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十一月,即使在這南方,早晚還是清寒。安寧擁著圍爐看書,看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句,突然想到與薛簡的初見也是在紛紜的飄雪中。那時(shí)他溫潤清冷的眉眼怎么就入了自己的眼呢?她搖頭笑笑,又想起他對那姑娘的溫柔體貼,心里一陣刺痛。她放下書冊,站到窗前。窗外海棠樹零零落落的幾片樹葉,地上被掃得干干凈凈,“可惜了!”她喟嘆一聲。
“可惜什么?”孟十一站在海棠樹下。
安寧見是他驚訝道“你怎么穿了黑的?”
孟十一抱臂,“怎么,不好看?”
安寧笑,“孟公子天生俊顏,穿什么都賞心悅目?!?p> 孟十一這才笑著走進(jìn)來。
安寧關(guān)上窗戶,“怎么一天都沒看見應(yīng)汲?”
“他走了?!?p> “走了?”安寧皺眉,應(yīng)汲不是這種不告而別的人?!叭ツ睦锪??”
“自然是回京?!?p> “他沒有説為什么?”
“剛剛達(dá)叔來告訴我,他昨夜就走了?!?p> 安寧心緒不寧起來,莫非是京中出什么事了?但是沒道理應(yīng)汲不告訴自己啊。
孟十一安慰道“我的人沒信,說明你姐姐沒事。”
安寧起身嘆了口氣,“我想出去走走?!?p> 孟十一也站了起來,“我陪你。”
安寧擺了擺手,孟十一停在原地。
真正騎上馬,安寧才感覺到真是冷。她攏緊披風(fēng),快速抽動(dòng)馬鞭。馬疾馳起來,周圍的景色一閃而過。等到她停下來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到了明月湖。今晚無月,明月湖上也空空蕩蕩的,湖面上氤氳著朦朧的水汽,硬是讓周圍的景色都迷離起來。她放了馬,發(fā)現(xiàn)湖邊隱約坐了一人。
本想繞過去,那人卻突然出聲,“閣下也是來賞月的?”還沒等到回答自己就又說了句,“可惜了,今晚無月?!?p> 安寧心內(nèi)一驚,腳步頓時(shí)定住了。薛簡,聲音雖然嘶啞了一點(diǎn),確是薛簡無疑。
難道這也算緣分么?她嘆了口氣,走到他旁邊又是一驚,才幾日不見,薛簡怎么憔悴成這樣了?原本溫潤的佳公子此刻竟是落魄失意,眼下烏青一片,下巴胡髭林立。她疑惑坐下,“薛兄不認(rèn)得我了?”
薛簡眼光一凝,半晌方道“是你啊?!?p> 安寧看他一口一口地喝著酒,連個(gè)停頓都沒有,忍不住問道“薛兄你……怎么了?”
薛簡聞言突然哈哈大笑,將喝空的酒壇子拋進(jìn)湖里,隨手又將手邊的另一壇遞給安寧,“來,你也來喝一口,這酒真是好東西!”
安寧皺眉望他,他喝了多少了?手中的酒壇子分量不輕,他這是要醉死么?她劈手奪了他手中的酒,“不要再喝了?!?p> 薛簡疑惑地望著她,“為什么?”
安寧一愣,“自是為你的身體考慮?!?p> 薛簡冷笑一聲,“身體?現(xiàn)如今我還在乎么?”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就算你自己不愛惜,也要為你的父母愛惜?!?p> 薛簡神情一頓,看著她笑道,“父母?對啊,我得為他們愛惜。”語氣卻說不出的哀傷。
安寧心里揪緊,直覺今日的薛簡說不出的怪異。
薛簡卻又大笑起來,吟唱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安寧心內(nèi)且驚且痛,眼看著如此傷心的薛簡卻無能為力。
薛簡哼完最后一個(gè)音便沉默了。
安寧輕拍他的后背,“薛兄,你……”
薛簡突然轉(zhuǎn)身抱住安寧的腰。安寧全身僵硬起來,一下也不敢動(dòng),只好任由他抱著。薛簡頭抵進(jìn)安寧的肩窩,低聲嗚咽著,好像一頭受傷的小豹子。
不知過了多久,懷里的薛簡似乎睡著了,只是抱著她腰的手還抓得緊緊的。安寧低頭看,薛簡安靜的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睫遮蓋了眼下的烏青,眉頭深深地皺著。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撫過他的眉頭,鼻翼,嘴唇。最后又撫上他皺緊的眉頭,往下壓了壓,眉頭卻還倔強(qiáng)地皺著。她深嘆了口氣,薛簡定是遇到什么不可開解的難事了,她還從未見過他這么消沉的樣子,就算那時(shí),他們一家被遣離京都,聽說也是喜氣洋洋的,薛懷道還發(fā)動(dòng)家人沿街發(fā)紅包,叫皇姐知道了,硬是氣得大罵,虧得華綢勸住了,不然他家又是一場禍?zhǔn)隆?yīng)賢還羨慕地向她暗示,表示自己要辭官的念頭。她只是沒答應(yīng),對了,應(yīng)賢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唉,現(xiàn)在,薛簡又遭遇了什么?她不知道,說起來這么久了為何皇姐都沒來找她?她只待在揚(yáng)州的,皇姐不可能不知道。她晃了晃腦袋,感覺困倦異常,低頭望著薛簡沉睡的俊顏不知什么時(shí)候也睡著了。
安寧是在孟十一懷里醒來的。她動(dòng)了一下,孟十一低頭看了她一眼道“醒了?”
安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問道“你來時(shí)可看見他人?”
孟十一搖頭,“只有你一個(gè)?!?p> 安寧皺眉,從孟十一懷里掙出來,剛落地,便又向下倒。孟十一趕緊扶住她,“還是我抱著吧,你又不重?!?p> 安寧雙腿已經(jīng)麻了,一點(diǎn)知覺都沒有,只好讓孟十一抱著。
還沒到孟府,周管家便引人來接了。周管家向前行禮道“公子,京里來人了。”
安寧心道,終于還是來了。
孟府門前,華綢領(lǐng)著一眾大小官員拜伏迎接。安寧跳下馬,竟是華綢來了?
華綢行了大禮方起身道“公主,陛下口諭,宣公主即刻進(jìn)京?!?p> 安寧蹙著眉不說話。
華綢上前附耳道“公主,陛下有些不好?!?p> 安寧大驚,瞪大眼睛望著她,華綢甩了袖子又跪下,“微臣恭迎公主回京?!?p> 身后一眾官員也都跪下,“恭送公主回京。”
安寧心口起伏不定,回身道“十一,我先回去,其他日后再說?!?p> 孟十一笑著握了握她的手,“你回去吧,你只要記著我總是在等你的就行?!?p> 安寧望了他一眼,轉(zhuǎn)身登上早已備好的車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