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紫秋熱情地替老婦人拎著行李箱,送她到車廂門口,老婦人不舍似的看著她,然后伸手摸摸她的頭說:“祝你一生平安,有緣再見。”
“也祝您健康長壽。”楊紫秋熱情地回應(yīng),莫名有些不舍,可能是難得碰到一位喜歡提問題的老太太。
道別之后,老婦人拖著行李箱下了火車,楊紫秋目送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車廂門口。人生就是這樣的,我們會遇見很多人,也會送別很多人,不停的相逢和離別,誰知道下一刻會碰到什么樣的人呢?與其傷感離別,還不如滿懷期待地迎接明天。
深夜,皎月似玉,懸空高掛,似在微笑地俯瞰人間,也像是在看護睡熟的孩子,靜謐而愜意,溫暖而悠然。
長長的列車嗡嗡前行,車廂內(nèi)的乘客幾乎都睡了。睡夢中的外公一個翻身把桌上的礦泉水瓶碰倒在地,驚醒了靠窗閉目養(yǎng)神的柳影,他試著彎腰撿起地上的水瓶,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不需要一氣就能呵成的動作,但他做不到,他看看他那骨折的右腿,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跟行動不便的殘疾老人似的先用右手抬起右腿,接著左手撐起身體往座位外挪動,然后扶著座椅靠健全的左腿彎曲蹲下去,最后伸手撿起座椅下的水瓶。
此時外公也醒了,皺著眉頭難受地說:“手麻了?!?p> “哪只手?”
外公摸著右手回答:“這只手?!?p> 柳影緩慢地坐到外公身邊,為他外公做著不專業(yè)的按摩,而外公的目光卻鎖定了前方的一個乘客,這位乘客正在吃薯片,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東西就指著前方說要吃。
柳影順著外公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個正在邊玩手機邊吃薯片的女乘客,無奈地哄小孩似的哄他外公道:“咱們沒有那東西,等下車了我買給你吃行嗎?”
“她有,我去向她要?!蓖夤鹕碛蚰吧恕捌蛴憽?。
柳影當場拉住外公,他還不知道外公從什么時候開始有貪吃的毛病?;忌习V呆癥的外公幾乎變成了一個孩子,柳影每天要哄吃哄睡,稍不合意外公就要鬧脾氣,原來“孩子”如此難養(yǎng)!
“我就要吃那個?!蓖夤珗詻Q不松口。
只要外公張口要什么,柳影能辦到的都會滿足,所以他只好穿上外套扶著腋下拐起身,準備去八號車廂的餐廳里買零食給外公吃。
外公看到柳影走了后,就偷偷跑到“薯片乘客”那里去索要,也不知他說了什么,對方很慷慨地把手中的薯片遞給了外公。
此刻已經(jīng)過了半夜十二點,柳影正一瘸一拐地走在過道上去給外公買薯片,放眼望去乘客們躺著的、趴著的、倚著的各種睡姿都有,在這個該睡覺的時間點里,他外公偏偏精力旺盛地要吃什么薯片。
柳影艱難地行走在九號車廂中央狹窄的過道上,不知危險正朝他逼近。
坐在九號車廂里的楊紫秋覺得睡意正濃,想找個舒服點的姿勢睡覺,她周圍的乘客都下車了,空出的位置足夠她發(fā)揮睡姿。她把背包當枕頭,正準備躺下時,突然“噗通”一聲,前方好像是一個人摔倒了,她扭頭看到過道上果然趴著個人,距離她不到兩米。
趴在地上的柳影痛的咬牙切齒,要命的痛覺信號從他的右腿迅速擴散至全身,直沖頭頂,他急喘幾口粗氣,腦門上立即生出薄汗,他捏緊拳頭慢慢爬起來……
不就是摔了一跤嗎,站起來要這么費勁?楊紫秋看著這個男生慢吞吞的動作不免心生嘀咕,然后嫌棄地盯著這個男生爬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坐了起來,不難看出他痛苦的表情。楊紫秋正準備收回目光,心知看別人摔跤不是禮貌的事,就在她轉(zhuǎn)頭之時卻突然看到這個男生豎起了一根拐杖,她這才意識到原來他的腿有“殘疾”,頓時她的心被揪了一下,頃刻間睡意全無,為自己剛才內(nèi)心的嘲諷愧疚不已,她滿懷歉意地快速起身上前,用力攙扶起這個“殘疾男生”。
面對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女人,柳影意料之外地受到了驚嚇,他后退半步又沒站穩(wěn),楊紫秋敏捷地抓住他的胳膊穩(wěn)住了他,關(guān)切地問:“你沒事吧?”
“你是誰???”柳影根本不買她的好意,甩開她糾纏的手。
楊紫秋擔(dān)心地問:“你的腿怎么了?”
“關(guān)你什么事!”柳影撐著拐杖繼續(xù)往前走,本來這兩天他骨折的右腿恢復(fù)到了可以稍微碰地助力他走路,可是剛才這么一摔,仿佛一下又回到了骨折原點,簡直就是二次骨折,現(xiàn)在別說右腿疼痛難忍,就連左腿也跟著打顫了,每邁一步他就疼的頭皮發(fā)麻,他剛才明明走的好好的,不知是誰碰了他的拐杖,導(dǎo)致他失去平衡慘痛摔倒。
這路暫時是走不下去了,柳影在邁完第五步后選擇放棄,看到旁邊有空的座位就直接坐下來休息會兒,難受地掀開右褲腿,俯身查看腿部傷情。
楊紫秋一直跟在他旁邊,當看到他綁著繃帶和夾板的右腿時驚呆了:“你骨折了?”她馬上蹲下來仔細檢查,準備扯開他腿上的繃帶。
她的奇怪舉動當然引起了柳影的惱怒:“你想干什么?”他很想把右腿收起來,可惜有心無力。
楊紫秋一臉嚴肅地講:“你剛才摔的一跤肯定很嚴重,現(xiàn)在是不是痛得走不動路?”見他不說話,她就當是默認了,“我是學(xué)醫(yī)的,信得過我的話就讓我看一下。”
“你會治?”柳影嘴唇發(fā)白地問,像是全身的血氣全部用來制止腿疼了。
楊紫秋低頭盯著他的右腿看,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她不敢給出保證,她對骨折治療的了解也是停留在理論水平,同樣沒有實際操作過,她當然不能讓患者知道,于是充當正牌醫(yī)生的她開始有理有據(jù)地發(fā)問:“是什么時候骨折的?”
“半個月前。”柳影對她的警戒放松了一些,應(yīng)該是相信了楊紫秋的身份。
“怎么骨折的?”楊紫秋邊摸索著夾板的固定方式邊詢問。
“樓梯摔的?!绷坝X得沒必要實話實說。
楊紫秋接著問:“你多大年齡?”
柳影不耐煩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他只想知道怎樣才能讓他的右腿不疼,這些啰里啰嗦的問題他一個也不想回答。
楊紫秋連忙抬頭解釋:“別誤會,別誤會!因為任何疾病都是與年齡有關(guān)的,即使是同一種疾病,但在小孩、大人和老人身上表現(xiàn)的程度也是不一樣的,我想做個初步判斷,所以問一下。”
柳影無法反駁,看了一眼她后答道:“18!”
“一般的骨折最快也要兩個月才能康復(fù),你的腿還處在康復(fù)階段的早期,這段時間不能給你的腿施加太大壓力,也就是說不能到處走動?!睏钭锨镆娝桓焙茈S意的樣子,于是告誡他要保護自己的腿,“你腿上的夾板歪了,我重新給你固定下,你先忍著疼?!?p> “等等,”柳影叫停了她,“你有止疼藥嗎?”
楊紫秋失望并遺憾地說:“沒有?!闭l會隨身攜帶這些藥?
柳影喘口氣往后靠著椅背,無奈地妥協(xié):“算了,你固定吧。”
楊紫秋蹲在柳影的右腿邊,抬頭瞅了他一眼,看到他那蒼白的小臉時竟不忍心下手,他皺著眉頭講:“不用管我,動手吧!”
楊紫秋勉為其難地低下頭開始手上的操作,腦子里飛快地思索骨折的固定方式,她先把柳影的褲腿卷至膝蓋以上,解開繃帶松開夾板,最里面是一層紗布纏繞著小腿上的傷口,紗布上赫然染了一層血跡,她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問他:“你這種情況,醫(yī)院肯讓你出院?”
柳影瞟了一眼傷口,把頭轉(zhuǎn)向一側(cè),氣力全無地倔強道:“不關(guān)你事?!?p> 面對這種血跡斑斑的傷口,楊紫秋在視覺上就感到劇痛無比,佩服他竟然忍過來了。她終究是于心不忍,遲疑了片刻對他講:“你先等等我,我去去就回?!闭f完就跑開了。
柳影沒精力去管她干什么,莫名地希望來個人給他一棒子讓他睡過去,可惡的是疼痛讓他的大腦此刻無比清晰,清晰的腦子里只剩下“疼痛”二字。從他骨折到現(xiàn)在的半個月里,幾乎每天都被疼痛折磨著,什么鈍痛、銳痛、刺痛,都在他的右腿上以不同的程度展現(xiàn),他確實有點適應(yīng)了,不像眼前這個女人,只會大驚小怪。想到這里時,他開始質(zhì)疑這個女人是不是醫(yī)生,不過想想又算了,諾大的車廂里只有這個女人肯為他伸出援手,雖然很嫌棄她多管閑事,但他還沒愚蠢到對幫他的人翻臉。
咚、咚、咚,楊紫秋原路奔跑回來,慚愧地對柳影連說兩聲對不起,讓柳影疑惑她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她馬不停蹄地繼續(xù)為他包扎右腿,一邊解釋著:“我剛跑去問乘務(wù)員有沒有處理傷口的藥,結(jié)果沒有,以后給他們提點建議,列車上應(yīng)該備個藥箱?!?p> 這有什么好道歉的,柳影詫異著,差點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他不了解楊紫秋,自然不明白她的善意,她說對不起是因為她無法緩解他的疼痛,要讓他受苦了。
楊紫秋將兩塊夾板分別固定在柳影小腿的內(nèi)外側(cè),再纏上繃帶,她本想給他腿上的傷口換藥,可惜沒條件,于是囑咐他:“你明天下車后要去醫(yī)院查查你的腿,最好拍個片子看一下,我擔(dān)心你骨折的地方發(fā)生了移位,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嚴重了,可能要重新做手術(shù)。”她輕輕放下他的褲腿,坐到他的斜對面座位上。
柳影側(cè)著頭不理會她,像是沒聽到她講話似的。
可能是太疼的原因吧,楊紫秋見他雙手拽緊拳頭,不知如何安慰,突然想到聊天可以轉(zhuǎn)移人的注意力,那就跟他說說話吧,好讓他忘記腿上的痛楚??墒橇氖裁丛掝}呢,說話也是種藝術(shù),跟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之前那位老婦人儼然一副教師的風(fēng)范,跟她講話肯定要談些深刻的話題,但是眼前這位年輕人,才18歲,應(yīng)該是學(xué)生吧,也不知他的喜好,但可以看出他的性格挺倔強。楊紫秋有點發(fā)愁地撓撓脖子瞅著對面的男生,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生原來如此好看——玫瑰紅發(fā),眉清目秀,皮膚白皙,鼻梁挺拔,脖頸修長,猶如星空下獨自綻放的紅玫瑰,遺世而獨立,孤芳而自賞,可遠觀而不可褻瀆,她感嘆著只能在影視劇里才能看到這種級別的帥哥,可恨之前她一直在關(guān)注他受傷的右腿,若知道面對的是個罕見的帥哥,她肯定要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現(xiàn)在慘了,她剛才一上來就扯人家的褲腿,他肯定會覺得她是個粗魯?shù)呐恕?p> 像是感受到了楊紫秋的灼灼目光,柳影蹙眉看向她,她慌張地收回視線,尷尬地扯出一個不動腦子的問題:“那個……你叫什么名字?”
因歇了一會兒,柳影的氣息平穩(wěn)了許多,開始輪到他打量楊紫秋了,他在揣測她的意圖,依他的個人經(jīng)驗來看,問他姓名的人大部分都不懷好意,對于眼前這個女人,從目前來看還不算壞人,鑒于她剛才幫了他,他沒有無禮到拒絕回答人家這個基本問題,于是緩緩道:“柳影。”
“劉影(她以為是這個劉),影子的影嗎?”楊紫秋笑著講,見他不回答,她就默認了,接著自我介紹,“我叫楊紫秋,楊樹的楊,紫色秋天的紫秋。你是去城里上學(xué)嗎?”
“不是?!绷袄浔鼗卮?。
楊紫秋自顧自地點點頭,堅持不懈地問:“你在哪一站下車呀?”
柳影只想安靜地休息一會兒,心里對這個啰嗦的女人無比抗拒,他壓制著慍怒,本身疼痛已經(jīng)耗盡了他大半精力,他現(xiàn)在每說一句話都要竭盡全力,即便如此,他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軟弱,依舊冷峻地回答:“終點站。”
“真的嗎?我也是在終點站下車,咱們是去同一個地方啊,可以作伴呢?!睏钭锨镅劾镩W爍著光芒,她的本意是想通過聊天轉(zhuǎn)移對方的注意力,心意是好的,但不是每次都奏效,眼前這位小帥哥就是個例外。
柳影仿佛被楊紫秋的話刺激到了,這個女人該不會是想跟他搭訕吧?他側(cè)頭對上她的視線,好奇著問:“你怎么還在這兒?”
楊紫秋微笑地說:“這是我的座位。”
糾纏了半天,柳影才發(fā)現(xiàn)原來應(yīng)該走的人是他!他連忙俯身撿起過道上的拐杖,扶著拐杖單腿站起來欲走,楊紫秋見狀甚是擔(dān)心:“你是要回自己的座位嗎?就在這里休息會兒吧,反正有這么多空位子,你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很容易再次摔倒的?!?p> 算了吧,跟這個陌生又啰嗦的女人坐在一起,柳影寧愿忍受疼痛帶給他的快感,所以他果斷拒絕:“不必了,我還有事?!?p> “沒關(guān)系的,有什么事我可以幫你?!睏钭锨镒愿鎶^勇地過去攙扶他。
這下真把柳影惹惱了,他掙脫開她的手不耐煩道:“我們很熟嗎?”
楊紫秋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識趣地后退一步道歉著:“對不起啊,你忙吧,不打擾了。”
柳影轉(zhuǎn)身走開,右手撐著拐杖左手扶著車廂壁,艱難地去八號車廂給外公買零食,這里是個小餐廳,有賣各種吃喝用品,剛好有他外公要吃的薯片,他就索性買了許多東西,左手拎著這一大袋東西原路返回,正是由于他的左手拎著東西導(dǎo)致他無法借外力保持身體平衡,令他走得越來越艱辛。
楊紫秋看到柳影再次經(jīng)過九號車廂時,很想跟他打招呼,可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這位小帥哥不待見自己,就別去獻殷勤了,但是看到他顫顫巍巍的走路背影時,她那泛濫的愛心不斷膨脹,心中糾結(jié)著幫還是不幫,實在不忍心看他再摔一次……終于,她猶豫地站起來,快速幾步追到他的身后,順勢奪走了他左手里的袋子,然后她略帶強硬的語氣說:“我只幫你拿東西,你自己走,我不碰你,等到了你的座位我就離開?!?p> 柳影扭頭發(fā)現(xiàn)又是她,愣了兩秒,不想與她爭論,既然她喜歡多管閑事那就任由她吧,但別指望他會感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