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死局
終于還是走出這一步了。
程四遣退了從人,盤膝坐在帳中,心頭一片蕭索。
這一次,當(dāng)真是一個人的戰(zhàn)斗,再沒有任何人可以交心的了。
他效忠的帝王不會贊賞他的忠勇可嘉。此時那個癡心的帝王只怕還在滿心期待,盼著他將那女子安全迎回吧?
他深愛著的中原百姓不會贊美他大義凜然。他們要的是安寧和平,必不會有人愿意看到他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挑起戰(zhàn)爭,讓千萬子民迎上那惶惶難安的亂世。
他的朋友……呵,他沒有朋友了。他從前的朋友們,或明或暗,無不企盼著那個女子安然歸來,可他,親手毀掉了她平安的可能。
那個聰明的小丫鬟,提醒他必然不容于帝王,是為了勸他收手嗎?
可笑。她又哪里知道,漫說帝王不容,便是他自己,都不會容得下。
昔日在王府,除了主上,人人都道他只是一個有些小聰明的管家罷了。他嬉皮笑臉玩世不恭,混跡于奴仆群中,看似自得其樂,內(nèi)心的焦灼卻只有自己一人知道。
大仇未報,仇人氣焰熏天,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保留,龜縮在小小的王府之中,在主上的羽翼之下艱難度日,誰能體會那樣的煎熬?
她是唯一一個只看他一眼,便猜得到他心事的人。
便是主上,也是在多方試探,確定了他的身份之后,才知道他為何而生,可那個女子……
世上怎會有那樣的女子呢?
原本依附主上,不過是一場交易。主上保他平安,幫他復(fù)仇;他用自己的小小才能,幫主上實現(xiàn)他的宏圖偉業(yè)。
可是自從她的出現(xiàn),似乎有什么被悄悄地改變了。
他,認(rèn)她是紅塵之中唯一知己。
她懂他,卻從不肯用憐憫或者贊嘆的目光來看待他超乎尋常的隱忍。事實上,她一直在裝傻充愣,對他的艱難假作不知,只肯與他笑鬧,像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
他知道她的體貼周到,所以愈加感戴。
后來,他的大仇得報,主上的大業(yè)得成,本該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了。他甚至還記得那女子對他講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墒撬耆珱]有想到要抽身離開,是為了什么?為了他也有未曾實現(xiàn)的野心,還是只為了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這位難得的知己?
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選擇親手來抹殺這一縷陽光。
此刻,甚至連他自己都有所懷疑,他是如何決定走出這一步的呢?
天下,對了,為了天下啊。身為亂世之臣,他知道活在亂世的百姓有多痛苦。如果說有一個人可以提早結(jié)束這亂世,就會少一些人經(jīng)歷亂離之苦了。
既然戰(zhàn)亂在所難免,他能做的,就是設(shè)法讓這戰(zhàn)亂以最徹底的方式,盡早結(jié)束。
能結(jié)束亂世的英雄,必須是沒有弱點的。就憑那個女子是主上的軟肋,她就必須消失!
更何況她本身尚牽涉一場交易,只要有她在,主上漫說逐鹿天下,便是保住中原的地位都岌岌可?!?p> 她必須消失,可是為什么要由他來動手?
本來這一切可以由北番某個按捺不住性子的壯士來執(zhí)行,可是默翰實在將她保護(hù)的太好,這才迫得他不得不親自動手,有誰知道他的煎熬?
此刻默翰王子一定和他的謀臣們在商討對策吧?憑他的聰明,未必想不到是他下的手??墒窍氲接秩绾??如果他同時遇害,這件事就成了一個死局。
一場征戰(zhàn),在所難免。
如今,這一切可算是結(jié)束了。
他的使命,也該結(jié)束了吧?
草原上的日出很美,可是他已經(jīng)等不到下一個日出了。這一場煎熬,終有盡時……
任素衣屋里的兩個小丫頭自然不會想到,就在她們悲憤地籌劃著如何不動聲色地讓那個殘忍的劊子手從世界上消失的時候,那劊子手自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替她們做到了。
傍晚時分,帳篷外再次吵鬧起來。
菡香看看臉色愈發(fā)慘白的任素衣,知道那巫醫(yī)竭盡全力替她吊著的一口氣,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人總是不到最后一顆不肯死心的,就像此刻,明知這樣強(qiáng)撐著不過是延長痛苦的時間而已,卻偏偏不會有人想到放棄。
主子平日總是教導(dǎo)她們要順其自然,可是在生死關(guān)頭,大家似乎都選擇了寄希望于奇跡。如果主子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暄和強(qiáng)打精神站起身來,迎上來人時,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一整天只顧著傷心,竟幾乎忘記了主子的家人,原本是應(yīng)該在這里的。
這幾日柳氏病著,似乎沒有人想到去告訴她,至于任老爺子和大少爺,近來行蹤不定,主子不許她們打聽,時日長了,竟恍惚以為他們還在千里之外的中原呢。
想不到……
大少爺此刻一身狼狽,必是得到消息以后,不顧一切地趕回來的吧?
趕著回來卻也不過是見最后一面罷了,這樣的場景,讓人想想便覺得悲不自勝呢。
“素兒在哪里?”任征鴻飛快地抓住暄和的雙肩,不給她枉自悲傷的機(jī)會。
暄和下意識地往內(nèi)一指,眨眼間任征鴻已經(jīng)消失在眼前。
“眼錯不見,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丟不丟人?”任征鴻跪伏在任素衣身旁,臉上的神色卻不是悲痛,而是憤怒。
“大少爺……”菡香不禁擔(dān)憂。大少爺心疼小姐是人盡皆知的事,這一番……只怕最痛苦的人,非他莫屬了吧?
意外的是,在任征鴻的臉上,竟沒有一絲悲傷的神色,即使見丫頭們已經(jīng)泣不成聲,他竟也沒有絲毫動容。菡香免不了有些懷疑,他不是難過得傻了吧?
“聰明的,就趕緊的給我醒過來,我?guī)汶x開這里!再不起身,你就等著自生自滅吧!”任征鴻的聲音冷冷的不服平日的溫和,讓丫頭們無不心驚膽戰(zhàn)。
早年的傳言,她們自然不會不知。這一回該不會是……
千萬不要亂中添亂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