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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什么人過這一生

4.飛鳥與魚

和什么人過這一生 探花刀 14007 2009-05-12 08:44:40

    第十九節(jié)

  XZ很大,LS很小。

  靜熙是一個浪漫的人,卻不是旅行家。義滿以為,除了布達拉宮腳下的那座城,她無處可去。他直奔LS,在LS河灘上透過青藏鐵路橋的拱形拉索架,眺望布達拉宮。他深信,某天某時某刻,她會背著她的畫架,出現(xiàn)在白色的拱橋下。她曾說過,她會佇立在那里描繪藍天下的青山和圣殿。他答應(yīng)她,他會陪著她,會坐在河灘上,描繪那橋和橋下的人。

  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他想,偌大的XZ,除了LS,畢竟還是有別處可去的。他在圣殿前的廣場上給靜熙的媽媽打電話。電話里說,靜熙早就從XZ回來了,而且,上個星期她結(jié)婚了。

  他問:“和誰結(jié)婚?”

  靜熙的媽媽說:“她的老公名叫花雨,一家顧問公司的老板,SAP顧問,我也不知道什么是SAP,不過花雨最近準(zhǔn)備投資酒店和旅游業(yè)----”

  他沒有繼續(xù)聽下去,攔了的士往機場奔。世界突然變得那么安靜,除了自己的心跳,他已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音。在路上,他臉色忽兒沉重,忽而輕松,淚流滿面卻又笑口大開。他想到靜熙的媽媽可能只是跟他開個玩笑,他為自己的醒悟而高興,可一會兒又因為覺得不太可能而表情愁苦。

  飛機不是私人巴士,到了就上,上了就走。飛往中原的飛機十個小時之后才會起飛,而且機票早就賣完。目前最早的航班要三天之后。他心急如焚,請求候機廳的播音員幫他廣播,一萬元請人出讓當(dāng)次航班的座位。他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fā)上等待。他想到了《夸父追日》那則寓言。太陽在夸父的心里明亮灼熱,夸父也有日行千里的能力。而現(xiàn)在的他呢?跨越千山萬水僅僅是為了趕去求證一種希望是否依然存在。他比夸父偉大,卻比夸父可憐。

  一共有三個人過來找他。第一個人開口要兩萬酬金,第二個人過來說一萬八。兩個人爭著壓低價格,結(jié)果動起拳腳來,給巡警帶走了。

  第三個人是個歌手,身材魁梧,相貌英俊,左手提著把吉他,右手提著個大包,到了義滿旁邊,慢慢的將手上的東西放好,然后在桌子對面坐下來。

  “我的機票給你。”歌手說。

  “謝謝?!绷x滿說,“我會給你兩萬元酬金。我們辦完轉(zhuǎn)票手續(xù),就去銀行。先去銀行也可以。”

  “不用。”歌手說。

  “我有急事。耽誤你的行程,我很抱歉。”義滿說。

  “不用客氣。”歌手說,“我去柜臺退票。走吧?!?p>  義滿跟在歌手后邊,倆人辦理完手續(xù),重新回到了桌子旁邊。義滿讓服務(wù)員上了一些點心和兩瓶酒。

  “我叫鐵山?!备枋终f,“其實從走進機場開始,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要不要回中原。我到這里來是為了尋找創(chuàng)作靈感,但我發(fā)現(xiàn)了比技巧更深刻的東西。我的音樂缺少美感的根本原因在于我的靈魂沒有歸宿,輕飄無根,被自己的名氣侵蝕得千穿百孔,腐朽不堪。維護名聲和追求名聲一樣都會讓靈魂墮落?!?p>  “有名氣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绷x滿說,“我也是搞藝術(shù)的。我還沒有名氣,也沒想過以后會不會出名。如果不幸出了名,或許能體會你現(xiàn)在的心情?!?p>  鐵山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是搞藝術(shù)的。就算你不是,我也認(rèn)為你是一個藝術(shù)家。你肯花兩萬求一張機票,這是一種很藝術(shù)的行為,我從中領(lǐng)悟了自己精神上缺失的東西,也因此堅定了留在這里的決心,才會把機票讓給你?!?p>  義滿說:“喝完酒,我們?nèi)ャy行?!?p>  鐵山搖頭道:“你不明白我說了什么?!?p>  義滿說:“不管你說了什么,兩萬塊錢我都得給你。”

  鐵山說:“我要是拿錢,就違背了自己留下來的意志。那我不應(yīng)該再留下來,這樣你就得不到機票了,也就沒了酬謝我的理由。”

  義滿說:“但我畢竟欠了你的人情。兩萬酬金是事先講好的,說了就要算數(shù)?!?p>  鐵山說:“名和利是人們忠于他們自己事業(yè)的動力。但我是一個搞藝術(shù)的,一個藝術(shù)家首先是自己靈魂的主宰,沒有絲毫的奴性,內(nèi)心里有一個完全自由和開放的世界,唯其如此,才能象造化的神主導(dǎo)宇宙一般,孕育一個自然的超越現(xiàn)實的美麗新世界。這是我剛從你身上領(lǐng)悟的。我也欠你的。”

  義滿說:“一個道理值得兩萬?!?p>  鐵山說:“扯平了?!?p>  義滿說:“我想我應(yīng)該多和你聊聊,為什么我急著離開?!?p>  鐵山說:“我也正想這么問你。你很苦惱,我看得出來,也許我能開導(dǎo)你?!?p>  義滿說:“我女友嫁人了,但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所以我急著回去。”

  鐵山說:“原來如此。倘若你女友并未嫁人,你現(xiàn)在這般著急,不是自傷感情嗎?她若是嫁了人,你千里迢迢趕回去,也只能祝福她。如此心急火燎的去送一份祝福,似乎也不太恰當(dāng)?!?p>  義滿說:“照你這么說,我根本用不著著急?!?p>  鐵山說:“著急沒有用。在任何事情上都是。”

  義滿說:“這事?lián)Q你身上,你未必就象說的這么輕松?!?p>  鐵山說:“我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妻子。我只有一個真心愛著的人。英國詩人紀(jì)伯倫說,愛是一種給予,它既不zhan有,也不被zhan有。愛就在愛中滿足?!?p>  義滿說:“我想zhan有她。沒有她,我活不下去?!?p>  鐵山說:“殉情是一種境界,但是與愛無關(guān)?!?p>  第二十節(jié)

  在王朝咖啡店的豪華桌球房里,蘇凱坐在一張高腳凳上,喝著王老吉涼茶,看花雨和金翔打球。

  花雨說:“這次感覺和以前不一樣。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球桌很不規(guī)范,落袋口的角度比標(biāo)準(zhǔn)球桌要大一些?!?p>  蘇凱說:“所以在這里打球,你們才會充滿自信和驕傲?!?p>  金翔說:“少臭屁,你厲害就來陪我們玩兩盤。”

  蘇凱說:“這種球桌上玩,勝負只是靠運氣。去花雨家里打球才能表現(xiàn)技術(shù)。他剛買了張很不一般的球桌?!?p>  金翔問:“什么樣的球桌?花了多少錢?”

  花雨說:“三十萬,還是個二手貨。從英國運回來的。不過,用過那張球桌的人是奧沙利文和希金斯?!?p>  金翔說:“我說你球技怎么進步這么快!除了和你們在這里玩,其他時間我都沒碰過球桿。你們倒悠閑,天天練著啦!”

  花雨說:“不是我說你,一個黑球瞄了半天還是打歪了,你那視力,怎么當(dāng)飛行員的?”

  金翔說:“你倒說在點子上了。我心情不好才出來找你們。就因為不當(dāng)飛行員的事。”花雨問:“怎么回事?”

  金翔說:“你們都知道,駕駛殲十一直是我的夢想??墒乾F(xiàn)在,全被我老爹一手給毀了。他給我們部隊領(lǐng)導(dǎo)寫了封信,不知道是給隊長下令還是給我下藥,反正我莫名其妙就被編隊給除名了?!?p>  蘇凱說:“你爹不是一直支持你的嗎?”

  金翔說:“沒錯,但他不支持我開戰(zhàn)斗機。他要我去民航?!?p>  花雨說:“民航也不錯,我倒覺得民航比部隊好。部隊里全是光棍,民航里卻遍地鮮花。”

  金翔說:“少臭屁。你都結(jié)婚了,德性是一點沒變?!?p>  花雨說:“結(jié)了婚又怎樣?于我而言,結(jié)婚只是一個概念。我跟你們兩個光棍也沒什么不同,我還是以前的我?!?p>  金翔說:“新婚夫婦應(yīng)該恩愛有加,聽你這話,有些反常啊?!?p>  花雨說:“不提了,你不順心,我也不順心,三個人,真真快樂的只剩下蘇凱了。我上次聽他說何清源失戀了,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早就抓住機會了吧。”

  蘇凱說:“何清源已經(jīng)離開樂團了?!?p>  金翔說:“蘇凱你夠笨的,失戀的女孩需要安慰,你這么急著去獻殷勤,會引起她的反感,自然她就會躲開你了。”

  花雨拍拍金翔的肩膀說:“阿飛,你們部隊是不是新招女兵了?思想大有進步,分析得精辟入理,刻木三分?!?p>  金翔問:“說正經(jīng)的,何清源為什么要離開樂團?”

  花雨跟著說:“你們關(guān)系的發(fā)展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蘇凱說:“她的手受了傷。不能再拉提琴了?!?p>  金翔說:“我以為多大個事,不拉就不來,你也可以離開樂團,她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個挑水,一個澆園?!?p>  花雨說:“你不懂音樂,不理解指揮的重要。”

  金翔說:“我去音樂廳欣賞交響樂的次數(shù)不比你少。我開飛機做俯沖,翻轉(zhuǎn),都是跟著交響樂的節(jié)奏來的?!?p>  花雨說:“原來如此。憑你對音樂的理解,你被你們編隊除名就怨不得別人了。音樂是什么?蘇凱站在指揮臺,舉左手,何清源就往左拉,舉右手,何清源就往右拉。那感覺,完全是何清源的主宰??墒乾F(xiàn)在,何清源不聽他指揮了。”

  蘇凱說:“狗屁!”

  金翔說:“我同意?!?p>  蘇凱說:“何清源的手是被一個女人用琴弓割傷的。這個女人的老公欺騙了何清源,她倒來報復(fù)何清源?!?p>  金翔說:“那男的是誰?我要開戰(zhàn)斗機戳死他?!?p>  蘇凱說:“何清源是受害者,卻為此事羞愧不堪,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家人,還要我?guī)退陲棥!?p>  花雨說:“掩飾個屁!不要臉的是那個男人,她為什么要羞愧?你這樣不對,你不該幫他瞞著她的家人?!?p>  金翔再一次說:“你說那男的是誰,我要開戰(zhàn)斗機戳死他?!?p>  蘇凱說:“何清源自尊心很強,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傷害她的自尊心。不過金翔真想用戰(zhàn)斗機替她出氣的話,我希望能掛導(dǎo)彈?!?p>  第二十一節(jié)

  何清源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給蘇凱打過來。她告訴蘇凱她在中心醫(yī)院,準(zhǔn)備手術(shù)。蘇凱從她的聲音聽出了她情緒的異樣,似乎哭過,而且還會哭下去。

  蘇凱辭別朋友,飛速趕往醫(yī)院。手術(shù)并沒有進行,醫(yī)生說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很差。他帶著她回?zé)o相街。這期間,他沒有讓她走一步路。她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他出去買了一只烏雞、一些紅棗,卷起袖子給她熬湯。

  他坐在茶幾的沙發(fā)上等待,雙手握在一起,低垂著頭。

  她醒過來,腦袋從枕頭上偏過來望著他,說:“電視機下邊的抽屜里有開心果,你自己拿?!?p>  他聞聲抬起頭來,看著她說:“不用,不想吃,睡不著?”

  她說:“睡了一會。現(xiàn)在幾點了?”

  他說:“十點過了。”

  她問:“你什么時候走?”

  他說:“我在熬湯。等你喝了湯再說?!?p>  她問:“你最近忙嗎?”

  他說:“這幾天給一部電影制作插曲。你父親是這部電影的音樂總監(jiān)?!?p>  她問:“累嗎?”

  他搖了搖頭,反問:“你現(xiàn)在開始喝酒了?”他看到她床頭柜上放著紅酒。

  她說:“悶的時候就喝點?!?p>  他說:“你其實并不習(xí)慣一個人住在這里。是不是?”

  他站起身,將沙發(fā)移到床邊坐下來。

  “干嘛靠這么近?”她說。

  “不管你有什么改變,我不會變。”他說。

  她說:“是的。在我的眼里,你一直沒有改變,始終對我那么好,一直細心的呵護。我問過自己,這片港灣這么寧靜,我卻不能停泊下來,非要駛向狂風(fēng)惡浪,感受顛沛流離之苦,這是為什么?老實說,我有點后悔?!?p>  他說:“船兒注定會離開港灣,也注定要回來。這是船的命運,也是港灣的命運。依戀不為相守,只為分離之后再回歸?!?p>  她淡淡一笑,說:“可惜,我這船已經(jīng)破了,無論停在多么安定的港灣,也止不住下沉?!?p>  他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為什么哭?”

  她說:“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因為要做手術(shù),感到害怕?!?p>  他說:“為什么突然要做手術(shù)?”

  她說:“我想回家。”

  他說:“你要自以為是的繼續(xù)傷害自己到什么時候?你不了解你父親。你可以直接回去,把事實告訴他。如果你覺得為難,為一些不值得羞愧的事情難堪,我?guī)湍闳ヌ拱??!?p>  他真的那么去做了。

  第二十二節(jié)

  蘇凱走后,花雨和金翔也離開了王朝咖啡屋?;ㄓ暾f他還不想回家。金翔問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閃電式結(jié)婚,彼此都不夠了解對方。

  “了解之后結(jié)婚和結(jié)婚之后去了解有什么不同?”他說,“就算兩個人在一起有很大的差異,發(fā)生強烈的摩擦,那又怎么樣?習(xí)慣了不也就好了嗎?”

  “這樣想的話,那你還煩什么心?”

  “沒結(jié)婚之前,多少女人排隊想嫁給我?!被ㄓ暾f,“無論誰嫁給我,都會覺得幸福和驕傲。我可不是一個稀松平常的人。就算是吧,可既然結(jié)了婚,就得鄭重的在一起生活下去吧,誰也不會象她這樣,一個星期沒到,就說要離婚?!?p>  金翔問:“有這樣的事情?”

  花雨說:“她心里面喜歡另外一個男人?!?p>  金翔說:“既然這樣,一開始她為什么要嫁給你?”

  花雨說:“為了忘記。她做什么都是為了忘記,她心里有個男人。她跟我說,她以為結(jié)婚了就能讓自己死心,但是她沒有做到?!?p>  金翔說:“她用你的婚姻做忘情的實驗,你倒甘心?!?p>  花雨說:“我不怪她。結(jié)婚之前,我就知道她的心里有別人。只是我把婚姻看得太神圣,以為它能幫我去屈服一個人的意志?!?p>  金翔說:“那你怎么辦?你剛剛混出點名頭,準(zhǔn)備在婚姻大事上鬧這么一個笑話給別人看?”

  花雨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現(xiàn)在只希望自己能找到那個男人,狠狠的揍他一頓。既然得到了靜熙的心,為什么又要把她拋下?”

  金翔說:“你要揍他我相信,不過這理由太高尚了,不是你的風(fēng)格啊。我看,因為靜熙喜歡他,所以你要找他出氣。”

  花雨說:“你可小看我了。我花雨雖說是小青年,為人輕浮,行事無忌,可是心胸寬廣,思想開放-----不少人暗地里用下流的手段壓迫我,外表上卻又裝得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風(fēng)度,最不能容忍的是,人前人后他還魅力四射,迷倒眾生,這我也接受了。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善惡共存,我若是拿的起卻放不下,計較得失,與人紛爭,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如果那個男人來了,把她帶走,我絕不會生氣。我會祝福他們,然后一個人躲到角落里去喝醋?!?p>  金翔說:“你就吹吧?!?p>  花雨開車送金翔回駐守在觀藍的部隊。觀藍是龍珠區(qū)一座臨海的小鎮(zhèn)?;ㄓ昊厥袇^(qū)之前,在沙灘邊一家酒吧附近停了車,旁邊有露天的燒烤營,他進去撿了張座位,點了飲料和烤肉,邊品位美食邊欣賞海灘的夜景。皎潔的月光灑在無邊無際的水面,起伏的波浪閃爍著粼粼的熒光。遠處有座樹木蔥郁的小島,島上有座四星級情人旅館,身披五彩霓虹,閃耀著迷人的光芒,給這寧靜的海灣增添了幾分華美和溫馨。

  花雨看著小島,心里起了個念頭。他拿出電話,找最熟悉的俱樂部咨詢情人旅館的房價和訂房渠道。俱樂部的人回答他旅館和俱樂部沒有建立合作關(guān)系,旅館的信息他們一無所知。他們倒是熱情的邀請他參加一場傳世珍品拍賣會?;ㄓ陹炝穗娫?,決定親自駕車去旅館看看。

  回停車場取車時候,他看到一輛熟悉的紅色奧迪停在草坪旁邊。再看車牌,他笑了,拿出手機給靜熙打電話,可惜,電話里提示對方關(guān)機。他等了一會兒再撥,仍是關(guān)機。他皺起眉頭,朝海灘走去。沒走兩步,又折回來,坐在自己的車?yán)铩W迪車是他結(jié)婚前一天送給靜熙的。他透過車窗盯著那輛車,等了約半小時,失去了耐心,又下車去海灘。這片沙灘長不過一公里,他來來回回找了幾遍,找不到她。他垂頭喪氣的回停車場,剛到入口,就看見那奧迪車慢慢朝出口駛出去,他跟在后邊跑了幾步,沒希望追上,趕緊折回去發(fā)動汽車。

  駛到藍水二橋的時候,他追上了。橋上的路燈很明亮。他看見奧迪車?yán)镒鴥蓚€人,一個是靜熙,另外一個人頭發(fā)很短,穿著西裝。他跟著,但不超越。

  奧迪車駛過一座題為“夢里水鄉(xiāng)”的牌樓,進入一個小漁村。沿著村子狹窄的街市,直到村尾靠近海岸的地方才停下來。靜熙和那個男人下車進了一座院落。那里邊黑漆漆的,似乎空無一人?;ㄓ旮皆洪T口的時候,里邊亮起了燈。花雨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借著光,他看到門上有塊牌匾寫著:“海瀾之家”。他回到車上,離開了“夢里水鄉(xiāng)”。

  第二十三節(jié)

  花雨結(jié)了婚,仍跟父母住在一起。他的父親是危水報業(yè)集團分管印刷的經(jīng)理,在集團里有一套寬敞的房子。前兩天,父親和母親去了歐洲。他回到家,一個人仰躺在客廳沙發(fā)上,靜靜的看著天花板上五彩的吊燈,拿起玻璃幾上的遙控器,無聊的調(diào)換色彩。扔了遙控器,他又打開電視,坐得端端正正,盯著電視上變換不停的畫面,直楞楞看了半小時。關(guān)了電視,他又打開音響系統(tǒng),挑選了十多首世界名曲放進播放菜單,一首還沒聽完,就關(guān)掉了聲音。他站在靠墻擺放的魚缸面前,看里邊尺來長的魚游泳,他用手指誘惑魚上上下下的激動。他看了一眼掛鐘,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靜熙還沒回來。書房里有臺跑步機,他跳到上面跑步,加快速度,弄的全身是汗,喘著氣到浴室里洗澡。

  這時候,靜熙回來了。她看見浴室亮著燈,去臥室的梳妝臺前坐了下來。她取下發(fā)夾,給自己重新梳頭。她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眼眶有些潮濕。她抹抹眼角,重新挑選一個發(fā)夾扎好頭發(fā),離開鏡子到床上坐下來。

  花雨走進來了,他說:“你累了吧?”

  她說還好。他說:“去洗澡吧,洗完了早點休息?!彼苍诖策呑讼聛怼K龥]有動,靜靜的坐著。房間里安靜得只剩下墻上掛鐘的聲音,秒針一步一步往前,似乎并不在鐘盤上繞圈,而是漸漸朝他們邁過來,聲音變得越來越重。

  還是她先開了口:“今天晚上,我去。。。。。。”

  他打斷她:“什么都不要說,去洗澡吧?!?p>  她問:“你不想知道晚上我去哪了?”

  他說:“我相信你?!?p>  她說:“可是我應(yīng)該告訴你?!?p>  他說:“我不想聽?!?p>  她問:“為什么?”

  他說:“我不習(xí)慣別人對我撒謊,尤其是自己心愛的人?!?p>  她說:“我沒想對你撒謊?!?p>  他說:“你不會對我撒謊?今天晚上你做了什么,會實話告訴我嗎?”

  她說:“我有什么理由要對你撒謊呢?”

  他說:“那我倒想聽聽你的實話?!?p>  她說:“周義滿,我和你提過的,我愛的那個人,今天來找我了,我和他去了我們以前住的地方?!?p>  她還想說的更詳細些。他說他不想再聽了。他說,他現(xiàn)在才明白,撒謊也是一種尊重,欺騙也是一種呵護。

  她說:“我不會撒謊。從一開始你就知道的,我都和你說清楚了?!?p>  他說:“是的??墒沁@對我太不公平了。我知道我們的婚姻沒有基礎(chǔ)??墒悄阏f過你要試著去忘記的。無論你和那個人有過多少刻骨銘心,無論我和你之間的旅程背負多少他人的印記,可是,試著去忘記,這是你和我之間的約定,這是我們私有的婚姻密碼,與別人無關(guān),我相信并且堅守這只有你和我留下烙印的承諾。我不介意你心里還想著別人,因為你忠誠于你過去的故事。可是,有選擇的忠誠又算什么?我原以為你是一個有品格的人,現(xiàn)在看來,你只是一個不能把握自我的情癡。你侮辱了我。”

  她說:“有選擇的忠誠,指的是什么?”

  他說:“任何事情,任何東西,保留著周義滿的印記來傷害我,我可以忍受??墒悄銓ξ业某兄Z,僅僅是為了我許下的承諾,卻毫不在乎的背棄。你也侮辱了你自己?!?p>  她說:“是的,試著去忘記,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可是它并不表示一定會忘記。我努力了,但我忘不了他?!?p>  他說:“你沒有努力,你甚至從來沒有那種念頭。如果你試著去做了,即使不是我要的結(jié)果,我也心甘。他出現(xiàn)了,你至少應(yīng)該拒絕和他見面,讓他知道你在躲他,可是你,卻第一時間跟我提離婚。這算什么?這對我公平嗎?”

  她說:“你誤會了。他不出現(xiàn),我也忘不了他,他不出現(xiàn),我也會離開你。只是,幸或是不幸,他出現(xiàn)了?!?p>  他說:“也許你不必這么快下結(jié)論,我給了你一輩子的時間,你可以從容一些。”

  她說:“我去洗澡?!?p>  然后她去了外面的浴室,出門的時候還跟他說:“我就在小房間里睡覺。你不用等我了。”

  他無力的躺到床上,這時候,公司技術(shù)支持部的吳經(jīng)理打來了電話。他沒接就掛了。過了幾分鐘,吳經(jīng)理又打過來。

  “什么事?”

  “有家客戶要起訴我們?!眳墙?jīng)理說。

  “哪一家?”他問。

  “TLC集團?!眳墙?jīng)理說。

  “出了什么事?”他問。

  “TLC南湖工廠做完月結(jié)之后,庫存出現(xiàn)異常,系統(tǒng)不能跑單。我們派技術(shù)員上門維護,進行了重計操作,問題沒有解決,而且,系統(tǒng)上一次關(guān)帳之后的所有庫存交易信息全部丟失了?!?p>  “你給我電話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嗎?”他說,“我們靠什么吃飯?就是靠他們的問題。我現(xiàn)在要知道的是,他們?yōu)槭裁礇]有積極的解決問題的態(tài)度,反而要起訴我們?我們是誰?我們是唯一能夠給他們提供解決方案的人。難道他們的工廠不想開下去了嗎?”

  “可能是我們派過去的人服務(wù)態(tài)度不夠好,那個技術(shù)員是新招來的,培訓(xùn)時間不長,技術(shù)方面也有所欠缺。”吳經(jīng)理說。

  “用這種話來回答我,”他說,“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經(jīng)理。我沒有和你討論我們員工的態(tài)度和技術(shù)問題,我已經(jīng)給了你解決問題的途徑。你不要在我面前用一個名新招的員工來代替你應(yīng)承擔(dān)的責(zé)任?!?p>  吳經(jīng)理說到底該怎么辦?

  他說,你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就辭職吧,我自己去處理。掛了電話,等靜熙從浴室出來,他告訴她,他得出去。她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說今晚可能回不來。

  “我打算明天就走?!彼f,“我已經(jīng)和周義滿約好了。明天上午你一定要回來?!?p>  “不能等兩天?”他問。

  “為什么要等兩天?”她反問。

  他看著她說:“那好吧,我明天上午趕早回來?!?p>  但是他失約了,那天晚上,他出了車禍。

  第二十四節(jié)

  元燕是觀藍集市上一家雜貨店的老板。她是個寡婦,四十出頭了,不過看上去沒那么老。皮膚很白,臉上也沒什么皺紋,最重要的是,她很會收拾自己,穿得干凈整齊,不失風(fēng)韻。她目前對生活的唯一愿望是想生個孩子。她將未來的孩子的父親鎖定為尚明叔,義滿的尚明叔。她會做非常好吃的湖北泡菜,她用這招來誘惑他。義滿和靜熙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不過尚明叔卻不動聲色,吃歸吃,一點點很享受的表情都不會露給她看。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完全理解他的故意。

  她和他之間沒有柔情蜜意,只有嬉笑怒罵??墒欠趴v只是在言語上。行為方面,他有他的尊嚴(yán),她有她的莊重。他的魚店就在她雜貨店對面,他很少主動過去找她,雖然魚店腥味兒很重,卻還是她到魚店的時候多一些。

  時近中午,尚明叔提著一大條魚跑到她的店里來,讓她回家燉了。所謂家,是元燕的家,靠近海瀾之家,一個正屋,帶兩個偏房。尚明叔就租住在她的向東的偏房里。

  她得意的笑道:“謝謝?!?p>  尚明叔說:“可不是為著你。義滿和靜熙昨天過來了。我估計,他們中午會上你那兒吃飯?!?p>  元燕說:“他們可是有很久沒來了。”

  尚明叔說:“是啊。他們兩個人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別扭。慶幸的是,他們現(xiàn)在終于又走到了一起?!?p>  元燕說:“只要是真心相愛,沒有什么能分開他們。我倒是想,你替義滿作主,把他們的婚事辦了算了,義滿的父親到時候再怎么反對,也沒有用了?!?p>  尚明叔說:“女人都是二胡,胡思亂想和胡說八道。”

  元燕說:“你就是窩囊,難怪一輩子沒女人跟你?!?p>  尚明叔說:“我又不拉二胡,我?guī)€二胡在身邊做什么?!?p>  元燕說:“別人會拉二胡,你不羨慕嗎?”

  尚明叔說:“我聽就滿足了?!?p>  元燕說:“別人不拉,你有的聽嗎?”

  尚明叔說:“有的聽我就聽。反正我不拉?!?p>  元燕說:“你一點都不象個男人?!?p>  尚明叔:“難道你象個男人?”

  話說到這里,尚明叔想收回來,因為他已經(jīng)料到了元燕會用蘿卜砸他,他來不及閃避。他將滾到遠處的蘿卜給元燕撿回來,說道:“快回去做飯吧。我肚子也很餓了。”

  “總把人當(dāng)老婆使喚,又不來真格的?!痹嗾f。她從柜臺后邊提出一個裝得半滿的蔬菜籃子,放了一袋酸菜魚配料進去,拿上魚,交代尚明叔說:“到點了自己回來,我不過來叫你了?!?p>  “你們吃完了給我送過來。中午生意正好呢?!鄙忻魇逭f。

  “多久沒和他們一起吃過飯了,少掙那點錢怕什么?”元燕說。

  “行。不廢話了,快回去做飯吧?!鄙忻魇逭f。

  半小時之后,元燕過來,告訴尚明叔海瀾之家沒人。

  “怎么會沒人?難道他們?nèi)e處閑逛去了?”尚明叔說。

  “年輕人自然貪玩了。”元燕說。

  “他的車在不在?”尚明叔問。

  “車倒是在?!痹嗾f。

  “那你去海邊找找?!鄙忻魇逭f,“他倆最喜歡到擎天石那里看海。去那里看看?!?p>  “我看算了?!痹嗾f,“不要去打攪他們了。等肚子餓了,他們自然會找地方吃飯?!?p>  “這臭小子,脾氣倒變了。有了高興的事,也不上我這兒來了。”尚明叔說。

  下午兩點多鐘的時候,還沒見到義滿他們的人影,可是義滿的車一直停在海瀾之家的門口。尚明叔來到海瀾之家的院子里,在義滿住的那個房間門口敲了敲。他本沒希望有人開門,打算去窗子那瞅一眼,但門卻開了。義滿頭發(fā)蓬亂,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站在門口,迎著午時強烈的光線,抬起手臂擋著半個臉看尚明叔。

  “幾點了?還在房里睡覺?”尚明叔說,“不像話!怎么這么大的酒味?!?p>  義滿沒吭聲,轉(zhuǎn)身就進了屋。尚明叔跟在后邊朝里一看,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啤酒瓶、煙頭。沙發(fā)是歪的,桌子是倒的,衣柜上的玻璃竟然也碎了一地。靠在最里邊的床倒是最整潔的地方。義滿在沙發(fā)上蜷縮了一夜。沒等尚明叔說句話,他已經(jīng)重新歪在沙發(fā)上了。

  尚明叔上前抓起他的襯衫領(lǐng)子,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另一只手揚起來要扇他一耳光,卻沒下去手,將他又扔到沙發(fā)上。

  尚明叔說:“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該把這里弄成這副德性?!?p>  義滿用很低的聲音說:“她嫁人了。她真的嫁人了?!?p>  尚明叔說:“所以你就把這里弄得跟豬窩一樣?”

  義滿吼了起來:“她嫁人了!”他的眼眶紅腫,眼球上布滿血絲。

  尚明叔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她昨天和你到這兒來了。”

  義滿說:“她說她找到了一生的幸福。我不可能給她那樣的幸福。她會忘記我,把和我之間的一切事情,一點點的忘記。希望我也這么做,忘了她,就象做了一場夢,就象她原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真實的一個人,只是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過。夢醒了,她也就不在了?!?p>  義滿哭了起來。

  尚明叔嘆了口氣,說:“鑰匙我給你放桌上,肚子餓了就去隔壁吃飯。元燕阿姨給你燉了魚。”他走到門口,又回頭過來說:“出去走走,等下我叫阿姨過來收拾房間。”

  第二十五節(jié)

  車禍發(fā)生的地點在龍珠區(qū)富安街一個十字路口?;ㄓ曛皇芰艘稽c小傷。他的車是比亞迪越野車,對方是奇瑞東方之子。比亞迪撞在一棵樹上,車頭有輕微的凹陷。東方之子撞在公路中間的分割墩上,車頭完全變形。他從車上下來,看到東方之子駕駛座上有個中年男人,額頭上全是血,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也不動,另一邊的座位上有個中年婦女,同樣頭部流血,靠在車窗上,似乎失去了知覺。

  他無力的蹲下去,雙手掩面,不多久站起身,仰望蒼天,一邊搖頭一邊拿出手機報警。有一輛商務(wù)車經(jīng)過,他攔了下來,將東方之子里受傷的人抬出來,送往醫(yī)院。他在醫(yī)院里坐了整整一夜。兩名傷者的身份已經(jīng)查清楚,男子是音樂學(xué)院的知名教授何水清,另一名是他的夫人。何水清一直昏迷不醒,而他的夫人已經(jīng)死亡。天亮的時候,花雨給父親打電話,陳述了經(jīng)過,之后被交警帶到交管局去做筆錄。下午三點多鐘,又回到醫(yī)院,在劉玲的死亡證明書上簽了字。接下來的事情,由花雨父親幫他聯(lián)系了一名代理人全權(quán)處理。

  下午四點多鐘,他身心疲憊的回到家里。靜熙還沒離開。沒等靜熙說任何話,他跪在她的面前,無力的趴在她的膝上。

  靜熙說,“我想你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是的。”他說,“我心里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怎么了?”她問。

  “沒什么。”他說,“我就是不想你走?!?p>  “這沒用的。”她說。

  “我知道?!彼f,“我不攔你。只希望你能多陪我一會兒?!?p>  靜熙說:“我是一個很幸運的人。能碰上你,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墒沁@種幸運,不過是老天對我的一種折磨。老天明明是很小氣的人,你要的東西它不肯給你,它偏偏裝得很大方,叫你恨不得它,明明是存心的折磨,你能恨的卻是你自己,為什么自己沒有向它低頭?為什么不肯改變自己的心?我看穿了它的把戲。所以我不會屈服,而且不會因為這種倔強而感到絲毫的內(nèi)疚?!?p>  “什么也不說?!彼f,“讓我好好的,靜靜的在你的腿上躺一會兒。這該是你給我的最后的幸福,也是我最后的安定和甜蜜。”

  “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膘o熙說,“只是不該遇上我。我相信,以后和你在一起的人,會對你很好很好。”

  “我需要的不是對我好的人?!被ㄓ暾f,“對我好的人太多了。我需要的是有一顆真心的人?!?p>  “那些對你好的人不是出于真心?”靜熙說。

  “他們不理解痛苦,害怕痛苦。寧肯失去道德,也不愿意接受痛苦?!被ㄓ暾f。

  “讓我為你做一頓飯?!膘o熙說,“我從來沒有為誰做過飯。在我走之前,我想為你做一頓?!?p>  花雨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嘴唇上。靜熙感覺到自己的手背上落了一滴眼淚。她的眼眶紅潤了。

  那天晚上,靜熙從花雨的家里出來,沿著徐州路一直往前走,在BJ路口轉(zhuǎn)彎,慢慢的到了唐山路,在與上海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叫了一輛出租車,到觀藍海邊下車。她在擎天石那里坐了約有一小時。天完全黑下的時候,她來到海瀾之家的門口,她見到義滿的房間里明亮的燈,她鼻子發(fā)酸,眼眶變得濕潤。她繞著海瀾之家走了一圈又一圈。此時此刻,義滿端坐在沙發(fā)上,神情專注的繪畫她的肖像。他的眼眶紅腫,目光深邃。她推開院門走了進來,靜悄悄地,小心的走,到了窗邊,她看見了他的臉,禁不住捂著嘴,眼淚刷啦啦的流了下來。她蹲下了身子,蹲在石頭砌成的臺階上,放縱的哭泣,悲苦的情緒因為無聲而全都咽回到心里,那么痛徹明晰。他的心靈如果有所感應(yīng),開了門走出來,從背后摟住她的肩膀,于她而言,人生也許依然值得遷就??墒菒廴伺c愛人之間感應(yīng)而生的悸痛卻不能叫他們知道彼此就近在咫尺。她起身走下臺階,在海瀾之家的門口,回望了一眼透著燈光的寂靜的窗,轉(zhuǎn)身離開。

  次日凌晨,站在擎天石的崖頂,迎著清冷的海風(fēng),靜熙投身大海。

  第二十六節(jié)

  音樂學(xué)院,玉蘭園。

  他穿著一件黑色風(fēng)衣,慢慢的走上二樓的陽臺。清源就坐在玻璃窗邊的一張純白色大理石桌邊,雙手合什,一動不動的望著不遠處的一株蘭草。這三天來,他象何教授的親兒子,象她的親哥哥,替她操辦母親的喪事。而她只是坐在這里,除了睡覺,吃一點米飯,什么事也不做,什么話也不說。她哭過一次,就在醫(yī)院的太平間里去確認(rèn)母親的尸體之后,她撲在母親身上,慟哭。而后,再也沒流一滴眼淚。

  他在陽臺上緩慢的走了一圈,四周的風(fēng)景都很美。夕陽西沉,云彩輕移。南風(fēng)吹起,樹葉搖曳。他回頭望她,她依然保持著那種安靜的姿勢,那時令人無法輕視的安靜。她的臉龐比平時見過的更潔白,更柔和,更豐富,更遙遠。他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她的頭低了下去,兩只手疊放在一起。他伸手過去,蓋在她的手上。她看了他一眼,他將她握得更緊。不遠處傳來長笛吹奏的曲子《那些花兒》,低沉而憂傷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顫抖,縈繞于耳旁,纏mian于心頭。

  “人都走了嗎?”她問。

  他驚訝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迅速的回答說:“是的。過禮的人走了。殯葬公司的人也走了?!?p>  “我想下去?!彼f,“去靈堂那里?!?p>  “從早上到現(xiàn)在,你什么也沒有吃。”他說,“廚房給你燉著湯。先喝點?!?p>  她搖了搖頭。

  他說:“你太悲傷了?!?p>  她仍是搖了搖頭。她說:“帶著我去吧?!?p>  他起身,她也起身。他們的手并沒松開。靈堂是用劉玲之前的書房布置的,和客廳只隔著一扇屏風(fēng)。靈位上的相框內(nèi)放置的是一張漂成黑白的生活照。照片下放著小木盒。木盒前邊鋪著白布和跪枕。他先磕了頭,讓到一旁。她跪了下去,沒有跪在枕上,身子撐得筆直??墒遣坏揭粫海プ诹说厣?,先是垂著頭抽泣,很快便控制不住情緒,放聲大哭起來,撲倒在地上,任憑他拽她,不肯起來。

  過了很久,她平息下來。他坐在屏風(fēng)后邊的沙發(fā)上,隔著玻璃看著她。看上去,她似乎睡著了,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看了她很久,深深呼了一口氣,仰頭靠在沙發(fā)上。不大會兒,他又趕緊坐直身板,抬起手腕看表,然后站起來走到落地窗旁邊,靜靜的看著窗外地?zé)粑宀实臒艄?,其時夜色已然來臨。

  清源慢慢的坐直身子,將幾束遮住臉龐的發(fā)絲理到耳后,她回頭尋找蘇凱的身影,沒看到,稍微顯得有些著急,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見了窗邊蘇凱的背影。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進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除了眼睛紅腫,已看不出哭過的痕跡。

  “現(xiàn)在幾點了?”她問。

  “七點整?!彼D(zhuǎn)過身來回答。

  “我去廚房做點吃的?!彼f,“你一定也餓了?!?p>  “不用了。你很累。我們?nèi)ネ饷娉?。”他說。

  “我想自己做?!彼f。

  他點了點頭。她走進廚房,他跟進去想幫忙,她拒絕了他。出來的時候,她用盤子端著兩碗面條。兩個人對坐在餐桌旁邊,她把面條端給他,他給她遞來筷子。兩個人一聲不吭的吃面。吃到一半,她停了下來,跟他說了聲謝謝。他看了她一眼,沒作答。她又說,這兩天累到你了。他搖了搖頭。她拿起筷子吃了兩口面,又放下來,問:“你愛我,對嗎?”

  他很驚訝的抬起頭來看她,點著頭說:“是的。”

  她問:“你愿意娶我嗎?”

  他愣住了,然后他說:“現(xiàn)在快八點了。我們要在八點之前趕到醫(yī)院。”

  他說的是陪她去醫(yī)院看父親。她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吃面,再也沒開口說話。

  一星期之后,蘇凱不辭而別,去了法國。他在客廳里給清源留了一封信,說明了離開的原因。他心中的愧疚太深。如果當(dāng)初,他沒有跟何教授泄露她居住在外的苦衷,如果當(dāng)初,肇事者不是他最鐵的朋友。她拿著他的信,找了間咖啡館,在里面呆坐了一整個下午。當(dāng)時的天空太陰霾。晚上她去了父親那里。第二天上午,她去了一趟二手家具市場,去了一趟名品樂器行。第三天上午,她接待了從那兩家公司過來搬東西的人。第四天,她花了兩百萬將父親轉(zhuǎn)到臨申醫(yī)院高級療養(yǎng)院,簽署了終身療養(yǎng)合同。第五天,她拿著父親的證件,去學(xué)院辦理了別墅歸還手續(xù),將所有和父親相關(guān)的證件檔案交給了學(xué)院人事處。第六天,她在別墅里靜靜的坐了整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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