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壓抑的三天時間過去了,李老爺也將家里的大事小事安排了一遍,尤其再三強調(diào),以后家里的事,一定要以大小姐為尊。李家茶莊的第五代當(dāng)家的,就是李卉芷。
李卉芷一家子成了家里的重心,這讓她很不適應(yīng),李老爺把家里和生意有關(guān)的一切事情都給她講了一遍,這讓她突然心生惶恐。
她來到大唐只不過是想做一個觀光客,現(xiàn)在卻要讓她挑這么重的擔(dān)子,怎么能令她不惶恐?她只是希望,能在以前讀過的任何一本書中,找到一個可以解決這場危機的辦法,可惜,沒有!
吃了早飯,李老爺就要和李卉芷一起赴煙雨樓之約了。
這么重大的場合,李卉芷既然是下一任李家的當(dāng)家人,自然要多增長些見識的。而她本身也沒打算回避。
仍是從運河堤上走到煙雨樓,上次還在這邊被偷過一次呢!李卉芷想起那日情景,不由得苦笑一下。
煙雨樓很快就到。
這座百余年的酒樓見證了大唐曾經(jīng)的繁盛時刻,此時卻要見證李家茶莊歷史性的時刻。但酒樓仍只是酒樓,雕梁畫棟只是散發(fā)著它平時的光澤。而與會的人,卻無心欣賞它經(jīng)過歷史沉淀下來的厚重。
李老爺本來只叫人定了二樓的一個雅間,但他沒有想到今天來客之眾!烏泱泱好幾十號人!這么說本縣大商戶幾乎全到齊了,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局面!
如此一來,便只好將二樓全都包下了,有些已在二樓用餐的人,看今天情形似乎不太妙,也趕緊換到樓下去坐了。
眾人來此都非為了美食,雖然很快上了些酒菜,每個人卻都無心食用,單等著一會兒的正式會談。
李卉芷留意到,二樓最顯眼的那桌上,空著三個位置,其它后來者,即使繞很遠(yuǎn)才找到一個空位,也不會坐那三個位置。
他們在等什么重要的人嗎?
到了此刻,李卉芷已無法把自己還放在一個觀光客的位置,李老爺任命自己為李家的大小姐,無異于臨危授命,這個局面,她不知道老爺人會怎么對付,而她自己,則根本沒有什么把握!
因為她對于一千多年前的人性還不甚了解,也不知道面前這幾十號人將要說些什么,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不會妥協(xié),將已借出給茶農(nóng)的錢再要回來。
盡管二樓已有幾十號人到來,但他們?nèi)院馨察o,連商量也沒有,似乎在等人主持大局。
終于,隨著木樓梯的陣陣“咚,咚”聲,有人上了樓。
李卉芷幾乎要驚叫出來:竟然就是那氣勢十足的三大米商!
想不到他們竟然是這么重要的存在!所在人看到他們進來后,都自動站了起來,目迎著他們的進來,猶如某位朝廷大員一樣。
三個人面色持重,也不對其余人有所回視,氣勢十足的坐上了空著許久的位子。三雙凌厲的眼睛掃視全場后,那個姓鄧的嚴(yán)肅的回了一個字:“坐!”
于是眾人一齊坐下,無人喧嘩。
想不到那天姓鄧的一副笑臉和事佬的樣子,竟然也有這么威風(fēng)的一面。此刻他坐在這里,哪里像一個普通的商人?簡直如太守親臨一樣!
姓張的那位始終面無表情,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總可以看出,他不高興。
古代的糧商竟然可以做到這樣!李卉芷暗暗稱奇。湖州是產(chǎn)糧之地,這里產(chǎn)的糧食除了供應(yīng)本地外,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要供應(yīng)北方,及至現(xiàn)在戰(zhàn)亂,需求更是超出想象的大。他能經(jīng)商到這樣的地步,與朝中大員必然有十分大的關(guān)系。
而就是這樣影響巨大的商人,不但只攤派一紙空文,甚至還在戰(zhàn)亂年月也絲毫不體恤稻農(nóng),不愿意承擔(dān)一點點社會責(zé)任!
李老爺整了整衣服,大步走上前,坐到三人那桌上去。
今天的宴請局面已經(jīng)很鮮明:李老爺獨自面對以三大米商為首的本縣大小商戶。當(dāng)然,本縣的大小商戶完全是看這三人的臉色行事。
李卉芷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前在法庭上,即使面對最強大的對手,也沒有產(chǎn)生過這種感覺!
“鄧?yán)蠣斠幌蚩珊?!”李老爺端起了酒杯,以敬向他的姿勢舉著,率先問了聲好。
鄧?yán)蠣斁邮孜唬炔欢吮?,也不回禮,只冷冷一笑:“李老爺這樣做,可是壞了經(jīng)商的規(guī)矩啊!”
他自持身份,連寒喧都懶得,一開口就直入了主題,氣氛瞬間撥高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把眼睛望向李老爺。
眾所周知,李老爺一向是以仁厚謙恭的形象示人,今天卻不知道他要如何應(yīng)對了。
李老爺頓了頓,不疾不徐,將敬出去的那杯酒放在唇邊,輕輕喝了,平靜的說道:“規(guī)矩?規(guī)矩本來就是人定的,現(xiàn)在情形不同了,咱們可不能總墨守成規(guī)!”
“你好大的口氣!憑你就想把規(guī)矩給改了?”旁邊一人已忍不住,立即就摔杯子暴發(fā)了。正是那天的狂獅,朱老爺。想不到他的脾氣一向如此火爆。
李卉芷為老爺捏了一把汗。
“朱老爺,咱們做生意,是要跟人做的,人都沒了,咱們還跟誰做生意?”李老爺仍然平靜無比。
“人都沒了?笑話,你憑什么就說人都沒了!”仍然是朱老爺發(fā)話。
李老爺眼睛朝他斜了斜,他冷冷一笑,一個從來征賦稅只交一紙空數(shù)字的人,他難道不知道他所空出來的數(shù)字,需要別人來填嗎?
李不卑不亢說道:“朱老爺每年去各村購那么多的米糧,竟然不知道他們稅收有多重!這一次加征更是猶如雪上加霜……”
“笑話!朝廷加征的稅,難道也要算在咱們的頭上嗎?打仗要攤派,也不是咱們管得了的。你李老爺財大氣粗,卻不想想咱們兄弟們的難處,哪家不是攤了上萬兩的軍費?”這次是鄧?yán)蠣斦f的,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拿目光巡視在場這人,他認(rèn)為這句話是替所有人說的。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望著。
李老爺慢慢站了起來,看看四周,環(huán)致一禮,緩緩說道:“眾位應(yīng)該知道,李某這次的攤派是五萬兩,這無異于泰山壓頂,實不相瞞,李某也曾經(jīng)想過,這祖上闖出來的家業(yè)八成就要斷送在我手里了!但是,只要有一點辦法,我還是愿意堅持下去,咱們經(jīng)商之人,難道真的不能也講講良心嗎?最多不過相當(dāng)于提前付貨款而已!唇亡齒寒,咱們就應(yīng)該與茶農(nóng)們共存亡!天下一亂,咱們還能像今天這樣安然坐在酒樓吃飯聊天嗎?”
一段樸實無華的話,卻是最真實的商人的聲音,隱約可見有人暗暗點頭。李卉芷從來也沒有見到老爺這么義正詞嚴(yán)過。
北方正亂著,北方的商人能有什么好日子過,大家心知肚明,南方是僅存的太平之地,如果真到戰(zhàn)亂再起,結(jié)果是怎么樣也一目了然。
但人們都拘束于正中間桌上那三位的反應(yīng),沒有人出聲。
朱老爺騰地站了起來。
要說提前付貨款之類的話,那是他從來也沒有想過的,壓低米價,抬高售價倒是常有的事,拖欠米款什么的更是不在話下。想要他同意李老爺?shù)目捶ǎ菬o異于天方夜譚。再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這樣經(jīng)商過啊!
“說得好聽!除非你是想說,你一家能將咱們縣的百姓都包圓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你若不行就別逞能,趁早收手!”朱老爺一臉陰冷。
“我希望在座的也跟我一樣,能……”李老爺話說了一半,立即被朱老爺搶去。
“姓李的,咱們也不用廢話!無論你說到天上去,都不應(yīng)該這樣做,把大伙都拖下水!這資助款銀之事,你是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朱老爺氣勢逼人,狠狠的放話??上攵?,這些天李家門口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他讓人弄的。
他的態(tài)度已表明,我至少有一百種法子讓你就范!
就憑他這氣勢,可想而知在眾商人面前是有多為所欲為。
氣氛再次凝結(jié)。
“我今兒還就說了,就是死,我也要把這件事繼續(xù)下去!”李老爺忽然撥高了音量,氣勢也就出來了,更顯得義正詞嚴(yán),一代儒商寧折不彎的形象折服眾人!
李卉芷本已看得冷汗涔涔,此刻忽然心潮澎湃,她沒有想到老爺也有小宇宙爆發(fā)的一天!他的氣勢一點也不比狂獅的弱!
“死?!你死有什么希罕?你就是死了,不還有老小在嗎?你難道也都不管不顧了嗎?”朱老爺?shù)目跉飧强裢?p> “你……”連強盜都有信條,禍不及妻兒,這狗東西,連個強盜也不如!李老爺氣得直打顫,“哇”的一聲,嘴里竟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這兩****已心力交瘁,此刻聽到此番言語,急火上攻,不吐血才怪!
現(xiàn)場騷動起來。
李卉芷坐在背后一桌,沒有看到李老爺吐血,她只是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難!光是一個人的阻力竟然就能改變整件事。今日這局面不知道怎么才能了。
“咻……”
忽然一道物體的破空之聲傳來。眾人抬頭一看,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的短劍就在酒樓的二樓屋頂盤旋著。整整盤旋了一大圈,才飛向中間去?!芭尽钡囊宦暎貌逶谥虚g那張桌上,朱老爺?shù)拿媲啊?p> 眾人一齊“啊”的驚叫了一聲……
朱老爺嚇了一大跳,低頭一看,那短劍的劍尖沒入了桌子寸許深,隨著劍尖的,還有一只蒼蠅,蒼蠅的一條腿被插進了桌子,再也不能動,但其它腿仍飛快的撥動著,似乎想要逃離禁制,卻哪里逃得脫?
世間竟然有這樣精準(zhǔn)的劍法!如果這把劍剛剛是想要割了自己的喉嚨,此刻哪還有命在?朱老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隱隱有一陣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