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亡途中
酉時,夕陽西下。屋外傳來了一陣說話聲,驚醒了西屋里的兩人。
女娃揉著大眼睛,不解的看著突然從炕上彈起來的男孩,只見他一下子竄到窗邊,繃著小臉向外看去。
小院里,農(nóng)婦正與一個扛著農(nóng)具、兩鬢斑白的老漢說話。聽農(nóng)婦喚那老漢為當(dāng)家的,想必就是這家的男主人了。男孩又細(xì)細(xì)看了那老漢面貌,一張國字臉,臉上稀稀拉拉的長了些胡子,模樣老實,說起話來也有些憨勁兒。
“你在看什么?”女娃湊到男孩身邊,眨著大眼睛向外看了看,此時農(nóng)婦和那老漢已經(jīng)離開了院子進(jìn)屋去了,院子里空蕩蕩的只留一地蒼白的霜雪。
“沒事,我餓了?!?p> 男孩打開房門,只見房門外放了一個木樁子做的小幾,幾上放著兩碗黃米稀飯、一碟腌菜、兩個粗糧蒸餅。男孩將小幾搬到屋里,捻起一個餅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女娃也是真餓了,就著腌菜將一碗黃米稀飯吃了個干凈。
兩人原本打算睡足飯飽后趕路,畢竟這里離菩提廟不算遠(yuǎn),若是被那三人發(fā)現(xiàn),定是饒不了他們的。只是天公不作美,傍晚時分,北風(fēng)呼嘯,大雪封門,再加上那農(nóng)婦的殷勤挽留,兩人就決定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再走。
“我叫錦兒,你呢?”
兩人睡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反而沒了困意。女娃裹著被子,興致勃勃的跟男孩攀談。他們雖然合謀脫身,又相伴逃跑,卻始終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
“元瑟。”男孩臉上的紅腫已經(jīng)消退了不少,勉強(qiáng)可以說上兩句。
“元色?色鬼的色?”錦兒默念兩聲,疑惑的問道,“這名字好生奇怪,你家阿耶(唐人對父親的稱呼)阿娘是不是信佛的?白馬寺的大和尚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應(yīng)該叫元空比較好聽……元空、元空,怎么像是白馬寺里的小沙彌!”錦兒說到這里自顧自的呵呵直樂。
元瑟黑著臉,不滿的瞪了她一眼,駁道:“是琴瑟的瑟!”
“哦!”錦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興致勃勃地問道,“白馬寺里的大和尚會講好多故事呢,你家阿耶阿娘去不去白馬寺,會不會講故事?”
元瑟沉默了,不待錦兒再次發(fā)問,他一卷被子背對著錦兒躺了下去,不再出聲。錦兒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被無視了,不滿地的挪到元瑟身邊,探頭看去,卻見元瑟的臉上濕漉漉一片。
“你哭了?”錦兒驚訝出聲,“為什么哭呀?”
“不要你管!”元瑟抬手抹了把臉,拖著鼻音犟聲道。
“哼,誰稀罕理你,男子漢大丈夫,還哭鼻子,羞羞!”錦兒不滿元瑟的態(tài)度,用手比劃了下小臉,一臉的不屑。
“你煩不煩!”元瑟聞言頗為羞怒,隨手推了一把錦兒,險些將她推下炕去。
錦兒倒在炕沿上,嚇了一跳,滿心的委屈化成了兩汪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一眨眼便唰唰的落了下來。
她見元瑟背對著她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心里更是覺得憋屈,癟著小嘴,拖著被子爬到土炕的另一頭,委委屈屈的躺下,嘴里恨恨的嘟囔道:“元瑟,你這個大壞人,居然敢欺負(fù)我,要是讓我阿耶知道了,一定把你抓起來,關(guān)進(jìn)大牢里,黑咕隆咚的嚇?biāo)滥?,哼哼!?p> 次日清晨,兩人辭別了農(nóng)家夫婦,再次啟程。錦兒還記著昨夜元瑟那一推之仇,一早起來就沒給過元瑟半分好臉色。她自顧自的往前走,對身后元瑟的呼喚置若罔聞。
“你去哪兒?”元瑟緊走幾步趕了上來。
“不要你管!”錦兒氣呼呼的回了一句。
“去洛陽該往西走,你的方向錯了!”元瑟忍不住提醒道。
“誰說我要去洛陽了,我要去找阿喬,只有她對我最好了,你們都是壞人!”
“你家阿喬住哪里?”
錦兒停下腳步,歪著頭想了好一陣,突然一臉懊惱,“我不知道!”
元瑟很是無語的瞧了她一眼,又問,“你家住哪兒?”
“崇業(yè)坊。”錦兒眼睛一亮,隨即又一臉糾結(jié),“可是我想去找阿喬!”
“隨便你!”元瑟自顧自轉(zhuǎn)身朝著洛陽方向走去,頭也不回的道,“那些壞人肯定還在找我們,你不趕緊回家,就等著被抓吧!”
錦兒聞言頓時緊張起來,見元瑟已經(jīng)走遠(yuǎn),連忙掄起小短腿,朝著元瑟跑去,只是這大雪天,地上濕滑難行,沒跑幾步就摔了個嘴啃泥。
元瑟聽到身后的動靜,扭頭看去,卻見一個小雪人顫巍巍的從雪堆里爬起來,還未站穩(wěn)又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小雪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沫子,手足并用的想要再爬起來,卻始終不得其法。
元瑟見她這模樣甚是滑稽,忍不住撲哧一笑,見她實在起不來,便走到她身邊想要扶她起來,卻被她一把推開。
“元瑟,你這個小壞人,長大了就是大壞人!”錦兒氣哼哼的沖著元瑟嚷嚷。
對于錦兒的怒罵,元瑟表示很淡定。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錦兒蹲下道:“你走的太慢,天黑也到不了,我背你吧!”元瑟今年十歲,比錦兒高出一個頭,他自信可以背得動錦兒這副小身板。
錦兒倔強(qiáng)的一扭頭,不理會。
元瑟皺眉,有些生氣,道:“你在別扭什么,我們現(xiàn)在可是在逃命,你不快點跑,等著那些人抓你回去么?!”
聞言,錦兒覺得害怕更覺委屈,眼里又開始掉起了金豆子,憤憤道:“你那么煩我,干什么假惺惺要來背我!我才不要你背,我自己能走。”
錦兒手舞足蹈的再次試圖爬起來,腳下一個不慎打了滑,一下子又跌坐回去。這讓她更覺難堪,小臉憋得通紅,恨恨的拍了拍雪地,沖著元瑟嚷嚷道:“你一定是覺得我很沒用才來背我的!一定是!”
對于這種胡攪蠻纏,元瑟頗感頭疼,但他又不能真將錦兒獨自留在這里,只得好聲好氣的開口勸道:“錦兒,你坐在雪地上會把衣服弄濕的,這樣你會生?。 ?p> 他見錦兒無動于衷,又道:“你看我,穿得這樣單薄,好冷的,我如果背著你,就像裹著一件大棉袍子,肯定很暖和。你對我來說還是很有用的!”
“是么?”錦兒終于轉(zhuǎn)過頭來,瞪著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元瑟,只見他穿著從農(nóng)婦那兒借來的麻布衣服,衣服上東一個補(bǔ)丁西一個破洞,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小乞兒,手臉凍得紅腫泛紫。
唐時,棉花的應(yīng)用還不是很廣泛,而棉布更是昂貴,一件棉衣,普通人家斷然是買不起的。如農(nóng)婦家里用來過冬的衣物都是拿搗碎的稻草或邊角料做成的亂麻作絮,其保暖程度可想而知。
錦兒見他這副模樣確實可憐,不免起了同情,將剛才的別扭勁拋到了腦后。她乖乖的伏在元瑟背上,任他將自己背了起來。
元瑟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背著錦兒步履有些蹣跚,但他仍咬著牙關(guān),提著一股氣,努力的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腳印,歪歪斜斜的通向洛陽城。
錦兒伏在元瑟背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元瑟那對凍得通紅的耳朵,她就想把自己頭上的帽子借他,可是摘了帽子,自己又覺得冷,想了想,錦兒便在手上哈了口氣,將小手用力的搓了搓,等手掌心發(fā)熱了,輕輕地捂住元瑟的耳朵,邀功般道:“這樣就不冷了,我聰明吧!”
元瑟感受著耳朵上傳來的暖意,心中也暖了幾分,輕輕的嗯了一聲,繼續(xù)蒙頭趕路。
沒過一會,原本很是安靜的錦兒突然在他耳邊輕聲道:“我不想當(dāng)大棉袍子了!”元瑟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又聽她頗為鄭重地道:“我要作貂皮大裘,那個比較貴氣!”
元瑟聞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走岔了氣。
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兩日多的大雪終于停歇,東邊的太陽露出了半邊臉,懶洋洋地照耀著大地,也溫暖著這兩個小小的身影。
官道上的積雪泛著銀色的水光,晶晶亮亮的很是奪目。元瑟背著錦兒一腳踩碎了滿地的晶亮,腳下傳來吱吱咯咯的聲響,濺起地雪花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彩,很有幾分意趣。
兩人的心情也隨著逐漸明媚起來的冬日暖陽輕松了許多,但他們卻不知道此時危險正如影隨形般悄悄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