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天涼是秋
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茇А堆喔栊小?p> 目力所及之處是漫天的紅葉,如火燒云般盤桓于行人烏黑的發(fā)頂,染紅了翩翩青衫,染紅了泥濘山道。
落葉的脆響聲已經(jīng)不能引起王三娘的注意。這條陌生的山道,留下了她無數(shù)次破碎的足跡。鄭瑞陪著她再次登上了通往山腰處的梯道。鼻端縈繞著秋桂的淡香,風(fēng)過處,依然不減山中的凄冷。
秦綠枝臨行前終于道出了蘇柳娘的去處,便是這山腰處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尼姑庵,庵主名喚凈慧。王二郎得知后千方百計的尋到這里,卻是如何也見不得蘇柳娘。他不甘心,便犯了倔脾氣,在庵門外讓人蓋了一處簡陋的草棚子,日日守在門外,直到蘇柳娘愿意跟他回去為止。
為了王二郎的健康著想,王三娘不得不隔三差五的送些吃食用品上來,這一來一往,竟是月余。期間王家二老及眾姊妹們都來勸王二郎回去,被逼無奈下甚至還允諾了他正兒八經(jīng)的娶蘇柳娘過門。王二郎歡天喜地的帶著這個消息去見蘇柳娘,卻依然無果。
每每見到失魂落魄的王二郎,王三娘就忍不住抱怨蘇柳娘的無情。她不明白,蘇柳娘既然因為愛而離開,為何不能因為愛而回來,莫非愛一個人便要將他折磨的死去活來,才算是刻骨銘心?可這樣的愛,又有何意義?
她想不通,問鄭瑞,鄭瑞道:“或許,另有隱情吧!”
什么隱情?是她二兄不夠誠心,還是她蘇柳娘原就打定了主意要離開他二兄?王三娘百思不得其解,便決定,若這次王二郎還沒見到蘇柳娘,她就央著鄭瑞翻墻進(jìn)去一探究竟。
鄭瑞原是搖頭不同意,他認(rèn)為佛門凈地不可擅闖。王三娘卻不管這些,強詞奪理道:“你連‘禁地’都闖過,還怕什么凈地?!”這卻是拿鄭瑞當(dāng)初擅闖宮禁及州衙之事‘脅迫’他,讓他實在反駁不得半句,只得勉強同意。
咚咚作響的敲門聲響徹了山野,想必又是王二郎的杰作。王三娘和鄭瑞無奈的登上了最后一階,來到了王二郎的身邊。
“二兄,別敲了!”王三娘示意鄭瑞攔下王二郎,她看著王二郎紅的泛青的雙手,心疼的不得了,怒其不爭的道,“她這般鐵石心腸,你何必再枉費工夫?”
“錦兒,別這么說,是我辜負(fù)柳娘在前,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王二郎固執(zhí)的掙開鄭瑞的束縛,繼續(xù)上前拍門。
王三娘攔在門前,道:“你辜負(fù)她什么了?為了她你還做得不夠多么?如今又鬧得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你覺得值得么?”
“我做的哪里夠?我只恨自己做得還不夠!”王二郎苦笑不迭,不知是笑王三娘的無知,還是笑自己的無能。
他見王三娘不肯讓步,只得退后幾步,扯開嗓子高喊道:“柳娘,我知道,我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我不懂經(jīng)營,不懂節(jié)儉,也不懂你的心思……我這個莽人,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我王斌的不是……我就是想再見你一面,就是想親耳聽你說一句,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接受,但請你不要不理我……我,我心里好難受……我好想你……”
王二郎喊得聲嘶力竭,說到最后已是哽咽不能自制。
這樣的情形也不知看了多少次,原以為已然麻木,可每每總是被王二郎的情緒所感染,難受的不能自己。王三娘紅著眼眶,握緊了拳頭,她下定了決心,對王二郎道:“二兄,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她不出來,我們自己進(jìn)去便是,何必做小婦人姿態(tài)?!”
鄭瑞看著王二郎如此,也頗為不忍,見王三娘向自己看來,他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雖然此舉有辱沒官聲之嫌,但此地人煙稀少,那尼姑庵中據(jù)說也沒幾個人,翻個墻也不算個事。若是能因此讓蘇柳娘和王二郎重聚,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可能是聽到了王三娘的‘強盜’理論,緊閉了一月有余的庵門竟然吱扭一聲開了。讓準(zhǔn)備翻墻的鄭瑞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一番衣帽。
出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比丘尼,她怯生生的掃了一圈外邊的三人,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唯一一位女性——王三娘的身上。她雙手合十,與王三娘道:“了緣有請女檀越入內(nèi)?!?p> “了緣?”王三娘滿腹疑惑,這哪里冒出來的人,請自己做什么?
“了緣?了卻塵緣?”鄭瑞喃喃自語了一句,猜測道,“莫非是蘇娘子真得打算出家為尼?”
王二郎顯然知道了緣何人,他急急忙忙的沖到那位比丘尼跟前,急切道:“幫我?guī)Ь湓捊o柳娘吧,我會在這里等她,直到她出來為止,若是她一輩子不出來,我便一輩子在這里陪著她!”
“二兄,你胡說什么呀!”王三娘皺著眉頭死命拽王二郎的衣袖。但王二郎卻不理會,只一臉期待的望著那比丘尼。
“阿彌陀佛,入我佛門者,便已斷了塵緣,檀越還請三思?!北惹鹉崦鏌o表情的與王二郎言語了一句,而后轉(zhuǎn)向王三娘道,“女檀越,里邊請!”
王三娘帶著王二郎的殷切期望入了凈慧庵。鄭瑞陪著王二郎站在庵門外,注視著斑駁的門扉再次無情的閉合。
山中歲月,在與天地為伴,與草木為朋之中靜靜度過,總能讓人忘卻今夕是何夕——或許只是盞茶時間,亦或許已過了千載光陰。
煎熬的等待,便是風(fēng)清月明的好景,亦無法釋然心中的焦灼,瞬間亦如三秋。
門扉再次開啟,吱扭一聲的暗啞變成了王二郎耳中的天籟。他忐忑而期待的張望著,努力的想要發(fā)現(xiàn)那一抹窈窕的令他朝思暮想的倩影,卻終是頹然的垂下眼簾。他沙啞的嗓音艱難的發(fā)出斷續(xù)的語句:“柳娘她……還好么?”
王三娘微低著頭,步履帶著幾分沉重。她沖著王二郎勉強一笑,故作輕松道:“庵中清凈倒適合養(yǎng)身,二嫂她……氣色好多了,我方才進(jìn)去時,她正在抄寫佛經(jīng)呢……她的字,還是那么雋秀……”
“她與你說了什么,可有說,為何不肯見我?”聞聽蘇柳娘安好,王二郎面色稍霽。
“她……”王三娘不過猶豫了片刻,便見王二郎的神色立馬透露出幾分不安,她趕忙出言道,“我不是說了嘛,這里適合修身養(yǎng)性……”
“可她為何不肯見我?”
面對王二郎執(zhí)著的追問,王三娘反復(fù)的絞著帕子,垂下眼簾,輕聲道:“她……二嫂想讓你……想讓你求一個功名回來……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娶她回去……她說,就在這里等你來接她。若是,你連這也做不到,她便不再見你了……”
“她真是這么說的?”王二郎半信半疑。
“我還能騙你不成,二嫂就是這么說的!”王三娘側(cè)過身去,眸子望著遠(yuǎn)方的虛空,語氣是萬分的肯定,“她還說,你這人就是太過憊懶,不肯好好用心做事,所以才讓她遭了這么多罪。如今她要在這庵里養(yǎng)身子……若是等她身子大好了,還不見你八抬大轎的來迎她,她便去云游,不再見你了!”
“好好好,我答應(yīng),我這就回去準(zhǔn)備……”聽了王三娘這番轉(zhuǎn)達(dá),王二郎全身的精氣神瞬間都回來了,他沖著凈慧庵大喊道,“柳娘,你且放心,我定不負(fù)所望,你一定要等我回來迎你!”
下山去準(zhǔn)備科舉的王二郎,火急火燎的消失在了楓葉林間的山道上。
王三娘倚在鄭瑞身畔,眼眶通紅,臉上的淚跡清晰可見。她語帶哽咽道:“鄭瑞……我,撒謊了。”
“若謊言能讓人振作,也是好的?!编嵢疠p嘆一聲。
王二郎仍舊住在蘇家小筑,但王家人卻不以為意,反倒個個欣慰非常,就連蘇家小筑神情萎靡的仆婢們都振奮了許多——因為王二郎要專心致志的準(zhǔn)備今秋的鄉(xiāng)試了。
為了趕上明年的春闈,王二郎倉促的報了今科秋闈的名。離今科秋闈不足一月,留給他準(zhǔn)備的時間著實不多。已然荒廢了許久的學(xué)業(yè),要一下子補上來確非易事,何況要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所以王二郎打算在這段時間里閉門惡補。
王寔聽說王二郎終于要發(fā)奮起來了,自然老懷大慰。但他知道以王二郎往日里不學(xué)無術(shù)的水平,想要通過秋闈實非易事,即便是靠死記硬背的明經(jīng)科,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可通過。所以他建議王二郎沉下心學(xué)習(xí),明年再戰(zhàn)。但他哪里懂得王二郎的心思。為了能夠早日接回蘇柳娘,王二郎是下了偌大的決心的,今科秋闈無論如何是要嘗試一下的。
愛情的力量有時候很偉大,偉大到能激發(fā)一個人突破個人的極限;但愛情的力量并不是時時奏效,大多數(shù)時候總會給人們留下一個又一個的遺憾。
惡補了一月有余的王二郎,在眾人的意料之中,落榜了。王寔、王澄等人為了不打擊王二郎的信心,紛紛出言表示安慰。但王二郎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堅強樂觀許多,他沒有氣餒,繼續(xù)埋頭苦讀,爭取明年能一戰(zhàn)功成。
一改紈绔習(xí)性、草包公子模樣的王二郎讓王家眾人及其舊日好友都刮目相看起來,都道王二郎是浪子回頭。
不過,只有王三娘知道,王二郎因為此次名落孫山而惱恨了整整一宿,嘴里都是大罵自己的無能,暗恨不能早日接回蘇柳娘。他殷殷切切的囑托王三娘為他帶信,告訴蘇柳娘說他正在用功努力,明年定能金榜題名。
王三娘懷揣著王二郎的信箋,站在初冬的冷風(fēng)里哭得鼻頭通紅。
“鄭瑞,我是不是很壞?我看著二兄這般,我好難受……”
“希望總比絕望好,不是么?”
“不過是個騙局,何來的希望呢?若是他有一天發(fā)現(xiàn)我騙他,他會原諒我么?”
“時間是最好的傷藥,再深的傷口,也總有愈合的時候;再多的怨怪,也總會慢慢消散的。”
##第一三七章離別序曲
這一年的冬天在王二郎瑯瑯的讀書聲中逝去。
初春的第一聲爆竹噼啪炸響,轉(zhuǎn)眼便已是公元693年的元月。
今年的春節(jié)過得異常熱鬧,較去年越發(fā)歡快一些。概因王家與鄭家成了人人艷羨的姻親,兩家人聚在一處過年,自然是人人歡喜、眉開眼笑了。
即便是王二郎,也難得的走出了書齋,與王家二老及鄭家二老等長輩一一送上了新年的祝福,神清氣爽的模樣,讓人很難想象,幾月前他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憔悴像。
王三娘猜測,多半是因為他身上穿著的這件清新素雅的新袍子吧。
這件袍子是幾日前蘇柳娘托人送來的,她瞞著王家二老偷偷的塞給了王二郎。她清楚的記得,那日,王二郎撫摸著袍子上細(xì)密的針腳,竟是落下淚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王二郎哭泣的模樣,那般無聲無息卻透露著分明的傷懷。
王三娘被他著實嚇了一跳,還以為王二郎知道了真相。她膽戰(zhàn)心驚的問他:“二兄,好端端的,哭什么?”
“誰哭了,我這是高興!”王二郎擦了把淚水,滿懷欣慰的道,“……柳娘她還是在意我的!”他小心翼翼的將袍子收好,說要過年了再穿。
王三娘暗自舒了口大氣。見王二郎毫無異樣的繼續(xù)用功讀書,她忽然覺得若王二郎能一直如此也是不錯的,只要他一日不得高中,這個騙局便能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王二郎自己放棄,或是漸漸的將蘇柳娘忘記——雖然這對蘇柳娘而言太過殘忍,但她實在不想看到王二郎再陷入那般落魄的境地,如此,即便將來王二郎知道了真相,也不至于太過悲傷。
但,王二郎那迸發(fā)出來的前所未有的用功程度,徹底破滅了王三娘的一廂情愿。
公元693年的秋天,金桂飄香的日子里,王家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喜訊——昔日的紈绔王二郎順利通過了秋闈,且名次不低,想來明年的春闈當(dāng)是有幾分把握的。
王二郎在王三娘的提心吊膽中親自將此喜訊帶去了依舊紅楓招展的凈慧庵,卻依然吃了閉門羹。但他并不氣餒,也不會如之前那般頹喪難過。他將喜訊傳到后,想象著庵門內(nèi)蘇柳娘喜不自禁的樣子,歡歡喜喜的回到了蘇家小筑,繼續(xù)扎進(jìn)書堆里不能自拔。
次年,陽春三月。王二郎再接再厲又一舉通過了春闈,明經(jīng)科及第。這讓一眾準(zhǔn)備著看王二郎笑話的損友們一個個面面相覷,亦有羞愧的無地自容者,決定跟隨王二郎之步伐,為家門爭光耀祖。當(dāng)然這是他話,此處不做贅述。
帶著一身榮耀的王二郎再次信心滿滿的來到了凈慧庵。拾級而上,沿途桃花朵朵,讓他想起了蘇柳娘久違的歌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不禁收緊了懷中續(xù)好了弦的琵琶——那是蘇柳娘的最愛,曾陪著她在風(fēng)塵中輾轉(zhuǎn)多年。
他迫不及待的一口氣跑上了熟悉的山道,卻讓身后一眾抬著花轎的仆役們緊追慢趕、叫苦不迭。
凈慧庵一改往日里閉門謝客的姿態(tài),王二郎甫一敲門,便見門扉大開。凈慧師父親自迎了出來,讓吃慣了閉門羹的王二郎頗有些受寵若驚。
凈慧師父是個面目慈祥的老尼,她引著王二郎入了蘇柳娘所居住的禪房。
王二郎忽然激動的不能自己,站在禪房門口,將自己的袍服整了又整。
“檀越,請?!眱艋蹘煾笧樗崎_了禪房的木門。
房內(nèi)的布局簡單極了,最顯眼的便是那干干凈凈的臥榻。臥榻上,一個身著素雅襦裙的女子,安安靜靜的平躺著,身形窈窕,面容消瘦卻清麗依舊。
“柳娘?”王二郎輕聲的呼喚著,生怕驚擾了她。
見蘇柳娘沒有反應(yīng),王二郎悄悄的往后退了幾步,壓低聲與一旁的凈慧師父道:“柳娘她,睡得這么熟,可是累壞了?”
凈慧師父口念阿彌陀佛,雙掌合十,道:“檀越,了緣她,已于昨日夜里逝世了?!?p> “逝世?”王二郎突兀的笑了一聲,“凈慧師父,莫要與王某開這等玩笑!”
“出家人不打誑語!”
凈慧師父的語調(diào)平和,聽不出起伏。可入了王二郎的耳中,確如晴天霹靂打在了心尖上,懷中的琵琶鏗鏘一聲落地,他腳步踉蹌的撲到蘇柳娘身邊,他撫摸著她的眉眼,雙手顫抖,他多么渴望能從她身上尋得哪怕一絲的溫度。
“了緣她,自知命不久矣,不忍王檀越愁苦,故暫避佛門。去歲末,她已是油盡燈枯,無力回天。”凈慧師父如實道,“她塵緣未了,本不該入我佛門,奈何她執(zhí)念太深,唯有日夜誦經(jīng)方能暫緩病痛苦思……讓檀越你見她最后一面,也算是了了這樁緣分。王檀越,逝者已矣,莫要太過傷懷才是?!?p> 凈慧師父默默地退出了禪房,獨留下這對癡男怨女做最后的告別。
王二郎從懷中掏出一封紙箋,雋秀的字跡躍然紙上,一如身畔沉睡的女子,秀雅別致。
“……奴本蒲柳之姿,卑賤之身,此生不過飄零四處,老死孤燈之下,凄楚不勝。嘗聞二郎乃風(fēng)流子,不欲交往也;未想世人皆人云亦云,不解二郎之真情真義。奴何其幸哉!得二郎青眼,三書六禮,聘為正妻,同心同德,盡享溫情。奴嘗思之,山盟海誓,比不得二郎予奴之意,世間真情,莫過于二郎予奴之心。奴此生足矣,何有憾哉!”
“嗚呼,奴乃薄命人矣!二郎之愛深重,子息之福天定,奴無以為報,戰(zhàn)戰(zhàn)兢兢,愧疚難當(dāng)。奴嘗思之,奴與汝之?dāng)y手,有違世俗,有逆天道,故有此劫。二郎乃真性情者,世間無有之好男兒,不當(dāng)遭此非難。奴不甚惶恐!輾轉(zhuǎn)思之,汝安樂,奴亦安樂;汝悲戚,奴亦悲戚;唯與君相忘于江湖,方得安穩(wěn)。汝為奴計,當(dāng)以安、孝為念。奴難承君恩,私心遠(yuǎn)遁,此后一別兩寬,各自珍重。汝勿尋、勿念!”
那一夜,王二郎陪著蘇柳娘的遺體坐了整整一宿,他不哭不鬧,只絮絮叨叨的反復(fù)念著紙箋上的字字句句,直至天光大亮,直至嗓音暗啞的再也發(fā)不出聲來。
暮春之時,王二郎得了官職,是江淮地區(qū)一個小縣城里的縣令。
王寔本想動用手頭的關(guān)系為他謀個好差事,但王二郎堅持前往江淮去做他的縣令。故此,在杏花春雨中,王家眾人不得不在十里長亭送別了前往赴任的王二郎。
他是帶著蘇柳娘的棺槨走的。他撫摸著棺槨,語調(diào)平緩的說,要順道將蘇柳娘帶回?fù)P州去,將她葬在她父母的身邊,如此她便不會太過孤寂了。他的神情不見任何悲傷,平靜的仿似是攜著美眷春游踏青一般。但王三娘懂得,那是痛失所愛之后,心如死灰的模樣。
隔著纏綿悱惻的雨幕,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崔氏忍不住落下淚來,王寔等人亦是暗自喟嘆。他們都沒想到,蘇柳娘這個已然被眾人遺忘的女子,終究還是帶走了王二郎。
王三娘沉默著,安靜的完成了這第三次送別。從去歲開始,送別,似乎已成了一種習(xí)慣,即便多么的突如其來,她都心平氣和。
而第一次送別,卻要回到公元693年的二月里。在毫無準(zhǔn)備之下,她送走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人。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品嘗到離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