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的軍官中,有不少都能說中國話,服部的中國話說得更是流利。但是今天服部開口說的,卻是村民們誰也聽不懂的日語。他是有意這么做的,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體現(xiàn)出他大日本軍官的威嚴,也才能在心理上對中國人產(chǎn)生一種震懾。
翻譯官吳德璋等到服部的話告一段落,馬上朝村民們大聲喊了起來:“大太君說了,‘皇軍’是來打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的,是為了把你們從八路軍的壓迫下解救出來。大家不要怕,‘皇軍’不會為難老百姓,只對付共產(chǎn)黨八路軍?!?p> 服部在吳德璋翻譯完以后,又接著說一段,吳德璋再翻譯一段,就這樣交替著說了一大通,總算是說完了。服部的話,無非也就是欺騙加威脅,要村民們指認出干部或者“土八路”;要干部或者“土八路”自己出來投降,“皇軍”有賞。
服部說完以后,等了一會兒,沒有人站出來承認自己是共產(chǎn)黨八路軍,也沒有人出來指認村干部。青木有點不耐煩,正想要開口發(fā)怒,被服部制止了。服部又說了幾句聽似充滿誘惑的話,繼續(xù)等著底下的人群中有所反應(yīng)。
謝承嗣站在服部的身后,看著眼前的鄉(xiāng)鄰們。他到日本上過東京士官學校,服部的話不用翻譯也聽得懂。他回來以后,即便是在他率隊叛變投了日本人之后,在局勢相對平靜的時候,村里的抗日政權(quán)也沒有禁止他爹謝明軒,以及他家里的其他人進城去。他爹和妹妹淑嫻,有時候也會進城,有時甚至會住上一段日子,村里也不干涉。他爹和妹子在和他接觸的時候,并不是有意要出賣村里的情況,只是作為家人,說話間沒那么多提防,難免會將村里的一些事情漏出來。
謝承嗣的目光在人群中反復掃著,就他知道的,能看到村里一些干部和民兵就夾雜在其中。他什么都沒說,臉上也一點都沒表現(xiàn)出什么來——他雖說恨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現(xiàn)在也和他們站到了敵對的立場上,但是并不想通過自己來抓住這些人——他不愿意因此而和一個村的鄉(xiāng)親徹底撕破臉。
服部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自認為已經(jīng)給了這些老百姓足夠的機會,也給了謝承嗣足夠的面子。他沒有等到想要的結(jié)果,再也沒有了耐心,鐵青著臉轉(zhuǎn)身走進了謝宅大門。
青木見服部走了,立即向手下打了一個手勢,他身邊一個士官略一點頭,也不說話,直朝面前的人群走去。
這個走出來的鬼子士官叫做大村健次郎,是個準士官。臨平縣城的日軍沒有憲兵隊,更沒有特高科這一類的機構(gòu),但他們由于一直要對付難纏的八路軍獨立團,因此駐扎的日軍不少。臨平城里還有一個“治安軍”團,他們一半以上的官兵分散在城外各要點,但城里留駐的人數(shù)也不少。青木為了管理這些駐軍,也是為了彈壓中國人的反抗,就抽調(diào)人手成立了一個“執(zhí)法隊”,隊長就是這個大村。
這個“執(zhí)法隊”全由日本人組成,人數(shù)也并不固定,有事就臨時抽幾個人,事少時則只留下兩三個官兵。他們名為“執(zhí)法隊”,其實主要的任務(wù)就是監(jiān)視和彈壓謝承嗣等漢奸武裝,還有就是鎮(zhèn)壓抗日活動。
大村健次郎沒上過軍校,不是軍官。青木看他對待中國人心狠手辣,就讓他當了這個“執(zhí)法隊”的隊長,同時還報請上司,將他的軍銜提升為準士官?!皽适抗佟毕喈斢谖鞣杰婈犞械臏饰荆鞘抗僦凶罡叩囊患?,也是大村這樣的非士官學校畢業(yè)的軍人所能達到的最高點。在戰(zhàn)時像他這樣的士官,也能被提升為正式的軍官,因而除了本性以外,這一點也讓他更加殘暴。
大村來到人群前,看到不少村民都眼中含著憤怒和仇恨,于是就將離他最近的一個怒目而視的青年拖了出來。
這個被他拖出來的年輕人名叫柳富貴,一直以來都想?yún)⒓影寺奋姡急凰I缴沧娦凶柚沽恕,F(xiàn)在柳富貴被拉出人群,并沒有表現(xiàn)出害怕畏縮,倔強地瞪著拉他的鬼子,一聲不出。
大村操著一口怪腔怪調(diào)的中國話問他:“你說!這些人里誰是八路?說出來‘皇軍’有賞?!?p> 柳富貴瞪著他,從牙縫里蹦出三個字:“不知道!”
大村隨手拔出了士官刀,惡狠狠的吼道:“你不說,就死啦死啦地!”
柳富貴還是那樣瞪著大村,瞪了片刻后,“呸”地一聲將一口唾沫重重地吐到了地下。
大村惱怒地舉起了手中的軍刀。
人群前的柳海山一看這情形,連忙上前兩步到了兒子身邊,打躬作揖,磕磕巴巴的說:“太……太君,他……他是我兒子,我們都是良……良民,和‘皇軍’親……親善親善的……”
他還沒說完,大村陰冷地笑著打斷了他:“那你說,誰是八路,誰是共產(chǎn)黨!你說了我就放了你兒子,還給你們糧食,要是不說我就殺了他!”
柳海山眼淚都下來了,看了看兒子,又無助地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人們,嘴唇顫動著,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又很艱難的在將到了口邊的話往回吞。
這時候,他身后的柳嫂大聲喊道:“孩他爹,你可別犯糊涂?。±狭沂朗来迩灏装?,咱可不敢對不起祖宗!不敢對不起鄉(xiāng)親?。 ?p> 柳海山聽老婆這么一喊,沒有發(fā)出聲來,只是一味朝大村作著揖,渾身顫抖著。
大村手一招,喊了一句日本話,就見后面上來幾個鬼子兵,兩人架一個,把柳家父子反剪雙手控制住了。他二話不說,上前一步,就一刀刺進了柳富貴的腹部。
柳富貴痛得一弓腰,本能的向后讓,但被鬼子牢牢頂著,根本躲閃不了。柳海山嘴里“啊啊”叫喚著,什么都說不出來,也掙不脫鬼子的控制,涕淚橫流。柳嫂驚叫了一聲,接著就不再出聲,只是怒睜雙目,似要噴出血來。
大村的刀刺進柳富貴腹部并不很深,停住手又問了一句:“你的,說不說!”
柳富貴強忍疼痛,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依然是一聲不吭。大村并沒再向前推刀,而是左手壓到了刀背上,慢慢地向下壓。鋒利的刀刃毫無阻礙的切開了劉富貴的肚子,但是流的血卻并不多,只是腸子流了出來,一直拉到了地上。
大村一臉獰笑,刀切得很慢,似乎很欣賞對方的痛苦,并沒有再開口問話。
柳富貴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了呼痛的叫聲,叫過幾聲之后,他看著一邊涕泗滂沱的爹,大聲喊出了最后一句:“爹!你為啥不讓我參加八路!我恨你!”
抓住柳嫂的只有一個鬼子,在兒子的呼喊聲中,柳嫂突然爆發(fā)出過人的力量。她猛地掙脫抓住她的鬼子,朝大村撲了過去。大村猝不及防,為了躲開柳嫂,朝后退了兩步,軍刀也從柳富貴身上脫出。他閃開了柳嫂的一撲,順過軍刀揮了出去,割開了柳嫂的喉嚨。
大村顯然被柳嫂刺激得更瘋狂了,他走到柳海山面前,雙手舉刀朝柳海山劈了下去。柳海山的雙臂被兩個鬼子向兩邊拉著,沒法躲閃,硬生生地被從右肩斜向左肋劈成了兩半。
這時候柳富貴也已經(jīng)沒有了掙扎的力氣,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中,雙眼不甘心地圓睜著。
只不過眨眼間,柳海山全家三口,就倒在了大村的刀下。靠前的村民本能的向后退,人群擠得更緊了。
大村繼續(xù)在人群前梭巡,尋找著下一個目標。很快,又有兩個年輕人被他拉了出來,一番逼問,依然沒有結(jié)果,這兩個年輕人也倒在了他的屠刀下。
人群中,幾個沒逃出村去的民兵和干部,還有一些年紀輕些的村民,都想朝人群前擠。村里一些長者,以及一些比較冷靜的村民,還有那些大嬸大嫂們,將這些想上前拼命的人死死地圍著、拉著,人群中起了一陣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