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陸英半壇酒下肚，越發(fā)興奮，和我講著他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故事，邊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姑娘勸道：“侯爺，不能再喝了?！?p> “這才喝了半壇子，今兒高興?！标懹⒀劬σ矝]瞧她，自顧和我比劃。
“我爹說過，你一月只能喝半壇，你這一天就喝了半壇，這還得了?！蹦枪媚镌陉懹⒛莾核坪醯匚缓芨撸膊挥镁凑Z，語氣似乎在和平輩講話。
“沒事兒…這才…半、半…”說著說著陸英的聲音就沒了，我再瞧他已經(jīng)趴在桌上睡著了。我笑道：“秋茗，叫人來扶侯爺進(jìn)屋去，再煮些解酒茶來?！?p> “侯爺已經(jīng)喝成這樣，怕是得睡到明日午時呢?！蹦枪媚锏?。
我莞爾：“冷泉酒酒如其名，性冷，在極熱之后極冷，半夜侯爺多半會因身上寒冷醒來，到時候得喝杯醒酒茶，不然明日會頭疼?！?p> 那姑娘聽我如此說，邊道：“相爺果真博聞強(qiáng)識?！?p> “半個酒鬼，算不得博聞強(qiáng)識，不知道姑娘怎么稱呼？”我說著，示意她坐下說話，她瞧了瞧已經(jīng)醉倒的陸英，有些為難，我道，“不打緊，侯爺我自會叫人料理?！蔽以偃螅@才坐下來，道：“我叫黃宛桐?！?p> “你是黃太醫(yī)的女兒？”我想到三哥先前和我說的，陸英的隨行太醫(yī)姓黃，是巳國非常有名的太醫(yī)，經(jīng)常來辰國辟州采藥，和我們這里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切磋，“我怎么瞧著你跟侯爺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上下級？”
黃宛桐不好意思道：“我和侯爺青梅竹馬，侯爺平日也就信我些，出門都要我照料?！?p> 黃宛桐這話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孫雨霽，笑道：“我也有個青梅竹馬的姑娘，她現(xiàn)在在太醫(yī)院，我哪兒不舒服，也都是找她的，這事兒說來我和侯爺?shù)故窍嗨啤！?p> “那位姑娘想必很厲害。”黃宛桐道，“相爺也很厲害?！?p> “哦？何出此言？”
“今天白天的時候，侯爺鬧脾氣不住客棧的時候，我就覺得相爺厲害了，相爺一番話，明著是為了侯爺考慮，其實是暗諷了陸家根基不穩(wěn)，不如周家?guī)资某练€(wěn)深厚，是不是？”
黃宛桐如此直白地問我，我倒是沒想到。只是笑笑，要她繼續(xù)講。
“還有在酒館的時候，那老板俊朗非常，氣度不凡，卻為相爺出言諷刺侯爺，而且事了還送了相爺一壇好酒，你說你厲不厲害？”
我倒是叫她問住了，不知道該回答什么，便道：“過慧易夭，黃姑娘?！?p> 黃宛桐道：“我知道，很多事我看破不說破，我和侯爺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他真的就不是勾心斗角的料，我想提點(diǎn)也沒有用處，還請相爺，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多多照料侯爺，這冷箭朝夏丞相放也就是了?！?p> 我忍俊不禁：“怎么，你和夏丞相不是一伙的？”
“不是?！秉S宛桐搖搖頭，“夏丞相和誰都處不好，誰都不喜歡他。”
我心里納悶，難道巳國內(nèi)部也不合？那這回巳王為什么會派他們來呢？黃宛桐為什么會和我說這些？難道陸家和夏丞相本就不合，想這次來辰國，借我之手除掉夏乃青？
這個念頭讓我一陣惡寒，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若真是這樣，這次會談就不是簡單的會談了，不知道有多少股力量在博弈，而這沉甸甸的擔(dān)子壓在我肩上，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果然半夜陸英就醒了，喝了醒酒茶才睡去，翌日本沒有什么政事活動，我也就等陸英睡到巳時悠悠轉(zhuǎn)醒，請他來吃早飯。
我們家除了已經(jīng)娶妻的三哥自己開府，其余都沒有搬出去，而是都住在相府里，本來我上朝的時候，我吃一輪，第二輪是六姐、七哥、八姐這些起早的人吃的，第三輪就是夫人和五哥愛睡懶覺的人吃的，陸英今兒起床的時間和夫人五哥用早飯的時間差不多，不過六姐因著昨晚睡不好，今兒也起晚了。
飯桌上，一一介紹了人之后，大家就開始吃飯。我已經(jīng)用過早飯，就坐在一邊喝茶，見六姐沒什么精神，便道：“六姐，昨兒怎么沒睡好？”
六姐沒精打采道：“最近總覺得睡不好，老冒冷汗，大半夜的驚醒，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p> “改明兒叫孫雨霽來家里一趟，給你瞧瞧。”我道。夫人不悅道：“為什么又叫她來家里？那不是又得住幾天？”“五哥不知道去哪兒野了，弄得身上經(jīng)常有淤青，順便叫她來看看。”我勸道，“要不她來的這幾天你就回家住去唄？”又想到陸英在場，便笑道，“讓侯爺見笑了。”
陸英搖搖頭笑道：“我倒覺得很家常，像我家里一樣?！弊詮淖蛱旌攘司?，似乎陸英和我關(guān)系已經(jīng)近了不少，男人就是奇怪，能用一頓酒解決的事情，千萬別用嘴說。
“宛桐打小跟著她爹學(xué)醫(yī)，不如叫她給看看，也就不用去宮里叫太醫(yī)了?！标懹⒌?，“再者彧彤姑娘這病還是早治為好，不然睡也睡不安生?！?p> 我心說陸英雖然對我還是侯爺侯爺?shù)亟校贿^對我六姐倒是“彧彤姑娘”這樣叫上了？我三個姐姐，長得都還不錯，其中以八姐周彧黛風(fēng)評最高，不過六姐溫婉和善，也很受歡迎，我這發(fā)呆的功夫，陸英已經(jīng)開始關(guān)切我六姐了，我心說陸英家世是不錯，只是我如今對陸英印象并不太好，可不能叫他把我姐姐拐走了。
晚上是平王的宮宴，我打小就每年元宵、上巳、端午、盂蘭盆等節(jié)日都進(jìn)宮吃宮宴，對宮宴興趣闌珊，只是聽三哥說這回宮宴不同往常，會有民間歌姬前來助興，還有唱戲本子的。因著巳國民風(fēng)開放，宮里規(guī)矩也不如辰國森嚴(yán)，為了取悅巳國使團(tuán)，也就放寬的規(guī)矩。
三哥說這回演出的負(fù)責(zé)人是他，他親自去子夜樓挑了姑娘們，還有幾個粉雕玉琢的小伙子，保證讓平王、巳國使團(tuán)都滿意。
三哥這么一說，我對宮宴也就有了興趣，晚上帶上夫人和陸英黃宛桐就進(jìn)宮去了。到了殿里，發(fā)現(xiàn)何允晟也帶了軟青來，軟青第一次來宮宴，眼里全是新奇。
何允晟發(fā)現(xiàn)我身邊多了個陌生人，便過來打招呼：“彧藍(lán)…”
我生怕他說些什么不該說的，打斷他道：“這位是巳國的巳武侯陸英。陸侯爺，這位是我們辰國的辰祺侯何允晟。”
陸英伸出手來：“久仰大名?！?p> 何允晟挑挑眉，也把手伸過去，二人握了好一會兒，連我一個在邊上看著的都能看出兩個人在互相用力，何允晟內(nèi)力渾厚，我生怕陸英支撐不住，不過看陸英臉上還是神態(tài)自若，心下嘆服陸英的定力。
“相爺、夫人?！避浨嘁宦暫埃蚱屏硕吮容^的平衡，何允晟也就順勢把手縮了回來，道：“陸侯爺，這是內(nèi)人軟青?！避浨嘁宦爩Ψ绞呛顮?，立刻行禮。陸英也點(diǎn)頭回禮，笑道：“侯爺夫人真絕色，侯爺好福氣?！薄澳睦锬睦?，侯爺過譽(yù)了?！?p> 他倆假情假意地你來我往好幾個回合，我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招呼他們坐下。
不一會兒人就到齊了，開宴之后，就有女子款款走進(jìn)來，走在最前的背著一把琴，蒙著臉，只露出一雙明眸，身段婀娜。何允晟湊到我耳邊道：“辰國歷史上最負(fù)盛名的樂師是誰你知道吧？”
“我當(dāng)然知道，石青啊?！蔽曳藗€白眼，“石青和我爺爺交好，他死后，他那把絕世琴還放在我家呢?！?p> “石青一輩子只收了一個徒弟，這你也知道吧？”
“我當(dāng)然知道，好像是羽州人，叫錦衣。不過我聽說錦衣前年去世了?！?p> “對頭，這個背著琴的姑娘，就是錦衣唯一的女兒，錦瑟?！?p> 我吃驚道：“今兒怎么把錦瑟也請來了？”
“我和你說，你今兒可算來著了，錦瑟彈得一手好琴不說，她可是百知錄美人榜榜上有名的姑娘，真是絕色！”何允晟又看了眼軟青，道，“我家軟青雖說也是絕色，但不一定比得上她。”
“得了，你又沒見過人家，怎么知道人家長得怎么樣？再說了，人家還蒙著臉呢，且聽聽琴如何?！蔽彝低等タ捶蛉耍蛉苏趯Ｐ泥竟献?，和軟青小聲聊天，沒有注意我們這邊，松了口氣。
錦瑟后面的姑娘里有軟紅，還有聽雨聽雪，都是子夜樓的名角兒，錦瑟的琴加上她們的歌，宛如天成，聽得在座的都是如癡如醉，手跟著調(diào)子打著節(jié)拍。三曲歌罷，我們還意猶未盡，這時又進(jìn)來一個姑娘，何允晟眼尖，道：“趙師師！”
“不就趙師師嗎，看你激動的?！狈蛉税琢怂谎?。
“冬葵，你瞧瞧人家長啥樣，再看看你自己長啥樣；你瞧瞧人家這身段，再瞧瞧你自己的身段，嘖嘖嘖，真是沒法比。”何允晟沖夫人做了個鬼臉，夫人就要伸手打他，軟青橫在中間，笑道：“姐姐別和侯爺一般計較，姐姐嫁給了相爺，一生榮華，相爺又寵你，你這命不比趙師師好了千百倍？再者，姐姐什么身份，趙師師什么身份，本就是沒法比的?！?p> 軟青一番話倒是說到了夫人心坎兒里，夫人受用地哼了一聲也就不再發(fā)作，軟青轉(zhuǎn)頭對何允晟嗔道：“私底下說說倒也罷了，今兒是宮宴，你怎么還這么沒規(guī)矩?！?p> “是是是，軟青大人，我錯啦?！焙卧赎砂衍浨鄶堖^來，“我覺得你這臉這身段這命都比趙師師好了千百倍，你說呢？”
“大庭廣眾的，你再膩歪小心我踹你出去。”我笑道。
我去瞧宴上的人，一個個是被趙師師迷得眼睛都挪不開，連夏乃青臉上都露出了笑容，我不禁感嘆趙師師跳舞確實比常人厲害不少。
趙師師舞畢，領(lǐng)著一眾舞者歌者下跪行大禮，平王似乎也很開心，開口便是封賞。夏乃青起身道：“陛下，趙師師姑娘真是纖腰靈動，回眸淺笑，傾身起舞，猶如月下仙子，臣再也沒見過水袖舞得如此好的女子了?！?p> 夏乃青話音剛落，何允晟就湊到我耳邊小聲道：“不好，我瞧這老頭要出口要下趙師師！”
我剛想說不會吧，就聽夏乃青道：“臣斗膽求陛下將趙姑娘賜給臣。”
何允晟立刻轉(zhuǎn)頭來看我：“我說得沒錯吧？這下可完了，要是叫這老頭帶走了趙師師，咱們損失可大了?！?p> 我輕聲道：“你且看趙師師怎么回答?！?p> “趙師師還能怎么回答？若是陛下賜的，她還能抗旨么？”何允晟道。
何允晟話音剛落，趙師師清脆的聲音響起：“妾不愿意?！?p> 我立刻去瞧夏乃青的臉色，他表情沒有變化，眼神變得冰冷，我又去看陸英，陸英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其他使臣們也沒有要出來說話的意思。
趙師師仍然跪在那里，神色清冷，高傲得像只孔雀。
夏乃青身居相位，趙師師如此不給他面子，我怕他要發(fā)作，正想著如何開口解圍，平王道：“孤若下旨將你賜給夏丞相，你還打算抗旨么？”
“妾只知周丞相，不知夏丞相?！壁w師師冷冷道，“陛下若執(zhí)意賜妾于這位大人，妾立刻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