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生辰
天監(jiān)五年。接踵而至的雨水澆熄了夏日的炎熱，待雨停天晴之時，恍惚之間已經(jīng)入了秋。江南的女子都是被雨水滋養(yǎng)出來的絕色，物寶天華之地，一直引得各方政權(quán)的覬覦。朝堂上一直風(fēng)起云涌，幸好皇帝儒雅溫和，多有仁政，新朝才將將五年，百姓安泰，商業(yè)發(fā)展，文化鼎盛，在這個戰(zhàn)亂頻發(fā)的時代，南梁的子民像是經(jīng)過了跋山涉水之后迎來了短暫的休憩，就算是短暫的也就夠了。
皇帝蕭衍在奉天殿批閱奏章，他坐在案桌邊，明黃的龍椅襯得他的臉色有些灰白，三十來歲的年紀，穿著樸素，身上的黑色便服竟然有些褪色。他蓄了短須，坐在那里不像威嚴無比的九五至尊，竟然像一位儒雅的學(xué)者。室內(nèi)很安靜，有兩位公公隨侍左右，卻都不言不語，腳上用白布包裹起來，行走之間沒有丁點的聲音。
天色漸漸暗了，蕭衍這才抬起頭問一旁的小黃門：“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小黃門躬身回話：“回陛下，已經(jīng)戌時了。”
“好，擺飯吧?！笔捬芤幌蚬?jié)儉，不講究膳食的排場，有時候批閱奏章太過忙碌，就讓小黃門把飯菜擺在書桌上，他一邊用膳，一邊批奏章，兩相不誤。
“是?！毙↑S門退下去安排宮女來擺飯。
只一碟炒時蔬，一碟糖醋排骨，外加一碗米飯，沒有湯湯水水，簡簡單單，這是蕭衍自己規(guī)定的，批奏章的時候飯食務(wù)必要簡單，以免弄壞了奏章。他剛吃完，手上的奏章還沒有看完，小黃人就匆匆而來：“陛下，二殿下來了?！?p> 他有些詫異，放下手里的奏章，看向站在門外的蕭綜，他招了招手：“來，到父皇這里來?！?p> 蕭綜的身后是大片的夜色，可是那坐在帝王寶座上的男人笑容溫和，身上是光明的顏色，他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兒臣見過父皇?！?p> 小小的身子到了皇帝面前就行了跪拜之禮，皇帝笑著看他一絲不茍地行完禮才開口說話：“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覺。”
皇帝伸手把蕭綜攬入懷中，他低頭，卻看見蕭綜泫然欲泣的一張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怎么了？是不是屋里的奴才惹你不開心了?！?p> 蕭綜搖了搖頭：“今天還是沒有見到淑媛。”
皇帝聽到蕭綜的話在心里喟嘆，吳淑媛自從生了蕭綜就很少展笑顏，年紀輕輕的卻開始吃齋念佛，就是自己偶爾過去才有笑容。吳淑媛生產(chǎn)之時，自己正在攻打建康，逼廢帝讓位的關(guān)鍵時刻。自己當時在梁郡的家眷都在往建康趕，但是一路上都是追兵圍追堵截，吳淑媛因為懷了身子就落在了后面，一路逃亡，竟然遠離建康幾千里，大半年之后才到建康，那一路上經(jīng)歷的痛苦不用說也可以想到。所以吳淑媛一入宮，他就給了其極大的規(guī)格，對二皇子蕭綜也是極盡寵愛，可是，往后，吳淑媛卻是難有笑臉。
他的思路被一滴水打斷了，他側(cè)身看去，蕭綜竟然哭了，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綜兒，怎么了？沒事，你要見淑媛，父皇現(xiàn)在就帶你去?！?p> 蕭綜的眼淚越來越多：“父皇，今日是兒臣的生辰?！彼难蹨I里滿是委屈，平常也就算了，自己的生辰，淑媛都不愿見自己。
皇帝這才恍然大悟，今日早間就有小黃門提醒過自己，但是他忙于奏折竟然忘記了。此刻，看著一向沉穩(wěn)懂事的小兒子哭的稀里嘩啦，心中也涌起了陣陣的愧疚之情，他抱著蕭綜慢慢起身：“父皇帶著你去見淑媛，一起好好過一個生辰，怎么樣？”
蕭綜卻有些膽怯地攬著皇帝的脖子：“淑媛會生氣嗎？”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不會的，淑媛不是生你的氣，是生父皇的氣，是父皇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受苦了?！?p> “以后不讓淑媛受苦了，綜兒和父皇一起保護淑媛。”蕭綜純真無邪的臉上滿是堅定。
“哈哈，好，再也不讓淑媛受苦了?！被实酃笮〉乇е捑C往寶月樓去。
千里之外的廣州，菀雪窩在床上睡不著，她不時地看漏斗，輾轉(zhuǎn)反側(cè)。突然，聽到一聲石頭撞擊窗戶的聲音，她才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悄悄打開窗戶：“怎么這么晚？餓死我了?！?p> 窗外的蕭悅一臉不悅：“快讓開，讓我先進去再說?！?p> 菀雪趕快在窗下放了一個凳子，然后讓到一邊去。蕭悅一個起跳，雙手一撐，就跳到了凳子上，然后快速地轉(zhuǎn)身把窗戶關(guān)上。她的頭發(fā)都散了，衣擺被她扎進了腰帶里，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褻褲，上面沾染了點點的污跡。
“你們家的護院太盡職盡責(zé)了吧，那個老太婆太狠了?！笔拹傋テ鹱郎系牟杷凸嗔藥卓?，然后從懷里拿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蓮子糕：“快點吃吧，都涼了，就是那些五大三粗的護院，害得我東躲西藏的?！?p> 菀雪只笑著聽她抱怨，手忙腳亂地打開油紙，狼吞虎咽地把蓮子糕塞到嘴里。
蕭悅卻在一旁拍著桌子，嘖嘖稱奇：“你這個樣子能品出啥味道？”
菀雪一嘴的蓮子糕，含糊不清地說：“是誰讓我不要吃晚飯的，害我餓到現(xiàn)在?！?p> 蕭悅似乎也認識到是自己誤了時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快速地轉(zhuǎn)移話題：“你慢點吃，喝點水，紅丫頭呢？”
自從上次收到紅丫頭送的信，蕭悅就對菀雪驚為天人，聽說過養(yǎng)貓養(yǎng)狗，養(yǎng)狼養(yǎng)虎為寵物的，但是養(yǎng)蛇，還是頭一回見識的，而且這條蛇還能送信。雖然菀雪被木老夫人禁足了，但是對她并沒有影響，畢竟以前不禁足的時候她也沒有邁出過大門。如今，有了紅丫頭這個信差，菀雪和蕭悅直接書信來往越來越頻繁，這導(dǎo)致紅丫頭能躲則躲，輕易地不出現(xiàn)在兩個人的面前?？墒?，蕭悅卻對它思念得緊。
幾塊蓮子糕下肚，幾杯茶水入口，菀雪才像緩過神一樣，緩過神來就有些發(fā)困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回去吧，我困了，要睡覺了?！?p> 蕭悅卻不依：“不行，你不能睡，趕快把紅丫頭叫出來，我要和它玩?！?p> 菀雪困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你確定要和它玩？”
蕭悅瘋狂地點頭：“嗯嗯嗯嗯?！?p> 菀雪突然撩開低垂著的桌布，指了指桌底：“在下面，你看?！?p> 蕭悅趕快彎下身跟紅丫頭打招呼，剛揚起的笑臉突然收起，一臉不可置信：“紅丫頭，你怎么變胖了，肚子這么大？懷孕了？”
菀雪一臉鄙夷的翻了一個白眼：“它在進食?！?p> 蕭悅馬上饒有興致地蹲下身子：“它在吃什么？”
“一只死掉的成年老鼠?！陛已┮贿呎f，一邊往床邊走去：“你自己看吧，呆會走的時候幫我把窗戶關(guān)上。”
蕭悅看著紅丫頭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在動，知道里面是一只肥碩的死老鼠之后，不知道怎么有點反胃，竟然不想看了，猛然站起身，身子晃了晃：“好了，我不看了，你睡覺，紅丫頭，吃得飽飽的，好替我們跑路。”
正在心無旁騖進食的紅丫頭突然抖了抖，真是的，吃個飯都不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