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界下大武朝定廣皇帝向甲馬營中即位，是立祚太祖。定都武靈八方城，盤踞一隅，意在四野。又從征討逆數(shù)載，乃得寰宇一掃，山海一定，賺得了這番大基業(yè)。后傳歷九朝帝座，于今乃是弘業(yè)皇帝。業(yè)已登御一十七載，彼時四海朝貢，八方稱臣，世間也是太平無事。
卻說這天下盛興，正是帝王素景。然瞧這弘業(yè)帝向日里卻是站亦憂，坐也愁。這里緣何？只因他也是一把胡子的人了，仍不曾得著皇嗣。莫論宮闈里頭，那閭閻巷陌，布衣黔首尚知傳宗接代，續(xù)替香火，怎教這做大皇帝的不心焦？故少不得有大臣郎將，托奉仙丹靈藥請賞，舉薦術士郎中邀功，只是不曾見人領功勞。弘業(yè)帝不得如愿，愁上更愁，而今秋風又起，滿目蕭然，叫他一日憂過一日，一嘆勝過一嘆。
見是一日早朝，有大禮丞出班奏道：“臣于昨里觀得南極老人星出于界下，星垂永固山上。差人回報，這山中大顯妙瑞奇祥，誠實難得?！焙霕I(yè)帝覺著趣，木臉扭動，就問道：“是何說法？愛卿挑緊要的講來。”大禮丞順答道：“陛下須知這天降瑞祥有大、上、中、下四等之分也。《符瑞錄》有云:大瑞者，天出異象，星移氣顯。上瑞者，麒鳳棲林，龍龜現(xiàn)水。中瑞者，白鶴落檐，赤雁坐臺。下瑞者，階生靈芝，瓦起蓂莢。凡四種類，誠然罕見，如今皆現(xiàn)于永固山，此等奇景怎不稱絕？”弘業(yè)帝道：“聽來卻也難得，只是不甚緊要?！贝蠖Y丞又道：“此星大吉，管著天下太平，往昔定廣六年出得一次，還是這永固山處。太祖皇帝身逢重疾，群臣束手。遇此星既出，太祖遂親往拜之，自此百病皆消，戰(zhàn)無不利。陛下亦宜往去。”弘業(yè)帝聞了，倚在龍床上，合袖摩挲道：“愛卿有心，寡人只無病在身，不消去，不消去?！痹偾拼蠖Y丞雙目一圓，炯炯神地，道：“世傳南極老人慈愛，或可得償所愿?！焙霕I(yè)帝聞了得償所愿四字，喜出望外，抖擻精神，就起來龍床，探手高問道：“得償所愿？”大禮丞答道：“得償所愿！”弘業(yè)帝大喜道：“善！既有太祖皇帝先行，也自當擇吉日良時，孤親往拜謁，百官同隨！”群臣眾卿皆喜而喏。
后不過數(shù)日，正逢著吉時順辰，弘業(yè)帝早早退服更衣，一番香浴，又是齋戒至今，可謂心誠行規(guī)，無有半點差池。那邊已備得鑾駕御輦，瓜果御香。百官待列，就隨行。香車銅鈴，直朝永固山而去。弘業(yè)帝一行御駕，走了半日，仰得山影。只見：
兆是祥兆，峰是險峰。
兆是祥兆，丹霞采氣彌彌。峰是險峰，劍崖戟嶂森森。
蒼松赤柏掛紫霧，哭猿血鵑雙啼聲。
及至山下，馬蹄踟躕，驅不向前，行不得路。隨駕眾臣都知皇帝心意，只見文出銀轎，武下虎駒。君王出來金龍輦，一路迤邐而行。來至山前，眼見那景是：
廬巖蜀道懸枯松，枯松斜枝棲鳳龍。
百轉千回纏青藤，青藤倒卷動香風。
這些山行貴客都駐足停履，仰頭都看這永固之山。弘業(yè)帝見了，噓聲道：“果個高山！”大禮丞道：“昔太祖皇帝拜謁時，有史官在側，錄得太祖口起五言絕句一首，正是寫山勢之高，不知我主記否？”弘業(yè)帝道：“未有聞得，寡人不曾多觀閑史?！贝蠖Y丞道：“臣可誦之。詩曰：來從凌云道，山高不勝寒。一時滄海渺，不覺入天端。”弘業(yè)帝聽了，合掌道：“好！好！寡人這番也當效太祖之行。”就傳左錄史過來。左錄史聽知了，就上前，道個萬歲。弘業(yè)帝問他道：“愛卿看這高山如何？”左錄史答道：“好似那太史公的言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了?！焙霕I(yè)帝笑道：“待會子山行，愛卿莫單瞧那德山行水，寡人若賦詩，卿當錄記。”左錄史道：“先圣人言：登高必賦詩。臣是仔細人，不敢誤陛下君子之事?！焙霕I(yè)帝甚喜，就教左錄史侍奉在側，一行人就向上而走。正是：仙山妙所待人來，只怕來者自徘徊。卻說這所到永固之山，有甚么來歷？原是開天辟地之時，此處本有高山兩座，峰崖相當，卻有一日，一個忽而不見，止余一山孤存，定至今日，遂傳得此名為永固之山。
山腳眾臣擁著陛下，一路摸石扶葛，小心而行，面向老人星而走。方才轉進山谷之內，地見平坦，卻有整石碎礫攔在路中，人不得過。后里有白面文卿叫道：“怎生出這些沒眼色的石頭？”群臣都怪意，大禮丞也疑煩，稟弘業(yè)帝道：“臣早早差人探得，途中并無刁難，此是臣失察之過?！焙霕I(yè)帝擺袖道：“想是山石滾落，無甚大礙，非卿之過?！比撼急妼⒁娏饲奥罚仓实劢辜?，都擁前出力，搬石開路。一稍兒里，弘業(yè)帝見眾臣漸畢，山道將通，再看那老人星，也轉出來山影，在天前頭忽忽閃閃，教他眼熱。
方通路途，弘業(yè)帝就急急而走。正行時，忽然腳下生絆，教人推倒也似。是一個趔趄，正伏在碎礫之上。眾臣子先是一呆，又都驚喊，慌慌擁起來，弘業(yè)帝道：“無事！無事！只寡人這黃袍教尖石扯掛?！北娙艘娀实坶_個胸襟，都吁氣驚顫，冷汗才出。卻看左錄史秉筆寫道：“帝行于道，如平地推倒，殘卻赭黃袍。”一行已無妨，弘業(yè)帝便復往前行，出來山谷，又眼見一帶澗水橫前，大禮丞旁道：“說是有木橋可過，可尋一尋?！北娙搜匕抖?，要尋木橋蹤影，卻久尋不見。忽聽有一個黑臉裨將在前叫道：“這橋塌在澗底，確是找不見！”君臣都聽了，皆往澗下探身尋看。瞅時，狂風上揚，果見木橋摔在下頭，支支零零，七開八散地。
大禮丞見了怪道：“此橋言是古人修搭，多是樵漢獵徒來往，不曾有失，怎偏偏不迎圣駕？”弘業(yè)帝道：“既是古橋，會有崩毀之期，此行不過適逢其陷?！碑斚卤銈鞴賳T一眾，伐竹為縱，折枝當橫，就地成了木橋一座，鋪在澗上，又可通行。
橋不甚闊，次第而行，見挨著是大禮丞在前，弘業(yè)帝居中，左錄史在后，徐徐而走。行到橋中，忽然一陣頂頭風，那橋究是不穩(wěn)，人亦似無根浮萍。一君兩臣都悠悠晃晃，卻只將弘業(yè)帝平天冠顛下，掉在澗水里，風便又止了。大禮丞道：“好大怪風，好大怪山。行至此處只教陛下衣不衣，冠不冠。”弘業(yè)帝無話，又見左錄史書道：“帝行橋上，忽起大風，失卻平天冠?！蹦秋L既息，一路君臣便又往前，兢兢戰(zhàn)戰(zhàn)地過，望那老人星處行大步。轉過來山坳，便面見吉星高懸在頂，觸手可得，一路君臣都喜，一個個抖轉精神，緊步而走。眼見便要到頂，待轉過小徑來，卻是一面絕壁，無可下腳，弘業(yè)帝向大禮丞道：“是怪，是怪，可有他路可走，非要開山劈路不得？”正說罷，忽聽人前草木堆里一聲厲叫，跳出來一只白鹿，眾人都著了一驚，再看那白鹿，倏而無影。只見四方都暗下，日月無光，那老人星亦不見了無蹤，原來早已昏夜。眾人啞然而呆，都不發(fā)一聲，大禮丞怒目，左錄史低眉。只聽弘業(yè)帝一聲太息，出聲道：“諸愛卿今日勞苦，兩班大人盡做小人之事。歇駕反宮去罷?！币恍写笕寺犃?，就生火照亮。原徑而回，路上都無話。
弘業(yè)帝求子不得，無功而退，一遭兒里回宮反駕，甚覺敗興，路上吁嘆，悶悶不樂。到了寢殿，已是深夜，五分怨摻著五分愁，生出十分無奈何。這尊皇帝一日里見壁開道，遇水架橋，又是個將衰之人，心神俱疲，就草草而睡，朦朧雙目，十分難眠。時值將明，弘業(yè)帝昏睡之間，聽得耳旁水聲陣陣，睜眼觀看，撲面是香風過來，四下望去，卻又到那永固山前，不待弘業(yè)帝走動，自有香車龍輦等候在前，就踏轍而上。
方才安坐，那寶駕馬匹就自行跑動，騰在空中，一路風聲。只瞧弘業(yè)帝過來山坳，越得山澗，又到那隔路石壁面前。弘業(yè)帝道：“還是它在，夢里也躲不得?！眳s聽那車前馬兒一聲嘶，長驅直上，就翻過來，踏云而行，便到頂處。待至山頂，那車駕自行穩(wěn)妥，不動分毫，弘業(yè)帝就下輦，正在峰頭，滿目皆矮，滿懷嗟噓。又自道：“夢里卻也這般容易?！被叵氚兹站跋?，不由起來詩意，見這刀尖山陷坑水，當即念道：“每有登臨意，總是心膽寒。眾生如螻蟻，天地何茫然。”方才誦罷，忽聽身后人高聲道：“好個五絕，勝過太祖皇帝?！焙霕I(yè)帝一驚，尋聲而看，見一人立在后頭，甚么打扮：
身披素袍，頭頂玄角，
頰粉青玉，額涂白星。
弘業(yè)帝覺著怪，問道：“卿自何來？”那人答道：“昨日相見，吾皇忘否？”弘業(yè)帝一頓，頷首道：“孤已知曉，是那個鹿兒，怎此時卻來作甚相會？”鹿兒笑道：“小臣得上仙差令，故請來皇帝貴駕。”弘業(yè)帝道：“昨日一行大眾過來，可謂興師動眾，到底是未得登頂，無有供奉。這番孤一人來，卻到得此處，也不曾帶得供奉之物?！甭箖盒Φ溃骸爸峄释拦躺角笞?，我家主人公有意相試，就變出險峰斷崖攔駕，而見吾皇翻山過水，可謂心誠。這心誠即可，又何須那自己瞧的供奉？”弘業(yè)帝道：“卻是這般，緣來那碎石斷橋專待我過哩，虧得孤未曾說個改日再來。”白鹿又道：“主人公知曉了甚喜，這番叫夢中遂了帝愿。點我來告：弘業(yè)帝命中該有一子?！焙霕I(yè)帝聽了一驚，大喜道：“孤可無憂矣!”卻又一轉臉，多出十分愁色。鹿使問道：“吾皇莫非喜極而悲？”弘業(yè)帝上前，御手攙住鹿兒道：“弗是也，敢問仙使，我兒可文治武功？”鹿使聽了，搖頭不語。弘業(yè)帝若有所悟，又問鹿兒道：“我兒可安疆守土？”鹿使聽了，搖頭不語。弘業(yè)帝焦急，又問：“我兒可壽終正寢？”鹿兒生出煩，甩袖道：“由他去罷!由他去罷!”。弘業(yè)帝聽了，著慌，忙揪摧鹿兒左袖，指地急問道：“你看那是甚么？！”鹿使聽了低頭去看，正是這一點頭，改了那小皇兒的命數(shù)。弘業(yè)帝見得鹿使點頭，長氣而出，忽然癱坐，只一聲嘆。鹿兒見了，也指道：“皇帝也看那處。”弘業(yè)帝隨之一望，空無一物，再看那鹿，已無蹤跡。正是：
殷勤最是父與母，
一世因緣一世哺。
由他去來由他去，
后人有禍亦有福。
這弘業(yè)帝而后夢醒，不知當喜，不知該憂，或是五分喜，五分憂，十分無話。早朝里，鐘鳴鼓喧，文武齊列。見弘業(yè)帝安坐正身道：“孤登殿一十七載，三餐不食，五鼓不眠，兢兢戰(zhàn)戰(zhàn)，可稱勤勉耶？”眾臣都拜道：“吾皇實賢明之君！”弘業(yè)帝笑道：“無非是保得社稷不傾，是本分事。安國保土矣，實無甚大績高功，是庸平之主。故問眾卿，興國之道在于何？”
階下眾臣列將聽了，面面相覷，只見一人越班奏道：“興國之道在于勢?！焙霕I(yè)帝視之，乃太尉徐繆也。弘業(yè)帝喜道：“愿聞太尉高論?！毙焯咀嗟溃骸拔冶已栽唬阂还淖鳉?，再而衰，三而竭。觀我太祖皇帝，號國大武，興兵建土，皆賴三尺青鋒之功也，一朝鼎定，四方諸國莫不納禮來貢，稱臣子屬，作下方國，此皆懼于國之氣力。若我主養(yǎng)兵整備，是一鼓之氣，不怒而威，四方振怖也?！贝苏Z方罷，身后眾武官皆擊掌稱是。弘業(yè)帝頷首喜道：“勢可興國也！”正此時，卻又有一人高道：“不然，興國之道在于化?！北娙藢ぢ暥伎矗娨蝗顺霭?，乃是尚書揚虔。弘業(yè)帝道：“愛卿可講來。”揚宣議道：“古人云：水潤物而無聲。敬文尊禮也，古圣賢之所論。是故君民守綱，君善其政，民安其分，萬世不衰也?！焙霕I(yè)帝撫掌喜道：“化可興國也！”徐太尉聽罷不悅，方要來駁，只身后出來一人，叫他眉頭舒展，眾臣再看，是兵錄使張績也，只聽他喝道：“修德當修文，修文必孱弱，實不可稱興國之道也?！睋P尚書聞罷，挽袖正冠，要啟齒再辯，卻聽一人搶聲而出，言道：“此夏蟬之論也！豈不聞古語：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哉？武服可一時，久則不可保也，必沒于恃強，大勢可立國安世，不可興國治邦也。圣訓有三道，皆可興國?！睋P尚書回身視之，乃主簿孫士積，喜請其前。旁后眾文臣皆相視而稱是，都昂首。崇天帝聽了，喜問道：“卻問主簿，是那三道？”孫士積答道：“乃天地人三道也，天道者，智也，可治一國。地道者，仁也，可安一邦。人道者，勇也，可平一域。三者得一，皆可倔立于天下。太尉所言之勢，乃人道，跟在最末?！焙霕I(yè)帝聽道：“善！依卿之言，天道最佳。”
那邊武官一眾聽了，都不甚喜，又要再辯。見得兩撥文武卿將，又要爭論不休，弘業(yè)帝撫掌止道：“孤已有計較，眾愛卿可休矣!”此久后，有妃子夜夢爍光入腹，一載過余，果然誕下一子，弘業(yè)帝即點孫士積做太傅。孫太傅知曉皇帝深意，自不敢懈怠。如此一二十載，這小皇兒雞鳴便起，燭熄而眠，朝講經(jīng)典，暮修文籍，不曾得了一日間斷。卻是到了弘業(yè)四十六年七月初十，這日三更，適小皇子方欲登車就學，便有侍隨急慌扶壁來報，言道弘業(yè)帝泰山崩催。小陛下聞聽了，問太傅道：“今日可歇否？”孫太傅聽了，一聲不發(fā)。是月，新君登御，是為崇天皇帝。
卻說這更替新主之事教四方邦國聞知，都要來朝，這底下五處國王邦主并王妃，便動貴駕，各出本國，翻山過嶺，往國都武靈城一處去。過了二三月，五路盡皆到了。走過玉路，入了金殿，但看殿下五王，是三白頭二黑發(fā)。那三位白頭，乃是：墨隘國王，敕勒國王，覺勞國王。前番先去吊了故帝先主，各抹老淚，再來面奉新君。這二黑發(fā)是：曲束國王，大奚國王。要先來面奉新君，再去拜祭先帝。崇天帝備得華宴，以相接風，都請席間相坐。
先是幾個老番王各領王妃上殿，崇天帝見了道：“一路舟車，而諸長者年高。若呈請托辭，言道奔波不易，遣一使者來，也當豁免?！庇X勞國王道：“往日定廣皇帝與臣等先王皆有誓約，更君換主，俱須來朝。歷代不敢有失，豈可以年高而搪塞？”敕勒王道：“先帝在時，與小王幾個兄國弟邦以論，臣等備受恩感，斷不可辭也?！蹦瘒跻驳溃骸俺嫉纫彩桥R的近些，得入上都。那海國島邦的番王都不得親來哩?！背缣斓垲H喜。幾個白頭國王拜謝，各領衰色王妃入座。
在后是曲束并大奚國主上殿，崇天帝在廷先見那曲束國王上來，不禁而笑。只瞧這王，寬腰肥體，渾身是膏，一步兩顫，王妃跟著，亦是夫妻之相。曲束國王聽了頭上這聲笑，心頭不悅，卻也滿臉堆喜道：“小王生的肥胖，確是可笑。”拜過崇天帝并幾個國王，便也領著臃妻入席，默然無話，自低著眼。末后是大奚國主，一身英氣。隨著大奚王妃，柔練十分，教崇天帝好不留意。都入座，席間眾王都道，此行帶得方物來貢。
便先見墨隘國王喚人托朱漆木盒而出，就打開，滿殿充香，都稱奇。呈上觀看，崇天帝視之，不待他言，便道：“此物想來乃是青絕。乃大善之引，可醫(yī)瘺癘之疾，當出于墨隘國陰山處?！蹦瘒趼犃朔Q奇道：“陛下所言分毫不差?！北姵冀园葙?。又看覺勞國王差人托物而出，見是一個紫圭，崇天帝道：“此玉發(fā)紫，他處不有，應是覺勞國東山所采，奇堅，雕琢須以經(jīng)年?！庇X勞國王聽了，又拜服而下。后是敕勒國主，奉上一對斗大明珠，熠熠生輝。崇天帝道：“敕勒國西海之蚌所產(chǎn)，萬中得一，其粉亦可駐壽?！彪防諊跻喟莘?。再至曲束國主，親舉寶匣在前，開視之，大發(fā)寒光。崇天帝見了不語，曲束國主道：“此劍乃鄙邦巧匠，于國之南洞大取良鐵十萬斤，得其精粹，名之封諒?！背缣斓鄣溃骸按藙θ粲谙鹊厶帲厝缓褓p?！鼻鴩髀犃耍I了寶劍，不語而下，暗斜著眼。
末了是大奚國主，舉來一捧土，道：“小王國土最狹，路又最遠，實無甚重寶。只得以國土相送，禮輕意重是也?！背缣斓勐犃?，卻問道：“方才諸王所供之物，皆是國中獨有。寡人知大奚國也獨占一物，別處不得有，大奚國王何不獻來？”大奚國主道：“臣雖是僻賤之人，實不知陛下高意?！背缣斓鄣溃骸八芈劰艜疲捍筠芍?，有度練之舞，尤為曼妙。我這里久有聽聞，卻是不曾得見?！贝筠蓢鞯溃骸按_有，確有。度練舞乃鄙國宮樂，故不傳外?！背缣斓鄣溃骸敖穹T王咸至，甚為難得，卻不妨演舞一看，不知眾王都可見過？”眾王都道：“亦是耳聞已久?！贝筠蓢鞯溃骸把菸锜o妨，只怨小王行來頗急，路上未曾攜帶侍伎?！背缣斓鄣溃骸耙娡蹂F駕亦至，可否屈尊？”大奚國主不語，殿上都一發(fā)無聲，眾人都看他。
座后大奚王妃見夫君受窘，開一聲鶯喉說道：“賤妾可舞來，可舞來?！敝灰娡蹂?，輕抒粉臂，款扭柳腰，蓮步來至席中，四下宮樂已起，就起大奚國曲調，見那王妃，就開如花展。崇天帝見了，目不有轉。但聽那一曲將終，頹調出顯。崇天帝不舍，暗教再起本邦曲聲。那王妃本欲收步，卻聽一曲又起，承調而舞，絲毫不錯。這一番過來，柳屯田有詞寫得好，無出其右者，見是：
英英妙舞腰肢軟。章臺柳、昭陽燕。錦衣冠蓋，綺堂筵會，是處千金爭選。顧香砌、絲管初調，倚輕風、佩環(huán)微顫。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斷腸。
不多時，曲舞皆歇，人都喝彩。大奚王妃玉面泛紅，連欠身道：“小國劣邦之舞，不足稱雅，權以相娛，得助大人雅興。”言罷，飄然而退，閃在丈夫座后。眾王并王妃皆捧酒，以相敬謝。但見那崇天帝瞧得大奚王妃，卻是黑中見白，十分著目，似癡傻了一般，僵著龍首，呆呆地望。眾臣見崇天帝不語，都覺怪，都靜下，只聽一聲銅錚響，喚得崇天帝神歸，尋聲視之，乃樂官師循也。崇天帝急欠身道：“方才見大奚王妃此為度練舞，果真?zhèn)€嘆為觀止，又令起本邦樂曲，不想王妃亦可為之，真妙絕也！叫人如仙境，醉心其中?！碑斚卤憬兄刭p厚賜。大奚國王夫婦拜謝。又是一番宴飲，不題。
再道眾王歇了下宴，將至天晚，都回賓驛。崇天帝自回本宮，夜中念起大奚王妃，悶悶不樂。卻內侍報得師循來見，立在宮外。崇天帝自思道：“來邀功也？”就傳進，崇天帝道：“非是愛卿今日彈錚喚得寡人，險失上國之儀?！睅熝溃骸按顺急痉忠玻瑓s問陛下覺大奚王妃如何？”崇天帝道：“如仙之概，娶女子當如是也。”師循又道：“我皇可有意留之為侍？”崇天帝驚道：“這怎的可，大奚國王在此，何出這般話語，卿不知齊懿公之乎？”師循又道：“臣有萬全計畫，可遂我皇心愿。”弘業(yè)帝問道：“是甚么個萬全之法，你且說來?！睅熝溃骸斑@大奚國雖占個大字，卻只一小國耳，不過彈丸之地。土薄而民稀，明朝我皇可做圍獵，賺得大奚國王同去，早早伏埋刀兵，屆時殺之。只道是刺客為兇，再以主國，償他金銀厚慰，誰可究之？待這王妃失了夫君，我皇再以利圖之，許她美宮室，貂裘衣，此計便算成了?！焙霕I(yè)帝聽了大喜，頓無愁概，道：“果個滴水不漏！”便要依計而行。
正是：萬般人意，命數(shù)難逃。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