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幾天,伙食果然都開得比較好,都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的標準。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湯明顯比前兩日少了一半,而且喝水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大家見一切跟彭小完介紹的一樣,心里再無疑義,知道離凈身之日也只是十天左右的事了。
楊帆雖然一直在留心尋找逃跑機會,但座船越臨近金陵,刀家莊對他們的防范也越緊,每晚值夜班的莊丁也由一名增加到六名,三人一班,分值上半夜和下半夜。
別說楊帆不會游泳,就算會,也根本沒有機會跳河逃跑。
這日吃過晚飯后,晚霞尚未褪色,莊丁們便早早地將各間艙房的門上了鎖。
孩子們跟往常一樣,在自己床鋪上或躺或坐地閑聊。
張小毛忽然發(fā)現(xiàn)平時空話較多的彭小完今天顯得比較沉默,因問道:“你今天怎么不愛說話,有什么不高興的事情么?”
彭小完強笑道:“沒什么,你們說吧,我在聽。”
忽聽睡在最里面左下鋪上的高朝暉說道:“彭小完,我知道你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我們就要到金陵了?”
彭小完一驚,問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以前到過金陵?”
“沒有。只是跟你一樣,每天都在心里計算著日子。今天是我們伙食改好的第十一天了,所以算起來應該離金陵不遠了?!?p> 高朝暉雖然身材在這些孩子里最為矮小,但心眼最多,所以看上去要比別的孩子顯得老成一些。他雖然是自愿要進皇宮做太監(jiān),但畢竟前途未卜,加之這段時日里聽過幾名孩子談論到做凈身手術的痛苦,內(nèi)心甚感恐懼。每天都在心里胡思亂想和記算日子。
大家聽說彭小完原來在為這事不安,情緒頓時受到影響,不約而同地停止了交談。
沉默好半晌后,沒心沒肺的張小毛忽然大聲說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大不了就是挨一刀!未必你怕就不挨刀兒了?熬過這個苦頭后,就可以進皇宮了!”
彭小完長嘆一聲,也想開了似地說道:“對,怕也是一刀,不怕也是一刀,不想那么多了!管他媽的是今天到金陵還是明天到金陵,老子先睡了!”邊說邊脫去衣褲,鉆進被里。
其他幾名孩子見狀,也紛紛脫衣躺下。
半柱香時間不到,艙房里便此起彼伏地發(fā)出呼嚕聲。
楊帆比其他孩子都入睡得晚,好不容易進入了夢鄉(xiāng),卻忽然又被隔壁的喧鬧聲吵醒過來,看護窗外的夜色,似乎尚是深夜,正覺奇怪,卻聽睡在最里面右鋪上的魏芝說道:“喂,你們聽見沒有?我聽見隔壁屋的張三說座船已到金陵了!”“真的呀?”“難怪他們今晚會開夜船!”原來大家都已經(jīng)被驚醒。
正在這時,艙門忽被打開,一名莊丁進屋說道:“大家不要睡了,座船已到金陵,都把衣服穿好,做好上岸準備?!闭f完又鎖上門出去。
孩子們聽說真的已到金陵,無論是否愿當太監(jiān),都有幾分忐忑不安,雖然桌子上面有火折和蠟燭,但卻沒一人去點亮,各人只在黑暗里摸索著穿好了衣褲。
大家坐在自己床上靜默了一會后,魏芝忽道:“船好象沒有動了?”
彭小完道:“是呀,我也正在奇怪?!边呎f邊跳下床去,將那張小方桌子搬到門邊,站上去向護窗外看。
只見座船正停在江心里,離江岸還甚遙遠。
岸上樓閣參差,因為已是深夜,所以城中大半人家都已經(jīng)熄了燈火。
江岸邊停泊著數(shù)不清的大小船只,每條船上都亮有燈籠,多的有數(shù)十只,少的則只有三四只甚至一只,稀密不均地連成一片,宛若一條燈火連成的長龍,既看不見起點,也看不到終點。
燈籠光大半是紅色、黃色和白色,也有少數(shù)是綠色、紫色、藍色等其它顏色,在黑暗如鐵的陸地與江水之間亮著,看上去既熱鬧又靜謚。
因為是深夜,白日的各種喧囂都聽不見,所以江水的流動聲就格外地清晰可怕,嘩嘩地轟響聲,就如千萬水鬼在一起號叫。
彭小完道:“看來是到金陵港了,有好多船只和燈籠!”
“啊,讓我看看!”魏芝聽說有許多船只和燈籠,趕忙跳下床鋪,沖到桌子邊。
“船怎么沒開了?未必不想靠岸么?”張小毛也嘀咕著搶上去。
彭小完與魏芝交情最好,見張小毛來爭搶,忙道:“不要急,讓我先下來再說。”故意從張小毛這邊跳下去,將他擋住,讓魏芝乘機捷足先登上桌子。
魏芝生長在深山小村中,連離家五十里遠的地方也沒去過,所以最是少見多怪,這次雖然出了趟遠門,長了不少見識,但金陵畢竟是六朝故都,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之譽,繁華豈是別處可比?
見到這看不到首尾的“燈籠長蛇陣”,魏芝頓時傻了眼,嘖嘖連聲,驚嘆不已。
張小毛正不耐煩,要催他下來,魏芝忽然噫地一聲,似見到了很奇怪的事情。
彭小完問道:“你看見什么了?這樣大驚小怪的?!?p> “有兩名莊丁乘著那條小船正向碼頭那邊劃去。”
這條座船近船尾處的左邊船舷下面,用兩條粗大的鐵鏈子懸空掛有一條備用的小船,孩子們自然都看見過,但因為鐵鏈子上面有兩把大鎖,所以大家對這條小船都熟視無睹,沒人奢望偷它逃生。
“他們把座船停在江心,卻先放那條小船進港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彭小完納悶問道。
其他的孩子也覺奇怪,紛紛圍搶到桌子邊。張小毛見狀急道:“先說不亂:大家依輪子一個個地上!”
見大家沒有異議,于是又催魏芝快下來。
魏芝雖不情愿,但恐眾怒難犯,只得跳下地。
就在他們輪流觀看的時候,座船又開始慢慢前行,等楊帆站上桌子時,座船已經(jīng)靠岸。
但座船沒有??寇O船,而是停在一個距離前后船只都較遠的地段。因為被關在屋子里,頭探不出去,視野有限,看不見前后的船只。而岸上又是一處野草地,所以給人一種不是置身大港,而是置身于荒郊野外的錯覺。
一陣陣帶著腥氣的河風從上游方向吹下來,風中隱隱能聽到從遠處一只妓船上飄出的管弦聲、唱戲聲,甚至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客人的笑聲。
在一片黑沉沉的世界中聽來顯得有點虛渺不真實,若不知道這里其實是碼頭,簡直要懷疑那些聲音不是人世間的聲音,而是幽靈發(fā)出的笑聲。
楊帆正自出神,忽見遠處有人提著燈籠快步行過來,依稀可辨一共是三個人。
須臾間,已能看清三人面目,其中兩人正是剛才乘快船先上岸的兩名莊丁,而走在中間那人卻是一名陌生男子,年約三十上下,身材微微有些發(fā)福,從其衣帽判斷,既有幾分像商人,又有幾分象郎中。
楊帆心里不由暗忖:“難道這個人便是彭不完說的刀兒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