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所日的京都表面上似乎沒怎么變化,照舊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只是……經(jīng)過應(yīng)府時,從車簾細縫間安寧好像看到應(yīng)府門前常年不變的紅漆門楹上似乎飄著白幡,安寧一把伸手挑開車簾,確是白幡!連門口的守衛(wèi)都穿著一身白。
她勉強定了定心神,問華綢,“應(yīng)府誰去了?”
華綢恭敬道“應(yīng)侍郎大人?!?p> 安寧猛抽一口氣,“何時?”
“三日前?!?p>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應(yīng)汲是得了這個消息趕回奔喪的??杀谷滑F(xiàn)在才知。那個從小看她長大的應(yīng)伯伯,就這樣沒了?
她強忍住眼淚,命令車駕停下,華綢欲制止,安寧卻已經(jīng)跳下車。她一步一步地往應(yīng)府走,應(yīng)府的守衛(wèi)見是公主沒敢攔,管家連忙進去匯報。一進去便看到應(yīng)府到處是白布裹著,一塊塊白幡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白得異常刺眼。她沉重地靠近靈堂,抬眼看見那一方棺木卻不敢進去。扶著門框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睛酸澀極了,風(fēng)刮在臉上竟感覺不到冷。
棺木前跪著一個全身孝服的人,一動不動。安寧遠遠看著他,最終還是失力跪坐到地上。
應(yīng)伯伯,安寧來晚了。
安寧一入宮門就去了昭和宮,昭和宮如往常一樣人影缺缺,和帝正坐在案桌后面批閱奏折。
安寧進去跪下。
和帝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
何姑姑端了碗東西進來,和帝揮手道“待會再喝?!?p> 何姑姑應(yīng)是告退。
安寧已跪得失了知覺,和帝終于走下臺階,看了她許久,方彎腰扶她起來。
和帝挖苦道“你舍得回來了?哦不對,你并不是自己回來的。”
安寧極力忍下的眼淚還是不管不顧地流了下來,她扶著和帝的手使勁握著,“姐姐,應(yīng)伯伯死了?!?p> 和帝嘆了口氣,拍著她的后背道“莫難過,不是你的錯。”
安寧哭個不停,“姐姐,應(yīng)汲恨死我了,應(yīng)伯伯去的時候他做兒子的卻沒在身邊,都是我的錯,應(yīng)伯伯也恨死我了?!?p> 和帝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得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安寧再怎么堅強,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人家都說做帝王的心得是狠的,這么善良的安寧,要她如何是好啊!
安寧睡得極不安穩(wěn),夢里一會出現(xiàn)薛簡憔悴的臉,一會又是應(yīng)汲跪在靈堂面如死灰的臉,最后都變成應(yīng)伯伯捻著胡須笑,轉(zhuǎn)眼又愁眉苦臉地坐在墨竹前嘆氣。
天還未大亮,熙寧宮里的小宮女就慌慌張張進了殿。宮里的張姑姑聽到小宮女的匯報趕忙到安寧臥室前候著。
不久安寧就醒了。
聽到動靜張姑姑進去行了禮道“公主,聽說陛下昨日給公主指了婚,怕是今日就要來宣旨了?!?p> 安寧一愣,揉了揉眼睛,張姑姑慌忙道“公主眼睛怎么腫起來了?”
說著便迭聲吩咐宮女拿水跟冰袋替她消腫。
安寧躺在床上,眼上覆著冰袋,張姑姑在旁邊替她凈面。“公主,陛下昨日下的旨,最早也要中午才來,現(xiàn)在趕過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安寧默了默,很久方道“不用了?!?p> 張姑姑疑惑道“公主不是一直反對陛下指婚嗎?”
安寧拿掉冰袋坐了起來,“我任性夠了,更衣吧。”
中午果然有宦官來宣了旨。
安寧拿著圣旨的手在微微顫抖,張姑姑嘆了口氣,上前請道“公主,放下吧?!闭f著便要拿下來。
安寧卻死命拽著不放,張姑姑沒法只得任她攥著。
安寧再次抽開那黃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薛簡!薛簡?為何是他?
她一遍又一遍地打開再合上,“皇公主安寧,良家子薛簡,堪稱良配。特予賜婚?!毖?,是他,為什么是他?她的手又抖起來,明明已經(jīng)放棄了投降了,為何又要同他綁在一起。
況且,皇姐不是削了他家的爵么,現(xiàn)在又把她指給薛簡是何用意?
薛簡很快就被宣進宮,安寧作為即將嫁給他的公主是不能與他見面的。她只能偷偷地打量他,一月前,揚州明月湖,他在自己面前那樣哀傷失意,如今卻好像又恢復(fù)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貌,只是那朗朗星目里,總是有極深極深的疏離,她看不懂。
等眾人都散了,和帝便宣她過去。
安寧將手里的暖爐交給宮女,宮里鋪了地龍,很是暖和。她悄悄走進去,和帝似乎沒注意到她,正望著面前的一只碗皺眉。
何姑姑在旁勸道“陛下,藥需趁熱喝?!?p> 安寧眉目動了動。
和帝已經(jīng)深吸一口氣喝了藥,抬眼看見安寧便笑道“你來了。”
何姑姑將碗端走,安寧行了禮被和帝牽著走上臺階。
“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安寧腳步停住,“皇姐你為何要這樣做?”
和帝幫她理了理衣襟,“你不是喜歡他么?”
安寧臉一紅,喜歡他么?似乎是的。
和帝刮了下她的鼻子,“終于知道害羞了?”
安寧垂低了眸子,“喜歡他便要嫁給他么?”
和帝一愣,“怎么,我皇家的公主自是喜歡了就要得到。”
安寧抬了頭嗤笑道“喜歡就要得到?這是皇姐你的作風(fēng)吧!”
和帝神色一凜,握著她的手加重了力度,“安寧,到現(xiàn)在你還不原諒我么?”
安寧頓了頓,反握了她的手道,“是我錯了,那時我才多大,交給你才好。”
和帝自嘲地笑了笑,“你還是不信我?!?p> 安寧沉默著不說話。
和帝背轉(zhuǎn)了身子,“安寧,你不知道,駙馬去的那日我有多傷心。”
安寧面露不忍,這是皇姐第一次提及去世的皇姐夫。
“你是不知道,當(dāng)時朝野上下,都在指責(zé)我為了皇權(quán)害死駙馬,呵,你說我那么愛他,怎么可能害死他?可是,就連母皇也……”
安寧不說話,當(dāng)時自己雖終日陪在母皇身邊侍候,卻也知道朝野上下對她的指責(zé)與謾罵。
“那時你才十三歲,你說,我怎么放心你被那一群朝臣操縱?姐姐總要看你平平安安的啊,不過你放心,該是你的終究還是你的?!?p> 安寧急上前道“皇姐,我不是那個意思?!?p> 和帝轉(zhuǎn)了身子朝她笑了笑,“安寧,我是不打算再嫁的?!?p> 安寧驚住,皇姐這是什意思,難道她所做的都是為自己鋪路?她扯住和帝的袖子,“皇姐,你不能這樣!”
和帝看著安寧手里攥的縷金盤龍袖子,笑道“你瞧,這龍袍也太沉了,穿起來有夠重的,我怎么舍得那么小的你被壓住呢。但是現(xiàn)在……你長大了?!?p> 安寧急了,“皇姐……”
和帝打斷她,“好了,明日我們一起去送送應(yīng)賢,你先回去吧。”
安寧還欲說些什么,和帝已困倦地坐在椅上向她擺了擺手,她只得咬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