抓到了,就是他?!?p> 這人仔細看了一下洪天賜說:“你們抓錯了,不是這小子。”
“抓錯了?我們跑過來時就看到這個人啊?!?p> “笨蛋,沒看這小子身上背著包袱嗎?小子,你剛才看到有人跑過去嗎?”
“剛剛跑到前面去了?!?p> “快追!”這幾個人丟下一臉驚訝的洪天賜往前追去了。
這些人果然不是孟雄一伙,洪天賜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不過心情還是有些郁悶,來蘇州的第一天就被人來了個下馬威,看來蘇州之行可能不會輕松,但愿不要再惹上什么麻煩。
就在這時聽見蘇州城里傳來鼓聲,洪天賜知道城門很快就要關閉了,現(xiàn)在就是進了城也來不及找柳家的商行,只能在城外找地方住一晚了。
洪天賜渾身都被雨水和泥水濕透了,風一吹感覺非常冷,急忙四處張望想找個住的地方,雨中看到遠處有幾間房子,顧不得腳下的泥水放開腳步跑過去,到跟前一看門前放著的小推車和扁擔籮筐,知道這是碼頭工人住的房子,到最近的一間房屋門前掀開門簾一看,一位四十多歲工人模樣的人正坐在門前抽煙,就問道:“大叔,這附近有客店嗎?”
這人先看了洪天賜一眼,然后回答說:“能住人的小店倒是有一個,不過離這里還有兩里路,還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地方。大雨天的,要是不嫌棄就在這里湊付一晚吧?”
“那就給你們添麻煩了?”洪天賜進去了。
“不麻煩,有人回家沒回來,正好有空地方住??彀岩路撓聛砹酪幌掳??!?p> “謝謝大叔?!?p> “不用謝,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你就睡那個鋪吧?!边@人往旁邊一個鋪位指了一下。洪天賜過去跟旁邊鋪位躺著的一個人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后把包袱放下,把外衣脫下,又從包袱里拿出一件還沒弄濕的穿上,感覺暖和了許多。
門口那個人又說:“小伙子,還沒吃晚飯吧?這里還有一個餅子,對付著吃一口吧?!?p> “那我就不客氣了?!?p> 洪天賜過去拿過餅子坐在那人對面吃起來。餅子是玉米面摻了小米面的,很涼,也很硬,但洪天賜卻感覺心里暖暖的。
“小伙子,這是從哪兒來呀?”
“我從周莊過來,可是船走的太慢,來不及進城了?!?p> “蘇州附近運河擁堵是常有的事兒,今天晚上又有官府的糧船經過,所以堵得更厲害了?!?p> 洪天賜跟這個人聊了一會兒,知道這人叫陳阿順,是裝卸工人中的一個小頭頭。
因為明天一早陳阿順他們還有貨物要裝運,兩人聊了一會兒就都去休息了。洪天賜懷著興奮的心情躺在床上,慶幸自己碰到了好心人,心情有些興奮一時睡不著,索性想一下剛才那些人是什么人?剛剛跑過去的那個人又是什么人?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洪天賜就在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陳阿順和其他人一大早就出去裝卸貨物,所以洪天賜也很早就起來了,這時城門已經打開,洪天賜就跟陳阿順告別,然后進了城。臨走時洪天賜要留給他一些錢,可是陳阿順無論如何也不肯收,洪天賜只好帶著感激的心情離開了,從蘇州城東南角的葑門走進蘇州城。
進城后洪天賜先找人打聽了一下柳家商行的位置,然后按照指點一路找過去。
盡管昨天晚上的經歷讓洪天賜對蘇州之行有一些不好的感覺,但走在蘇州城的街道上,馬上對這個城市產生了好感。
首先,洪天賜感覺蘇州城比以前去過的幾個城鎮(zhèn)都要漂亮和大氣。整個城市布局規(guī)整,主要街道寬闊而且近乎筆直,連通往城里各處的河道也被大石塊壘砌的規(guī)規(guī)正正,顯得很有氣勢。
實際上,蘇州城建城已經有將近兩千年的歷史,大周朝時期這里就是吳國的都城,只是兩千年來蘇州城多次因戰(zhàn)爭而損毀,經各個朝代反復重建,最后形成現(xiàn)在這個規(guī)模。洪天賜雖然不知道蘇州的歷史,但對它的氣勢很有感觸。
其次吸引洪天賜的還是蘇州城的繁榮。這里店鋪林立,各種店鋪應有盡有,尤其是這里有很多賣絲綢的店鋪,從門外就能看見里面擺放著的各樣精美絲綢,讓人贊嘆工匠們的巧奪天工。其實漢唐時期江南地區(qū)就成為全國三大絲綢生產地之一,到大明朝時期由于氣候的原因,北方逐漸變冷不再適合種植桑樹,再加上海上絲綢貿易的快速發(fā)展,江南地區(qū)就成為全國最重要的絲綢生產地,生產能力的不斷提高又推動了絲綢生產的聚集,蘇州和杭州就成了全國最大的絲綢生產中心。這里匯聚了天下最好的絲織工人,附近又有最好的養(yǎng)蠶農戶,因而可以生產出天下最好的絲綢,還承擔著為皇室提供服飾的重任,朝廷為此在蘇州和杭州設置了織造衙門,這些都促進了蘇杭及周邊的發(fā)展,到大明朝萬歷年間,蘇州已經發(fā)展成為跟杭州齊名的繁榮城市,甚至比杭州還要更加繁榮。
最后洪天賜還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同,除了看到街上的人們穿著更加華麗,衣裳的質地更優(yōu)良,顏色也更家鮮艷外,還能看見身穿紅色官服的人,跟街邊的小販打聽了一下,原來這些人都是蘇州織造衙門的人,是從皇宮里來的。
洪天賜就這樣一邊走一邊看,最后在十泉街上找到了柳家商行。
一進門就被一個年輕伙計認出來了,過來打招呼,洪天賜也認出這人是柳家寨成字輩的年輕人,雙方寒暄了一下,洪天賜說要見商行的負責人,伙計領他進去了,見到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洪天賜馬上上前打招呼:“七叔你好。”
原來這個人是柳若松的侄子,叫柳如敬,在他們那一輩里排行第七,雙方以前就熟悉。
柳如敬看見洪天賜有些意外?!疤熨n?你怎么來了?”
“我到松江府找人,可是找了好幾個地方也沒找到,最后得知他們可能來了蘇州,我就過來了?!?p> “快坐下說話?!?p> 柳如敬給洪天賜讓了座,然后接著說,“過年的時候我聽大伯說你有急事去了大巴山,不知道你為何又來了江南。知道你要找的人在蘇州什么地方嗎?”
“不知道。實際上我是前天在周莊見到了楊老前輩,他說我要找的人可能來了蘇州,我就過來了。不過拿不準他們是不是就在蘇州。”
“你見到了了然前輩?”
“我是很偶然見到他的,一聽我說跟柳家寨的關系非常高興,無論如何也不讓我走,還讓我在他家住了一晚?!?p> “了然前輩和大伯是至交,每年春茶上市我都要給了然前輩送去一些,等今年的春茶送過來我還要過去一趟。哎,了然前輩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在蘇州?”
洪天賜把楊舜天碰到楊大虎的事說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啊。”柳如敬聽后說,“天賜,你準備在蘇州如何尋找?”
“七叔,說實話我沒有任何線索,也不知道該如何尋找,只能先在這里等等看。我想在咱們商行待一陣子,一邊學習做生意一邊找人,你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只是我還想多問一句,如果你在這里找到朋友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洪天賜猶豫了一下?!斑@......我還沒想好?!?p> “天賜,有些話如鳳妹妹不好說,今天我來跟你說說。大家都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大伯沒少在柳家人面前夸你。這是你的優(yōu)點,但人不能靠情義活一輩子,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即便是親兄弟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但你現(xiàn)在已經是個成人了,應該認真考慮自己的事。我給你提個建議,不管能不能找到你的朋友,你都應該靜下心來好好學習做生意,就是雪怡還好好的,也一定希望跟你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你說對不對?”
洪天賜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說:“七叔,你說的都對。之前我已經跟外公說過想到柳家的商行學習做生意,不過這幾個朋友確實遇到了非常麻煩的事,而且他們從大巴山跑出來,在這邊舉目無親,我必須幫他們一下。”
“天賜,我不是不讓你幫助朋友,恰恰相反,我們柳家寨人最重視朋友,我說的是除了找朋友,你還要有長遠打算,只有自己腳跟站穩(wěn)了才有能力幫助朋友,我說的對不對。當然了,我對你這些朋友的情況了解的不多,如果哪些話說的不當你就當沒聽過?!?p> 柳如敬關心的是洪天賜以后的事,而洪天賜滿腦子想的都是找人,兩人的話沒有說到一起,洪天賜也察覺了,但是再解釋也不好,而且柳如敬說的都是實話,也說出了柳如鳳和柳若松沒有說出的心里話,洪天賜知道不能再讓大家為他操心了,一旦把大虎哥和水蓮姐安頓好,他就好好學習做生意的本事,多為范家和柳家盡點力,報答大家對自己的關心和幫助,所以他點頭回答說:“七叔你說的對,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一心一意在這里學習做生意?!?p> “那就這樣,你就去咱們柳家的茶行吧,馬上春茶就下來了,那邊正好需要人手。至于你找人的事,只要得到消息,你可以隨時去找,越快找到越好。我還要給你三天時間,你就像你之前找人那樣在蘇州城內外好好尋找一下,然后再回來一心一意學習做生意?!?p> “七叔,找人的事我想先放一放,以后有線索再說?!?p> “不,你必須去找一下,否則的話你也無法踏踏實實的學習。城里的絲織作坊都在城東,你可以重點在那一片尋找一下。我還要給你一個任務,你要用這三天時間把蘇州城的各個街道全都走熟,以后給客人送貨時你也能快速找到地方?!?p> “七叔我知道了?!?p> “天賜,我還要提醒你一下,蘇州這里經濟繁榮,但也是各類人物匯聚之地,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無所不有,人物關系非常復雜,你外出要多加注意。”
說完后柳如敬帶洪天賜去了柳家寨開的柳記茶行。
路上柳如敬跟洪天賜介紹了一下柳家寨在蘇州經商的情況,得知柳家在蘇州有一個商行,主要負責招待客人,并負責接待柳家寨來的人,商行下面有糧行、布行和茶行三個店鋪,糧行和布行分別在商行的兩邊,只有茶行在單獨的地方。
向北走了幾個街口后再往西就來到柳記茶行,柳如敬給洪天賜介紹了一下柳記茶行的員工,知道平時負責茶行業(yè)務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賬房,大家都叫他麻叔,也是柳家寨人,已經在茶行干了近三十年。還有兩個柳家寨成字輩的年輕人,一個叫柳成彥,一個叫柳成杰,都是二十歲出頭,洪天賜跟他倆也很熟悉。
茶行還雇了一個本地的大嫂給做飯,叫張嬸。
就這樣,洪天賜在蘇州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