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回憶里的安如意沒有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嫂嫂，你怎么自己下來了？”柳蓉驚叫一聲跑過去扶住她。
“蓉娘？”
忽然看見已經(jīng)死了有幾十年的小姑子柳蓉站在自己面前叫喚自己，安如意楞了一下，隨即就激動的拉起她的手。
“蓉娘真的是你嗎？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難道這里是陰曹地府？怎么這么破舊？他們將軍府年年給燒的大筆紙錢、元寶、廣屋闊廈、車馬紙畜還有伺候的奴仆紙人都哪去了？
安如意激動過后，簡直是怒了。就是雁過拔毛也好歹要有個度吧。居然都不給人，不對，是不給鬼留點活路的？
果然是人善人欺，就連做了鬼都是一樣的道理。不行，她一定要去閻王爺那里理論一下。
“走，真是太欺負(fù)人了，我們找……”拉著柳蓉的手，安如意就要朝外走。
“嫂嫂你要走去哪里啊？你的身子骨還弱著呢。”柳蓉被安如意拖著走了兩步，急忙叫停。反手拉住她。簡直哭笑不得。
“誰太欺負(fù)人了，你這是怎么了？”
“當(dāng)然是去找閻王爺理論啊，我們府上年年燒了大筆的元寶下來，結(jié)果就讓你住這樣的破屋子??？這不是太欺負(fù)人了是什么？”
安如意氣的喘息。暗暗皺眉，都死了怎么還這么身弱體虛的？
柳蓉驚恐地看著自家嫂嫂，強忍住拔腳逃走的沖動，“你，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嫂嫂啊？難道我太老了你認(rèn)不出來了？”
安如意摸摸自己的臉，都這么多年過去了，柳蓉還那么年輕貌美。哪像她，如今已經(jīng)是又老又丑了。也不怪她認(rèn)不出她來了。
“嫂嫂?！绷睾ε碌目蕹鰜砹耍澳愕降自谡f什么??？你沒有被孤墳野鬼占了身子對不對！”
被孤墳野鬼占了身子？
看著柳蓉哭的傷心，眼淚一串串的掉，安如意終于覺察出不對味來了。沒聽說過鬼會掉眼淚的。難道她不是死了？是還活著？安如意茫然了。
看著差點沒把自個餓死的嫂嫂一醒來奇怪的模樣，柳蓉眼睛發(fā)酸，眼淚繼續(xù)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柳蓉心里太苦了。
哥哥服兵役一走就是兩年，一點兒音訊也沒有。家里嫂嫂一個弱女子，帶著當(dāng)年才五歲的侄兒和剛出世的侄女，都快活不下了。
如今外頭的世道太亂，到處都是流民亂匪。聽說邊關(guān)的仗還有的打，哥哥一時半會的肯定回不來。這往后的日子還長，如果嫂嫂再出事可怎么辦??？
江子杰聞聲進(jìn)來探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姑嫂兩個相對痛哭的情形。他嘆了口氣，沒有驚擾她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昨日嫂嫂隔壁的張屠夫托人帶來口信，他們夫妻兩個急的一晚上都沒睡好，若不是城門已關(guān)，出不得城，他們連夜就會趕來。
幸好今日來的也不算晚。據(jù)他們帶來的大夫說嫂嫂無大礙，是餓的。家里的米糧接不上了，嫂嫂又怕餓壞了孩子，自己舍不得吃，結(jié)果，唉......
他其實是知道蓉娘平日里也常接濟(jì)娘家的，甚至都把自個的嫁妝當(dāng)空了。因為這，家里老娘的怨氣很大，說蓉娘吃里扒外，一心只向著娘家。不僅在他面前抱怨，還時不時給蓉娘臉色看，各種刁難。
如果不是他私下兩邊百般的周旋，恐怕早已家無寧日了。
只是這邊的情形看來依舊不妙啊。
他心知蓉娘的嫁妝已經(jīng)空了，恐怕是沒法子再接濟(jì)娘家了，可是今后這家子的生計卻還是大問題。想著江子杰就一陣陣的頭痛，又暗恨自己沒本事。
他們家的日子也不過是能混個溫飽罷了。又是老娘當(dāng)家，他每月的錢糧都有定數(shù)，能得的外快幾乎沒有，要是拿回去的銀錢忽然少了。也怕老娘鬧騰，婆媳間的矛盾會愈加激烈。就說這一回過來買糧請大夫的銀錢還是瞞著老娘出去借來的。
但他就是有一萬種難也沒有大舅子家如今的難。按如今這樣的境況，他要是再袖手旁觀，不施點援手的話只怕……僅稍稍猶豫了下，江子杰心里就下了決定。再怎樣，也不能再讓今日的事再來一回了。讓他再多想想，法子總會有的。
唉，蓉娘只有這么一個親哥哥，如今一去生死難料，如果嫂嫂、侄兒侄女們再活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蓉娘會是怎樣的傷心難過，就是他自己也過不去心里的這道坎。
剛從屋里出來，就看見已經(jīng)七歲的柳淮然紅腫著眼，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米粥要進(jìn)屋。這米粥還是他們今日帶來的米熬的。他們到時，看到廚房的米缸、柜里空蕩蕩的什么吃的也沒有了，何止一個凄涼可言。
看見他，柳淮然恭敬地用嘶啞的嗓音低低喚一聲：“姑父?！?p> 江子杰點點頭，摸摸他的小腦袋，側(cè)身讓他進(jìn)去。
這孩子這兩日受了大驚嚇了，昨晚更是一個人守了他娘親整整一夜沒合眼。
幸好有鄰家張嬸子聽見哭聲覺得不對頭，聞訊過來幫著給安頓照料了大半宿，最后還把小的那個給抱家里去照看了，要不，小的那個還不到懂事的年紀(jì)，真鬧騰起來只怕他吃不消，更別說顧兩頭了。
“大夫說了雖然你娘醒了就沒事了，但到底還是傷到身子。如果不好好保養(yǎng)，再來一回也許就沒這次的好運氣了?！?p> 暗嘆了口氣，“你也長大了，平時多留意著點，這以后家里要是再沒米了，別讓你娘硬撐著，就是先去找人借點，再托人到鋪里來告訴姑父，姑父自然會想法子。萬不可再跟這回一樣逞強瞞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活著總是有盼頭的，如果沒了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p> 終歸還是不放心，多啰嗦了一句。
“侄兒謝姑父掛念?！绷慈缓瑴I點頭應(yīng)下。恭恭敬敬地朝姑丈行了個禮。爹爹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平日再怎樣他都不會輕易掉淚，可是昨日看著娘親忽然倒地，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任憑他怎樣都喚不醒的時候，他怕極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大聲的哭。然后張嬸子來了，幫著把娘親挪到炕上，又陪著他好一會，幫著哄妹妹，還把妹妹抱回去照看，拿了吃食過來，勸著他。
整整一夜他守著娘親都不敢閉眼，直到今日姑姑姑丈帶著大夫來了。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沒有過去那般懵懂了，真正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了。
回想這幾日家里幾乎斷了炊，連黑面都剩下的不多，他們都是挖些野菜來一起煮著吃。一家子主要就靠挖回來的野菜飽肚......每日他都會跟娘親一起，帶著妹妹去挖野菜，找野果子、再撿些柴火什么的回來。
可惜妹妹還小，他們也不敢走的太遠(yuǎn)到林子深處去，所以能挖到的野菜什么的也不多，晚上哄睡了妹妹娘親還要熬夜做針線換錢。
這些日子，到山上找野菜野果子的人越發(fā)的多了，漸漸的能挖到的野菜越來越少。
每次到吃飯的時候娘親都不怎么吃，只顧著喂妹妹，一個勁的勸著他吃，每次他問起來娘親都會告訴他，她已經(jīng)先吃飽了。他竟然也信了，跟妹妹兩人把東西都吃光了。其實想一想，娘親從來都是先顧著他和妹妹的，怎么可能在他們還沒有吃的時候自己先吃了呢？
看著娘親倒下去，他無比的恨自己沒腦子。幸好姑姑、姑父來了，帶來大夫把娘親救回來，還帶來米糧。如果娘親真的出事了，他想他會恨自己一輩子的。
受人滴水之恩都當(dāng)以涌泉相報，張嬸子、姑姑、姑父他們的大恩大徳何止是滴水之恩啊。等他再長大一些，他一定會報答的。
“去吧?！眹@息一聲，江子杰不再說什么。
捧著粥碗進(jìn)屋，柳淮然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上放安穩(wěn)了，才喚道，“娘親喝粥了。”
安如意回過神來，詫異地看到縮小了無數(shù)倍的兒子驚呆了。她的淮然不是還活的好好的么，怎么會也出現(xiàn)在這里，還一下子變得這么小了？
安如意整個人都發(fā)蒙了—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