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膽!”我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jīng)比腦子快,喊出了這句話,所有人都轉(zhuǎn)頭來看我,我一下子懵了,趙師師也轉(zhuǎn)頭來看著我,我頓了一會兒,繼續(xù)道,“這是央日宮,豈容你放肆?沖撞了陛下,還不快給陛下磕頭?”
趙師師聽話地磕了一個重重的頭,道:“妾罪該萬死,陛下息怒。”
平王叫這一出鬧得也愣住了,她還沒發(fā)怒,話頭就被我截去了,趙師師又磕頭認罪,她有火現(xiàn)在也發(fā)不出來了。
“夏丞相在巳國就身居高位,而現(xiàn)在到了辰國這個陌生的地方,難免無聊,叫你去跳跳舞,你有什么可怨的?”我繼續(xù)和趙師師說道。
“妾…”
“夏丞相是何等的眼界,人生俗世早已看得透徹,再者我聽聞夏丞相夫妻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叫你去不過是為了看舞解悶,你緣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妾萬死?!?p> “陛下,趙師師本不是宮里的人,不懂規(guī)矩,是臣失職,若陛下生氣,臣愿領(lǐng)責(zé)罰?!蔽肄D(zhuǎn)身向平王行禮。平王挑挑眉,似乎沒有生氣。我又想夏丞相道:“夏丞相,趙師師今日既拂了您的顏面,我也不會輕易饒過她,我相信夏丞相謙謙君子,不會和一個姑娘一般計較?!?p> 夏乃青似乎想發(fā)作我,卻見平王沒動靜,便憤憤道:“一切都由周丞相安排?!?p> “夏丞相真是大人大量,如此便好,咱們繼續(xù)聽曲,別壞了興致?!蔽译S即道,“你還不趕緊退下?”趙師師磕頭,便退下了。我笑道:“軟紅,再來曲《石郎顧》?!?p> 軟紅應(yīng)聲行禮高歌,我也就坐下繼續(xù)喝酒。
“行啊你周彧藍,現(xiàn)在這么精了?!焙卧赎尚Φ?,“很會說話嘛你?!?p> “你別打趣我了,我腿一直抖到現(xiàn)在?!蔽液攘藥卓诰?,深深吐出一口氣,“我真怕剛剛夏乃青不肯就此罷手?!?p> “你都把他捧到天上去了,他再不放手,豈不是不給自己好臉看?”夫人給我夾了塊肉,“只是我怎么瞧著,這趙師師對你有點兒意思?”
“夫人,我可是清白的?!蔽颐Φ?。
“這可說不好?!狈蛉撕吡艘宦?,沒收了我的酒。
宴會間隙,我酒喝得有些多,便出來透透氣,夫人便叫了秋茗跟著我,我走出去,拐來拐去,竟拐到了歌女舞女們休息的后臺,我瞧著撞到了脂粉堆里,就打算要走,不過仔細看看,都是我眼熟的姑娘,就是子夜樓的那一撥,再仔細找找,還找到了我四姐。
“彧藍?!彼慕阋睬频轿伊?,便叫我過去。
“四姐,你怎么不進去吃點東西?”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趙師師就坐在她身邊,一臉溫柔地看著我,我叫她看得有些心慌,忙別過頭去看我四姐。
“虛情假意地你來我往,我可吃不下。”四姐笑道,“不過今兒你在宴上為師師解圍的事兒我倒是知道,剛剛聽雨和聽雪一板一眼地學(xué)給我看,你也真是膽大了,也虧得你運氣好,陛下沒生氣,夏丞相也沒糾纏?!?p> “可不是我運氣好嗎?”我笑道,“再者趙姑娘是你子夜樓的招牌,若是叫夏乃青要走了,而我一句話也不說,回來你也得怪我。”
“我可不敢開罪丞相大人啊。”四姐瞇起眼,湊到我耳邊輕聲道,“師師這么久從沒青睞過什么人,可是她剛和我說,倒是很喜歡你?!?p> 我連退了幾步,連連搖頭。
四姐起身,拉上我到角落沒人的地方去說話,道:“冬葵的脾氣我知道,我也沒指望趙師師的命啊能和軟青一樣好,只是你多來子夜樓瞧瞧她就得了?!?p> “最近巳國使團來訪,我哪兒有空去子夜樓?再者現(xiàn)在御史劉大人家也搬到子夜樓那一塊兒去了,要是被他撞見我去子夜樓,他又得參我一本!”我想盡辦法推托,“再者,我府上也也不可能養(yǎng)個歌舞班子,你想害死你弟弟嗎?”
四姐微微一愣,嘆了口氣:“道理都讓你占了,我還能說什么?我只是覺得子夜樓的姑娘們都很可憐,你瞧瞧軟紅,為杜暮禎消瘦了那么多,軟青進了侯府,可是我上次去侯府瞧她臉色也不如在子夜樓的好,我是心疼她們?!?p> “我知道,四姐。”四姐一個人辛辛苦苦撐起了整個子夜樓,子夜樓的姑娘們都是她親自挑的,有的是她從教坊里帶出來的,有的就是路邊遇到的,但是每一個她都打從心里對她好,每一個受委屈她都不愿意看到。但是我卻不能接受趙師師,我對她并無傾慕,對她的熟悉程度和喜歡甚至還比不上軟青…不會趙師師也是我的桃花劫吧…思及此我又想到墜城門的吳子佩。
秋茗這時過來道:“相爺,出來的時間長了,不回去主子夫人該急了?!?p> 我正想離開,便以此做借口向四姐道:“四姐,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四姐不知為何臉上有愁緒,沖我揮了揮手,就轉(zhuǎn)身走了。
宮宴結(jié)束,我也沒把趙師師的事兒放在心上,第二天照常去和夏乃青會談,我關(guān)于關(guān)稅問題不肯松口,不愿意降低關(guān)稅,夏乃青則想方設(shè)法給我下套要降低對巳國的關(guān)稅,如此說了兩個時辰,也沒得出過什么結(jié)果來。
夏乃青果真如三哥所說,雷厲風(fēng)行,說話聲音極大,好幾次他都拍案而起,叫侍衛(wèi)給壓回去,我坐在他面前如坐針氈,一肚子的火氣沒地兒發(fā),心說你不高興我還不高興呢,誰好過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趙師師的事兒夏乃青對我心存不滿,有意刁難,整整一天,關(guān)稅問題沒有任何的進展。我十分郁悶地回府,一回去就癱在太師椅上,話也不想說。
自從陸英和我六姐關(guān)系近了,黃宛桐就經(jīng)常一個人在相府里逛來逛去,這會兒又逛到我面前來,遞給我一枝觀音柳的柳條,道:“相爺,相府后院簡直是個小花園,這都四月了,還開得那么好。……怎么不開心?是不是夏丞相給你臉色看了?”
“讓我降關(guān)稅,下輩子都不可能?!蔽覑瀽灥溃斑t早談崩。”
我轉(zhuǎn)念一想,又想起國師說的韓苻也會派人去拉攏夏乃青,一陣惡寒,想國師給我安排的任務(wù)實在太難,對夏乃青這么一個老奸巨猾、油鹽都潑不進的人,我還能怎么辦?
“雖然夏丞相位高權(quán)重,但是論地位到底是侯爺高上一些,況且我們巳國尚武,對兵權(quán)更看重些,若是相爺你能爭取到侯爺這一票,到還是有可能的。”黃宛桐道。
“爭取陸侯爺可難了,你這位主子雖然不諳政事,卻也不是個傻子,若是他得不到什么好處,豈會白白地幫我?”我嘆氣道,“再者你一個巳國人,這么幫我,我也在疑心你是不是要從我這兒拿些好處走。”
黃宛桐瞪眼,擺手道:“我只是隨口說兩句,什么時候幫你了?”
我道:“我知道,陸侯爺和你若是幫我是情分,不幫我是本分,我本也沒指望你們倆能幫到我什么?!?p> 被我這么一激,黃宛桐立刻不樂意了:“我當然能幫到你了?!?p> 我故作沒有興趣地擺擺手:“你去吧,讓我安靜會兒。”
“相爺!”黃宛桐站定,道,“辰國現(xiàn)在內(nèi)亂,你們最怕的就是巳國插手,插手倒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巳國倒向御文王。而巳國掌兵最多的就是陸家,你若是爭取到了侯爺?shù)闹С?,就等于沒有后顧之憂了?!?p>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蔽彝嵩谔珟熞紊?,希望她能再透一些東西出來,“但是怎樣算爭取到了侯爺?shù)闹С??總得有個承諾吧?而且我也沒法爭取到侯爺?shù)闹С??!?p> “侯爺喜歡六姑娘,你難道看不出來?”
陸英喜歡我六姐,這我倒是瞧出來了,只是陸英是真心喜歡我六姐嗎?還是只是圖一時新鮮?她們相處算起來不過十天,能對對方了解到什么程度?成婚是一輩子的事兒,僅憑這點了解就可以決定嗎?
黃宛桐見我不說話,又道:“你若是把六姑娘嫁給侯爺,肯定就能從他那兒要到承諾了,你想想,你既然是侯爺?shù)钠薜?,侯爺不得向著你嗎?兩家一旦?lián)姻,不得互相幫襯著嗎?”
“不行!”這兩個字我?guī)缀跏窍乱庾R說出來的,六姐和我一樣沒了娘,長到這么大連戊城都沒有出過,我連把她嫁出城外都不舍得,如何忍心把她嫁到巳國去?陸州那么遠,若是她受了欺負,找誰說去?誰能給她撐腰?再者,確實一旦聯(lián)姻,陸英就會答應(yīng)我的要求,不過反之,到了某些時刻,我也得答應(yīng)陸英的要求,互相牽制,算來還是我賠了一個姐姐,他賺了一個夫人,結(jié)果還是他賺了呢。
黃宛桐皺眉道:“相爺…”
“六姐和我一起長大,我怎么忍心把她作為聯(lián)姻工具嫁出去?”我又想起何允晟的幾個姐姐,雖說都是封了公主,最后都是遠嫁別處,更加不忍心。
“侯爺那么喜歡六姑娘,我瞧著六姑娘也蠻中意侯爺,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兒,怎么到了相爺嘴里就變成政治聯(lián)姻了?”
黃宛桐說到這里我算是明白了,她才不是好心過來幫我,她是來替陸英探我口風(fēng)勸我的,陸英早就打定主意要娶我六姐了,若是能娶到我六姐,美人在懷,還有個丞相妻弟,豈不是一件大好事?
打發(fā)黃宛桐走后,我心里更是煩悶,回房里瞧見夫人在繡花,相處多年夫人一見我表情就知我心事,問:“會談不順利?”言罷放下東西,道,“你過來,我給你揉揉頭。”
我走過去枕在夫人膝上,她給我揉著頭上的穴位,我悶悶地把關(guān)稅的事兒和六姐的事兒一并告訴了她,說完了才想起我本不想讓夫人牽扯其中,與我一起煩惱。
“把六姐嫁到巳國去,別說你,我也不忍心,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一個詞兒來,慈不掌兵?!狈蛉说穆曇魪念^頂傳來,“你也是這個理,既然坐了這個位子,就不能心慈手軟,有些事兒,為了國家,你必須做,對嗎?畢竟先有國,才有家?!?p> 我嘆氣,道:“是這個理,只是我橫豎心里不痛快?!?p> “我知道,我知道的。”夫人安慰我道,“宮里的事兒你多半不叫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安心養(yǎng)胎,只是你一個人憋著也不好,不如和我說說?!?p> “若真把六姐嫁出去,你說六姐會怨我么?”
“六姐讀著圣賢書長大,自然是明事理,心里縱使是憂愁,也是對離開家鄉(xiāng)的不舍,怎么會怨你?”
“怨我也好,至少她在巳國有個念想?!?p> “今晚你找六姐說說這事兒,探探口風(fēng)?!狈蛉朔鑫移饋恚鹕淼沽吮杞o我。
我點頭,吃過晚膳就直接去了六姐房間。六姐手巧,經(jīng)常能做些奇巧玩意兒,是以五哥經(jīng)常在六姐房里瞧她做工,我進去發(fā)現(xiàn)五哥正趴在桌子上看六姐做衣服。
“彧藍!彧藍!”五哥見我來了,十分興奮,“衣服!三百六十個!扣子!”
我走過去瞧,一件單衣上竟然有上百個扣子,不禁贊嘆:“六姐手真是太巧了?!?p> 六姐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大半夜的找我來做什么?”
我看了看五哥,五哥已經(jīng)抱緊了桌腿,道:“不出去,不出去!”
“你便直說好了,是不是來問陸侯爺?shù)氖??”六姐淡淡道?p> “…是。”我還沒開口,六姐已將我的意圖說了出來,我只能應(yīng)下來。
“我自小在相府長大,也讀了那么些書,也瞧過侯爺那些姐姐們的命,自然若是有天這樣的事兒落到我身上,我也沒有那么吃驚。”六姐嘴上說著不在乎,眼睛里卻有眼淚。
五哥見狀嚷道:“彧藍不乖,彧彤哭了!”
“六姐,你真喜歡陸侯爺么?”
“并不討厭吧,也許是喜歡的,只是還沒喜歡到心甘情愿和他去巳國吧?!绷阏f這話時,一滴淚珠子滴下來滴在衣服上,“陸英其實來問過我,我本來沒有在意,想著不過是玩笑話,結(jié)果那天黃姑娘也來找我,和我說了許多若是我嫁過去對辰國的好處,我又想起你每天回來都是眉頭緊鎖,頭疼發(fā)作越發(fā)頻繁,必是事情不好,若是我嫁過去能解決這些事,我也是愿意的?!?p> “六姐!我不想你因為這些就犧牲自己一輩子!”
“彧藍,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平時溫婉的六姐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瞪著我道,“你現(xiàn)在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世家子弟,你可是辰國的丞相,當然萬事以國家為先!我周彧彤難道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六姐說到這里,我也已經(jīng)淚盈眼眶,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疼我,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們,但是我沒得選,你也沒得選?!绷銊e過臉去,“去吧,帶五哥一起出去吧?!?p> 六姐沒有再看我,也沒有去擦眼淚,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站在燈后,我第一次覺得,六姐纖瘦的背影,如此的堅強。
后來平王封了六姐為嘉陵公主,嫁給陸英,陸英也就此站在了我們這邊,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勸說還是威逼夏乃青同意不動關(guān)稅,并且談妥了一切事宜。私底下,陸英也給了我一個承諾,承諾他決不出兵干擾辰國內(nèi)政,若是朝堂上有出兵的動向,一定先讓我知道。
送他們出城的時候,我們一家都去了,遠遠地望著馬車,都不肯走。五哥拉拉我的袖子,道:“彧藍,彧彤要去哪兒?”夫人噙著淚道:“五哥,六姐出趟遠門兒?!?p> “那彧彤什么時候回來呀?”五哥問,“到底多遠呀,我想彧彤怎么辦?”
我已經(jīng)回答不出五哥的問題,我怕我一開口,眼淚就要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