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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乞丐

觸石 著

  • 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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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7-01-26上架
  • 45345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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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戰(zhàn)爭的樣子

乞丐 觸石 3527 2017-01-26 08:32:33

  民國二十七年我九歲。經(jīng)歷多年動蕩的家鄉(xiāng)一片蕭條,衰敗的小城就像一只斷了腿的瓢蟲趴在死氣沉沉的華北平原上,風(fēng)雨飄搖中的人們在看似堅硬的外殼下過著還算平靜的生活。

  六月的一天,小城的寧靜突然被打破了。人們走出家門驚訝的發(fā)現(xiàn)街上冒出成千上萬的士兵,長長的隊伍望不到盡頭。

  人們站在街頭巷尾惶恐不安得低聲交談,就像在討論一件重大的秘事,一件人人皆知的秘密——戰(zhàn)爭來了。戰(zhàn)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小城,它就像籠罩在天空的陰霾,給小城里的人們帶來緊張與不安,人的情緒也像這六月的天空陰云密布,每個人都惶惶不可終日。

  我一直以為戰(zhàn)爭是很遙遠(yuǎn)的事情,即便是打仗和我這樣的孩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又不用扛槍上戰(zhàn)場??扇f萬沒有想到一夜之間戰(zhàn)爭就裹挾著饑餓、動蕩、與死亡席卷而來,它像一個看不見的漩渦把每個人都卷入其中。而我就像漩渦里的一片葉子,被急流拖拽撕扯著。

  僅僅過了幾天,人們驚愕地發(fā)現(xiàn)街上又出現(xiàn)數(shù)不清的陌生面孔,他們或是趕著驢車、或是推著木車、或是拄著拐杖,衣衫襤褸、攜老扶幼、拖家?guī)Э趭A雜在士兵的隊伍里,和他們一道前行。慢慢的士兵消失了,只剩下步履蹣跚的人們。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也不知道他們到哪里去。人們說要打仗了他們在逃,在逃難、在逃亡、在逃命??墒菫槭裁匆?,人們說到處都在打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們說這次不一樣,日本人來了!

  斷斷續(xù)續(xù)的隊伍走個不停,我放學(xué)后唯一的事情就是站在街上看難民。我抱著三歲的妹妹,她吃驚地張大嘴巴,雙手摟住我的脖子,小手緊緊地攥著我的衣服。

  “他們是誰?”她趴在我耳邊小聲問。

  “我不認(rèn)識,他們只是路過?!?p>  “為什么這么多人?”

  “他們沒有家了……”

  目光呆滯的人們像木偶一樣緩慢前行,他們的眼睛里沒有悲傷,沒有希望,只有一個木訥空洞的生命。他們站在我眼前,我卻感覺是在看另一個世界發(fā)生的事情——近在咫尺卻又難以觸及,我可憐他們,可是他們的痛苦和災(zāi)難卻似乎與我毫無關(guān)聯(lián),我大可不必?fù)?dān)心會變得和他們一樣,他們無家可歸,可我不會;他們食不果腹,我也不會。我站在門口的時候經(jīng)常會有面黃肌瘦的小乞丐跑過來討飯,他們每個人的樣子都讓我感到震驚,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們搖搖晃晃走在生死邊緣的樣子,他們伸出干枯顫抖的小手接過干糧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中。夜晚他們席地睡在街上,任憑行人從擁擠的縫隙間穿過,哪怕是踩到身體也不躲閃。

  自從街上出現(xiàn)難民以后,父親整日憂心忡忡,有時突然狂躁不安,因為一點小事也會大發(fā)脾氣,以前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

  看到我站在門口,他大發(fā)雷霆。

  “逃難的有什么好看的?!备赣H大吼?!澳氵€擔(dān)心不會變成他們那樣子嗎?”他怒氣沖沖地把大門鎖上。

  一日我和妹妹在院子里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被一陣風(fēng)吹到房頂,我爬上墻頭拿風(fēng)箏,一墻之隔的街上依舊站滿了衣衫襤褸的人們。

  “下雨啦!”妹妹站在院子里伸出小手大聲喊。

  天空滴滴答答下起了雨,雨點砸到地面上擊起塵土,被擊起到空中的塵土又被雨水沖刷到泥土中,憑空而起的大風(fēng)席卷著烏云鋪天蓋地沖過來,黑壓壓的烏云遮住天空,雨點砸到房頂上劈啪作響,可是行動遲緩的人們好像并不在意雷雨的到來,就像根本就沒有下雨一般??吹搅擞帜茉鯓?,在這空蕩蕩的街上去哪里避雨呢。人群中一個年輕的母親緊張又小心的用衣服遮住襁褓中的嬰兒,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對嬰兒的慈愛,嬰兒身上裹著紅色的被子,白嫩的小腳從被子下面露出來,紅色的小被子在風(fēng)雨中飄搖,就像獻(xiàn)血一樣刺眼。

  一群身穿師范學(xué)院校服的學(xué)生頂著狂風(fēng)大雨迎面而來,衣服已經(jīng)被雨水淋濕,緊緊地貼在身上,鞋子上沾滿臟兮兮的泥巴。他們手中的橫幅和標(biāo)語在狂風(fēng)下?lián)u晃,上面的字已經(jīng)辨認(rèn)不出,墨水和雨水從上面流了下來,在紙上留下彎彎曲曲的墨跡,活像支離破碎的花瓶。男人走在隊伍前面唱著激憤的歌曲,歌聲慷慨悲壯,猶如山崩地裂震撼人心;隊伍里的女人相互攙扶泣不成聲,哭聲撕心裂肺,猶如國破家亡悲痛欲絕。

  在學(xué)生的隊伍里,我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隔壁糧店老板的兒子秋生,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充滿了憤怒,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雨水從他的頭發(fā)上流到臉上,他顧不上擦掉臉上的雨水,攥著拳頭怒吼。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青年,沒想到他發(fā)怒時的樣子那么可怕。

  長長的隊伍與難民匯集到一起,仿佛是兩股沖擊到一起的洪流,攪動著人們的神經(jīng),也在我心里卷起陣陣波濤??粗y民步履蹣跚的難民和腳步鏗鏘的學(xué)生,我心中升起陣陣恐懼與不安,仿佛有一天我會站到他們的隊伍里,我是應(yīng)該選擇學(xué)生還是難民,除此之外我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不,不會的,我有家,我們不是窮人也不是大人,不會淪落到這般地步?!彪m然我知道這不過是自我安慰,而這一點慰藉就像扔到老虎嘴里的肉沫不足以撫慰不安的心,可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戰(zhàn)爭的消息很快給小城帶來了恐慌,它像瘟疫一樣迅速傳開。幾天的時間人們就變得神色凝重、腳步匆匆,街上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曾經(jīng)熱鬧的街市變得死一般沉寂,許多店鋪關(guān)門了。半夜經(jīng)常聽到街上傳來騾馬的銅鈴聲和木車的吱吱聲,父親說那是街坊們逃難去了。

  我自己也像感染了疾病,變得恐慌無助,即便是躲在家里也找不到曾經(jīng)的安全感。以前躺在床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睡著,現(xiàn)在卻到深夜都無法入睡,夜里常常被噩夢驚醒,腦海中全是難民的影子。我沒有告訴別人,說了又有什么用呢,每個人都神情慌張。

  幾天后難民的隊伍終于變少了,只剩下一些行動遲緩、老弱病殘的人們,步履蹣跚的拼命追趕。難民的減少非但沒有給人們帶來一絲安慰,反而讓人更加寢食難安。街上越來越多的店鋪大門緊閉,我們家的布店也不再開門,只剩下一個伙計看家,父親整日站在院子里一言不發(fā)。

  一天深夜醒來,我看到父親神色凝重的坐在太師椅上,母親在床邊抽泣。

  “我們不去躲一躲嗎?”母親說。

  “我在自己的國家,沒有犯法,為什么要躲?”父親不耐煩得咆哮。

  “街上那些逃難的人難道也犯法了嗎?”母親哭著說。

  我看了一眼躺在身邊熟睡的妹妹,她正嘟著嘴做著甜美的夢,她大概還不知道什么是恐懼。

  父親猶豫了一下:“我自有安排。”

  “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們想想吧?”

  父親沉默了很久:“我考慮一下?!?p>  “如果你不想走,我就把孩子送到他大爺那里躲一躲,怎么說他大爺關(guān)系多一些。”母親語氣堅決地說。

  等了很長時間父親說:“這樣也好,這幾天你收拾收拾東西。”

  僅僅幾天的時間曾經(jīng)繁華的小城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即便是白天也看不到幾個人,走在街上讓人不寒而栗。學(xué)校也好不到哪里去,先生們倒是朝九晚五從不遲到,學(xué)生可就不一樣了,三十多人的課堂剩下不到十人,有的班甚至只有四五個人。孩子們沒心學(xué)習(xí),一上課便竊竊私語,內(nèi)容的也全是與上課內(nèi)容無關(guān)的事情,大多是日本人長什么樣子,他們到哪里了,誰沒來學(xué)校,誰家又關(guān)門了,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足以吸引孩子們的注意力。有時天空中傳來打雷一般的轟鳴聲,孩子們都伸長脖子向窗外看,很驚訝是什么聲音。

  先生敲敲桌子面無表情地說:“那是飛機(jī)?!?p>  先生們面色凝重,尤其是國文老師就像生了大病,整日心不在焉,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嚴(yán)厲的先生,學(xué)生們說話也完全聽不到。

  一日下課教國文的先生收拾東西走出教室,我追出去:“先生,日本人來了會怎么樣?”

  “我們就亡國了。”

  “亡國又會怎樣?”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毕壬曇衾锍錆M悲愴。

  我站在走廊里看著先生佝僂的背影被淹沒到人群中,心中一陣悲涼,不知道是因為先生,還是因為自己,或是因為要亡國了。

  一天上課,我們和往常一樣交頭接耳。突然,窗外響起噼噼啪啪的炮仗聲,緊接著傳來刺耳的尖叫和混亂吵鬧,不久整個校園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學(xué)生們不知所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生也緊張地向外張望。過了幾分鐘一個校工面色蒼白氣喘吁吁地沖進(jìn)來和先生低語了幾句轉(zhuǎn)身走了,先生走上講臺讓學(xué)生不要說話排隊到操場上集合。

  走出教室才發(fā)現(xiàn)校園里站滿了士兵,看大門的老陳倒在校門口,身下是一大攤暗紅的鮮血,鮮血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格外刺眼,它讓我想起風(fēng)雨中飄搖的嬰兒的紅被子。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平時嘰嘰喳喳的學(xué)生仿佛都變成了啞巴,沒有一個人說話。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操場,周圍站著一圈端著長槍的軍人,偌大的操場稀稀拉拉站著一百多學(xué)生。

  這次站在訓(xùn)話臺上的不只是校長一人,他旁邊站著一個兇神惡煞般軍人和一個身著便裝的年輕人。穿軍裝的人烏拉烏拉說著聽不懂的話,旁邊的年輕人拿著一個紙筒趾高氣揚給他翻譯,嗡嗡的回聲在操場上震蕩不停。周圍的士兵像木頭人紋絲不動瞪著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校長低著頭弓著背不時用手絹擦擦額頭,先生們像被掏空了一樣耷拉著腦袋,周圍的女同學(xué)低聲哭起來。我害怕到了極點,腿不停地顫抖,雙手冒出冷汗,夏日炎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我卻感覺像經(jīng)歷寒冬一樣冰冷。我知道,害怕了很久的那個東西來了,雖然我看不清它是什么樣子,但是我感覺它仿佛張著血盆大口準(zhǔn)備向我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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