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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出宮

青蓮?fù)醭?/a> 艾未央.QD 3456 2024-10-03 09:06:32

  法老再次踏進(jìn)至美宮的時候是陰沉著臉的。他命令之前侍奉王后的近侍取出王后生前的書信,卻得知王后臨終前一日,去赴宴回來之后,令女奴把所有卷軸都付之一炬。女奴們都不識字,不知道卷軸里都寫了些什么。燒剩的灰燼埋在宮里的金合歡樹下,被挖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辨認(rèn)的字跡了,但是還有些封印殘渣被翻出來,可以看出,那是哈普祭司的家徽!

  古埃及風(fēng)氣開放,王后甚至擁有自己的屬官和衛(wèi)隊,與同屬王族后裔的外臣通信,只要事無不可對人言,倒也沒什么大不了??蓡栴}就在于她把書信燒了!

  法老命令王宮總管艾梅圖翻查當(dāng)年后宮出入人等的記錄,找到某年月日王后出宮,前往普塔(古埃及主要神祇之一,創(chuàng)造、技藝及工匠之神)神廟祈求神諭的記錄。當(dāng)時,哈普正是普塔神廟的主持祭司。

  祈求神諭也是常情,可是在這個時間,在法老出征尚未回到王城的時候,就不得不令人多想了。

  這一番徹查完,已是深夜。法老突然駕幸結(jié)綠宮時,蘇蒂早已熟睡下了。

  法老擺手不令侍者叫醒蘇蒂,坐在她床邊,凝視著她的睡顏。

  她有著精致的心形臉,杏仁眼,彎月眉,尖下巴,鼻梁很高,如果笑起來會露出一對小兔牙。都是底比斯王族的標(biāo)志特征。這些特征如果放在女性身上,會是清秀佳人,如果放在男性身上,會有點男人女相——但沒人敢因此輕視他們,王族的歷代先王是埃及最勇猛的捍衛(wèi)者,也是他努力效法的對象。

  蘇蒂嚶嚀一聲,翻了個身,兀自酣睡著。法老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蛋,卻停在半空,最后放下來給她掖了一下被角。

  她就像阿茉絲小時候的翻版,那個在他出征前牽著他的衣襟,吵著要跟去看大綠海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某些時候的神態(tài)甚至很像哈普祭司——畢竟,哈普祭司也是王族后裔,血統(tǒng)上本來就很近,又從小養(yǎng)育她長大,耳濡目染——如果沒有那句天殺的揭發(fā),他可能也就會這么給自己找理由。但現(xiàn)在疑云越來越大,他越是仔細(xì)打量,越是不得不痛苦地承認(rèn),她身上并沒有屬于他圖特摩斯家族身材矮壯、下顎堅實、顴骨鮮明、眼神犀利的成分。

  他南征北戰(zhàn),雖然不時回到王城也是行色匆匆,根本沒把那個小公主放在心上。她的童年玩伴,其實是當(dāng)時大祭司的兒子哈普。

  一晃十年,大功告成,他凱旋歸來,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美得令人窒息。

  但他知道公主只能嫁給她的兄長——跟自己一同長大、并肩作戰(zhàn)的捷瑟卡拉王。自己早已成婚生子,不該有任何妄想。

  沒想到世事難料,捷瑟卡拉王正當(dāng)英年卻突染重病,身無后嗣,在妮菲泰麗太后的主持下,王位越過先王的庶弟,傳到了自己頭上,作為王族血統(tǒng)延續(xù)的保證,公主成為了他的王后。

  他照自己的想法愛她,給她最華麗的宮室和珠寶,除了早先原配所生的長子小圖特摩斯,一概不準(zhǔn)其他嬪妃有孕,以免危及她所生兒女的地位。但是她卻日漸憔悴,最后早早凋零。

  他一直認(rèn)為這里面定有什么原因。

  一夜無眠后,法老終于決定召見哈普祭司。君臣兩人密談了一整天,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入。直到日落西山,等在殿外的艾梅圖才看到哈普祭司一個人出來,只字不提談話的情況,只是做了個手勢讓他進(jìn)去。

  殿內(nèi),法老一個人坐在王座上,夕陽的余暉從他背后高處的窗欞投進(jìn)來,在對面的墻上壁畫篩下斑斑駁駁的清光,而王座則處在暗影里。他一動不動,像一塊孤獨的巖石。

  他從來沒有見過法老如此蒼老頹唐的模樣。

  “陛下……”

  聽到他的聲音,法老抬起眼皮。

  “艾梅圖啊,你說說看,被最心愛的人和最信任的人同時背叛是什么滋味?”法老苦笑著慨嘆,他的樣子非常虛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所有人都說忠誠于我,但真正忠誠的又有幾個呢?”

  艾梅圖不敢接話,只是說:“陛下想來口也渴了,要用點蜂蜜薄荷水嗎?”

  法老默然接過他遞來的金杯,慢慢啜飲,緩緩地說:

  “你做得對,我現(xiàn)在需要的是清醒,而不是沉溺?!?p>  他深思著,很久才再次開言:“這件事情,真正知道的只有三個人,你也在內(nèi)。先王和妮菲泰麗王太后待我恩重如山,這件事絕不能傳揚出去,讓他們蒙羞?!?p>  艾梅圖鄭重地點點頭:“是,陛下。臣將守口如瓶,即使在奧西里斯(古埃及冥神)面前也絕不吐露半點。”

  “那孩子的王室公主頭銜,也不能撤銷。她已經(jīng)做到夠好,配得上這個稱號。至于訂婚的事……她才幾歲,來日方長?!?p>  “陛下,訂婚儀式已經(jīng)差不多齊備了,現(xiàn)在取消,只怕惹人議論?!?p>  “我讓你取消了嗎?塞斯卡夫的女兒伊瑟特,今年十一歲,給阿蒙摩斯做側(cè)妃吧。”

  哈普祭司被任命為太陽城赫利奧波利斯的誦經(jīng)祭司。那里雖然是古埃及神學(xué)的起源之地,但經(jīng)歷了上百年異族入侵和統(tǒng)治之后,早就已經(jīng)衰落了。

  “我一直不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接到任命書的時候,哈普祭司對家人說,“跟我去赫利奧波利斯吧,為我以前欠下的東西,我會好好補償你們的?!?p>  辛涅布看看抱著新生嬰孩,含著眼淚欣喜點頭的母親,說:

  “阿父,您總是在退讓犧牲,結(jié)果既沒有守護(hù)住自己想守護(hù)的人,也沒有得著什么遠(yuǎn)大前程。我不想再走您的老路了。阿母和弟弟跟您走,但我要待在王城?!?p>  哈普祭司震驚地看著兒子倔強的眼神,心里如連綿不絕的電閃雷鳴。

  這孩子渾然不覺自己踏上的,正是父親二十年前行差踏錯的老路啊……

  蘇蒂很快就發(fā)覺自己受到了冷遇。訂婚儀式上站在阿蒙摩斯王儲身邊的不是自己,而是渾身打扮得像禮物一樣精致、滿臉飛紅、心花怒放的伊瑟特。這倒沒什么,她居住的結(jié)綠宮也被收了回去,改派了一座無名宮室。最讓她難過的是,哈普祭司要被派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了,除了阿母,她身邊再也沒有什么親密的人了。

  而這一切,沒人給她一句解釋。

  她還不至于沒眼色到自己跑去向法老求情,只能讓貼身女奴們私下打聽原因。她注意到仆人們自有一個消息圈子,即使那些從不被當(dāng)人看待的奴隸們也有自己的觀察、猜測和交頭接耳,他們的消息也許未必真實,但哪怕假消息也比沒有消息好。

  終于有一天,蓮悄悄地告訴她,她聽別的奴仆傳言,說這一切的原因是她并非法老親生,而是哈普祭司和阿茉絲王后的孩子!

  蘇蒂的心沉沉墜了下去,想起那天穆諾菲王妃的讒言,父王終歸是聽入耳了。

  “是哈普大人啊……那也好的很。我一直希望自己有個那樣的阿父,而且,這么說辛涅布就是我哥哥了?!彼銎鹉樛巴?,輕聲說。

  “殿下可別這么說,傳到王上耳朵里就不好了?!鄙徏泵旱吐曇粽f,“私通可是死罪,哈普大人只是被下放,多半因為這事太見不得人,王上不想送到門殿審理,搞得人人都知道?!?p>  “我既然不是公主,就不要再叫我殿下了?!碧K蒂幽幽地嘆道。

  蓮正色道:“不管怎么說,殿下是王后陛下的女兒,就永遠(yuǎn)是我們的殿下?!?p>  蘇蒂心里感動,撲過去抱住蓮的脖子狠狠哭了一場。

  第二天,蘇蒂叫人告訴艾梅圖,她要出宮給王后守陵。

  艾梅圖把這個要求稟報給法老。法老眉頭緊鎖,問:“她哪來的這種念頭?”

  “最近宮里流言四起,”艾梅圖回答,“殿下應(yīng)該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而且,那天她也在場,殿下心思聰敏,難免不多想一些。”

  “誰傳出去的?”法老聲色震厲,艾梅圖連忙跪下。

  “陛下,臣萬死不敢妄議此事,但如果算上那天在場的人,也不止三個人了?!?p>  那天在場的還有第一門殿法官森烏塞特和穆諾菲的哥哥、宰相塞斯卡夫。森烏塞特生性嚴(yán)肅,最厭惡流言蜚語,且與后宮人等向來沒有關(guān)系,那么……

  法老沉吟道:“把那孩子叫來吧。”

  蘇蒂穿著進(jìn)宮時的衣裙去拜見法老,行禮如儀。

  法老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她,她的神情有種高貴的隱忍,讓他不禁想到很久以前那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少年,也是這樣的神情,彬彬有禮地要求他務(wù)必守護(hù)好阿茉絲公主。

  “聽說你要去給你母后守陵?”

  “是的,”蘇蒂抬起頭來望著他,說,“謝父王恩典,我住過了最壯麗的宮殿,穿過了最漂亮的衣服,還見過了最偉大的人。可是我從小都沒有跟母后在一起過,想要多陪陪她?!?p>  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最好的,但并沒有她的立足之地。至圣之地也沒有,哈普大人的府邸也沒有。茉莉河谷,她也已經(jīng)回不去了。她唯一能夠待的地方,也就是母后身邊了吧。

  法老真心希望他們?nèi)几沐e了,她的的確確就是自己的女兒。

  “你不陪陪父王嗎?”

  蘇蒂猶豫了一會兒,最后說:“紅黑兩片土地都是父王的國土,父王想我的話,可以來看我啊。”

  她倔強的嘴角隱約有王族先人不肯受辱、舉兵以弱抗強的傲氣。

  “既然這樣,你就去吧。”法老最后還是做了決斷,“傳我諭令,哈特謝普蘇特公主自愿出宮為母后守陵,孝心誠摯,加封榮銜,準(zhǔn)予所請!”

  “謝父王?!碧K蒂俯下頭去親吻他王座前的地面,然后起身準(zhǔn)備離開。

  法老凝望著她,心底終是不忍,說:“等一下?!?p>  蘇蒂停下腳步,眼里閃爍出一點希冀的光。

  法老緩緩地說:“這里的確太復(fù)雜、太困難了,你還是個孩子,不該承擔(dān)。我打了一輩子仗,沒想到最困難的局面不是在敵人的刀鋒下,而是在朝堂上。但戰(zhàn)爭教會我一點,我也教給你:不管在什么境遇里,保持耐心和希望?!?p>  “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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