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搶救
楊紫秋在家中收拾著行李，一個雙肩包里裝的全是醫(yī)學(xué)書，另一個手提包里放著衣服和用品，媽媽又拎來很多東西要她帶去學(xué)校吃，還有一包曬好的菊花茶，嘮叨似的叮囑她在外面要保重身體好好吃飯……母親的話永遠(yuǎn)說不完，樸素而簡單，深刻而雋永，就如母親牽掛的心永遠(yuǎn)不會停止。
楊紫秋又何嘗舍得離開她媽，看到她媽憂傷的神情她更難受。
轉(zhuǎn)眼太陽落向西方，橘黃色的光芒似輕紗般穿在村落身上，枝頭的鳥兒也停止了歌唱，靜靜地等待夜晚的來臨。
楊紫秋臨走前偷偷塞給她嫂子三千塊錢，是她平時省吃儉用下來的，希望她嫂子平時能多關(guān)心下她媽媽，雖然她媽媽還沒到需要人照顧的年紀(jì)，但是她總不安心。
天色漸漸息白，眼看夜幕就要籠罩大地，媽媽不舍地催促著楊紫秋趁天黑前趕上去火車站的車，晚了就搭不上車了，她難受地背上了書包，提著大手提袋來到家門前，回頭再看一眼媽媽。
“路上要小心，到了就打電話回來。”媽媽用手撥了撥紫秋額頭上的頭發(fā)，“去吧！”
楊紫秋強顏歡笑地答應(yīng)著，拎著笨重的手提袋轉(zhuǎn)身離開，在轉(zhuǎn)角處回頭看到還站在家門口的媽媽，她眼睛頓時濕潤了，迅速轉(zhuǎn)頭加快了步伐，心里難受卻無能為力，多希望時間能停止，不要再讓媽媽變老了……
搭車來到火車站時已是晚上八點，楊紫秋坐的火車是十點鐘到站，還得慢慢等。她看著人來人往，忍不住思緒萬千，又開始惆悵起來，也開始懷疑自己是真的老了，為何如此熱愛多愁善感。
夜晚搭車的乘客比白天少，也比白天寒冷，楊紫秋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同時縮著雙手和脖子，仍覺得脊背發(fā)涼，她就靠著椅背，望著高高的頂棚發(fā)呆，又開始為自己的30歲默哀……
轉(zhuǎn)眼十點鐘就到了，楊紫秋等的火車終于到站了，中途上車的人只有零星的幾個，畢竟站點只是個小地方，當(dāng)然也有少量人在下車。楊紫秋的座位在九號車廂里，跟柳影是同一輛火車。她剛踏上車門口，就聽到車廂中間有位女士在驚恐地大喊：“孩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立即引來旁邊的乘客們圍觀，楊紫秋聽到那位媽媽的尖叫聲立即丟下手中的行李包，快步湊了過去，踮起腳尖看到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手捂住脖子、臉憋得通紅、嘴巴大張著、痛苦地說不出話來，楊紫秋馬上反應(yīng)到這孩子的氣管被東西卡住了，若不立即取出這個東西，小女孩會窒息。
一位乘客建議地說：“是不是噎住了？喝口水吧?！边€主動遞來一瓶水。
“千萬別喝水！”楊紫秋擠進人群，拽住了那位好心乘客的胳膊制止他，“讓我來吧?！彼苯颖鸷⒆?，也沒管孩子的媽同不同意，一屁股坐了下來，將孩子倒著抱起，大腿抵著孩子的腹部，讓孩子的頭朝下，一只胳膊穩(wěn)住孩子，另一只手用力拍打她的背部。
小女孩的媽媽有點震驚地質(zhì)疑楊紫秋：“你要干什么？”
楊紫秋毫不介意地解釋：“讓她把喉嚨里的東西吐出來，她剛才吃了什么？”
“吃了花生?！边@位媽媽一臉焦急地回答，顯然是同意了楊紫秋的做法，“我孩子沒事吧？”
“肯定是花生米卡住了她的氣管，必須馬上讓她吐出來，否則會窒息的?！睏钭锨锸植煌Ｐ嘏闹∨⒌谋巢?，迫使她吐出那該死的花生米。
孩子她媽急得眼淚都哭出來了，她跪在地上低頭靠近她的女兒，鼓勵女兒堅持住，也伸出一只手和楊紫秋一起拍女兒的背部，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旁邊的乘客們都在屏息靜靜地看著，生怕打擾了這場急迫的救人運動。
楊紫秋的額頭上開始冒出密密冷汗，心疼地看著這對母女，突然有一股山大的壓力籠罩著她，她雖然知道搶救孩子的辦法，但是她以前從來沒有實戰(zhàn)訓(xùn)練過，她這些簡單的搶救手法還是她在書本上學(xué)的理論知識，這位只知道在實驗室里做研究的女博士心里剎那間慌了神，如果搶救不了這孩子怎么辦？一條生命就葬送在她的手中？天吶，她的心臟猛地加速，心中的焦急和恐懼不比眼前的這位媽媽少，她用她最大的理智讓自己恢復(fù)平靜，既然后果未知，那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后果，盡最大能力救人吧。楊紫秋手中拍打的動作沒有停頓過，完美地掩蓋了她的顫抖，她在心中默念老天保佑，祈禱著奇跡發(fā)生……
終于，在眾人的萬分關(guān)切和等待中，小女孩“哇”地一聲吐出了口中的花生米，接著大聲哭喊起來，孩子媽媽連忙抱緊她安慰著。楊紫秋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顫抖的雙手還沒恢復(fù)平靜，只因剛才的神經(jīng)繃得太緊，其實這整個搶救過程不到三分鐘，她卻仿佛煎熬地度過了一個世紀(jì)，也仿佛歷劫了一場生死別離。
乘客們紛紛笑了：“還好還好，終于沒事了……”
楊紫秋淺笑了一下，像是逼著自己擠出一個笑容似的，有點無力地站起來準(zhǔn)備走。
“謝謝你！”這位媽媽喊著淚水感激道。
楊紫秋禮貌地回應(yīng)：“不用謝，小孩子很容易被一些小東西卡住喉嚨，遇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要慌，就用我剛才的方法，盡快讓孩子把東西吐出來。”她剛才的搶救方法有個學(xué)名叫“海姆立克急救法”，應(yīng)該算是家庭常見急救法，但她回想起剛才周圍乘客的束手無策，就明白大家都不了解這個能救命的搶救辦法，其實操作很簡單，她也是第一次用這個辦法救人，像這種重要的急救法就應(yīng)該給大眾多宣傳，學(xué)會了甚至可以救人一命。若這些積極向上的文化知識能蓋過鋪天蓋地的新聞八卦，那世界真是個美好的人間！
乘客們也紛紛稱贊了楊紫秋幾句，她靦腆地笑了笑，轉(zhuǎn)身去找被自己丟在地上的行李包，來到前方自己的座位。
九號車廂短暫而激動人心的混亂引起了隔壁十號車廂人的觀望，柳影不為所動，仿佛天生對熱鬧沒興趣。坐在柳影對面的那對情侶已經(jīng)下車了，位子空著，柳影就坐到了對面，外公趴在桌上睡著了，身上蓋著柳影的外套。柳影面無表情地靠著窗戶望向漆黑的窗外，與周圍說笑的人群格格不入，像是在回憶沉痛的往事。
楊紫秋放下行李坐好，坐在她對面的是一位老婦人，老婦人笑吟吟地看向她道：“干的不錯?！?p> 楊紫秋知道她說的是剛才搶救的事，莞爾一笑道：“舉手之勞?！边呎f邊從背包里掏出保溫杯喝水，很坦然地接受褒獎。
老婦人右手捏揉著自己的脖子，瞅了一眼楊紫秋說：“你額頭上還有很多汗呢?！?p> 楊紫秋聞言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擦擦額頭，老婦人看似很和藹地問道：“很累吧？”
“沒有沒有，哪里哪里。”楊紫秋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結(jié)巴起來，可能是被這位老婦人的氣質(zhì)所攝。
“你以后會遇到很多麻煩的?！崩蠇D人輕描淡寫地講，似笑非笑著。
楊紫秋愣了愣，沒想到老婦人說話如此直白，一時竟不知如何接她的話，硬生生地彎起嘴角吐出三個字：“為什么？”
“你樂于助人，卻不分場合。”老婦人坦率地說，讓楊紫秋再次啞言，她心里想反駁，但發(fā)現(xiàn)這位老人家說的是事實，她剛才就差點怕?lián)尵炔贿^來小女孩而心態(tài)崩潰，以及若搶救失敗后面會引發(fā)的一系列惡劣后果，都將會給她帶來巨大麻煩，她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仍覺得后背發(fā)涼。老婦人見她沉默的樣子突然笑了，“年輕人都不喜歡跟老人講話?！?p> 楊紫秋突然緊張起來，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眼前人洞穿，而自己像是怕得罪眼前人一樣卑躬道：“老人都是智者，是我不敢跟您講話?！?p> “剛才可以搶救這個小女孩的人有不少，但只有你站出來了，你以為其他人當(dāng)真不知道如何搶救？他們只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如果你剛才沒有把小女孩搶救過來，你知道那小女孩的媽媽會怎么對你嗎？”老婦人意味深長地看著楊紫秋，眼神像是看著一個不諳世事的毛孩子。
楊紫秋沉默片刻，她當(dāng)然考慮過這些后果，人活一世，要干多少事情，如果凡事都要考慮所有后果，那活著多累，不必太過計較后果，糊涂一些未嘗不是種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她灑然地回答老婦人：“我只求問心無愧?！?p> 老婦人笑了笑，像是欣慰，也像是憐愛。最終她“放過了”楊紫秋，轉(zhuǎn)向其他話題說：“我剛才靠著椅背睡了一會兒，弄得我脖子又酸又疼。”
楊紫秋抬頭見她略帶痛苦的面容，關(guān)心地問：“您還好吧？”
“很難受?！?p> 楊紫秋解釋道：“長時間處于一個動作之后就會出現(xiàn)您這種情況，我教您做一種簡單的頸部保健操吧？”
老婦人驚喜道：“好啊，你連這個都懂，該不會是醫(yī)生吧？”
楊紫秋一直很低調(diào)，不喜歡拿自己的博士學(xué)位到處炫耀，含糊地說：“我都是在一些健康常識書上學(xué)的，覺得有用就都記下來了。這個保健操很容易的，您跟我一起學(xué)，只用摸耳朵，左手舉過頭頂來摸右耳，然后右手舉過頭頂來摸左耳，重復(fù)做幾次就完了，簡單吧？”
“確實簡單?！崩蠇D人開心地說。
“每天練一練還可以預(yù)防頸椎病?！?p> “是嗎，那我以后得天天練了，可惜世上最難的事就是堅持，你說是吧？”老婦人越發(fā)欣賞地看向紫秋，似乎又開始了另一波提問。
楊紫秋心領(lǐng)神會地接住老婦人的拷問，心想這位老人家真是喜歡講大道理，很懷疑她是不是教師，其實這些大道理楊紫秋都懂，只是不想跟長輩爭論而已，但她又不能不理會老人家，想了下措詞后回答：“那自然要看堅持的是什么事了，如果是好事，堅持才有意義，若是壞事，那就不必堅持了?！?p> 老婦人再次笑了，發(fā)問到底：“好事和壞事該如何區(qū)分呢？”
這個問題讓楊紫秋倍感難堪，就像問好人和壞人該如何區(qū)分一樣，太難回答了，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上升到哲學(xué)水平了好嗎，回答簡單了，會顯得自己很膚淺，回答復(fù)雜了，好像自己在故弄玄虛，這本身就是個主觀題，她怎么回答都是差強人意。
如坐針氈的楊紫秋活了快三十年，頭一回被一個陌生人問得狼狽不堪。老婦人應(yīng)該是看出了她的窘態(tài)，帶著好奇的口吻問：“很難回答嗎？”
楊紫秋回過神來，她為什么要把問題想得這么復(fù)雜，心想人民群眾是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的，應(yīng)該是這個答案：“符合真善美的事，都屬于好事。”
“說的不錯?！崩蠇D人沒有看她，而是輕輕地扭了扭脖子，像是有些不滿楊紫秋的回答，她應(yīng)該更喜歡楊紫秋的個人見解，而不是搪塞應(yīng)付。
楊紫秋越發(fā)覺得這位老婦人像位智者，講話是言簡意賅、精辟到位，問的問題也高深莫測，也不知道是不是楊紫秋想多了的原因，反正她對這位老婦人產(chǎn)生了敬佩之情。她偷偷打量著老婦人，發(fā)現(xiàn)她從內(nèi)到外都透露著氣質(zhì)，穿著藍(lán)紫色的厚大衣，里面是黑色的羊毛衫，脖子上圍著雪白的絲巾，左手腕上戴著晶瑩剔透的玉鐲子，頭發(fā)微微盤起，坐姿端正，身材苗條，她判斷老婦人的年紀(jì)完全靠臉上的皺紋，也不難猜測老婦人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大美女，在這一點上她自愧不如。
在自己尊敬和喜歡的人面前，人們肯定要保持自己良好的形象，楊紫秋此刻就是這么想的，說得多就錯的多，為避免回答錯了對方的問題從而導(dǎo)致自己丟臉，楊紫秋雙眼掃向老婦人桌前擺著的泛黃的書，然后強行轉(zhuǎn)換話題：“您也喜歡看書嗎？”
老婦人并不掩飾地肯定道：“是啊，讀書使人寧靜，進入書海之中，周遭的一切喧嘩都化成浮云，讓人忘卻煩惱和痛苦，我喜歡這份寧靜。你喜歡讀誰的書呢？”
“只要是美文我都喜歡，沒有特別偏愛某個作家。”楊紫秋如實說。
接下來的話題里，兩人都是圍繞著書籍暢談，老婦人再沒有鉆牛角尖地問楊紫秋問題，相談甚歡，不覺時間流逝，很快火車就到了下一站，老婦人要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