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崇天帝得了師循的計(jì)，當(dāng)下愁眉一掃，便待天明。翌日早朝已罷，就要會眾番王。各管驛處都得了召，就起身。過幾稍，崇天帝見墨隘、敕勒、覺勞、曲束國王都次第候至殿下，獨(dú)不見大奚國王，心疑，就發(fā)虛。方要有問，卻望見大奚王正來至。不待他言語，崇天帝面轉(zhuǎn)出慍色，先問道：“卿何故來之恁遲耶？”大奚王道：“陛下容稟。宮使來時，臣正與賤妾弈棋。知陛下有召，又不忍棄子而去，因此來得遲了，失了禮節(jié)?！背缣斓勐犃?，心忖道：“好個不通氣兒的竹竿！”卻又高聲道：“好！好！兩軍交兵，身做統(tǒng)管，怎可棄之而走，卿乃舍小禮取大禮也?！?p> 見大奚王無異，崇天帝便安坐，復(fù)又問眾王道：“卿等可聞知朕這里太曲苑耶？”聽階下墨隘國王先道：“那太曲之苑，是定廣皇帝御獵處，里頭禽獸魚鱉無個數(shù)?！彪防諊跻驳溃骸疤齑苟撬?，地合三江水，可走得下萬騎千乘哩！”覺勞國王道：“聞里頭大宮美池二十七處，極是豪奢奇景，無一處相同。”曲束國王卻笑道：“聞得陛下話里意思，可是要起會獵之事？若教小王登良駒，曳筋弓，愿隨陛下逐鹿其中。”崇天帝聞他話里有“逐鹿”二字，更不喜他。又瞥見那大奚國王只在末后悶著聲，不做應(yīng)。崇天帝就單問他道：“眼下正是秋中，十分氣爽，合應(yīng)秋狝。故召來諸卿約同。還不知大奚王可好使喚弓馬否？”大奚國王一頓，承答道：“臣幼與臣弟習(xí)得弓馬，卻也是發(fā)十矢可中三四，不及他嫻熟，若叫陛下見臣無個獵獲，空手而歸，實(shí)是折了本邦的面目?！背缣斓巯驳溃骸安环潦?，不妨事。本是游玩則個，賞景是也?！本徒忻魅諘谔防?，幾個國王都拜喏。
待番王都退，師循自旁出來道：“如這大奚王言，可多備的人來?！背缣斓鄣溃骸八朗杆猩胁患鞍?，不足慮也?！睅熝溃骸俺贾慌率且粫r謙辭，陛下亦知那大奚國都有好斗之風(fēng)，白日縱弓馬，昏夜?fàn)T棋盤，最好分個勝負(fù)?！背缣斓鄣溃骸半抻^這大奚王也是個善懦之主，是沒嘴的悶葫蘆，直挺挺的夯木頭，不過虛有其表。方聽他說弓馬不及其弟，應(yīng)是固守長幼之倫。此番陷得了他，便敕教他兄弟做這大奚王，也稱得是賢能者居于上。若這新王上來，豈不俯首帖耳，感念我上國恩德？”師循道：“謹(jǐn)慎些個，不是過錯。明日會獵之時，我主可賺他到萬歲山處，山道上兩傍盡是千年柏萬年松，眼下秋后仍是茂密，地又最是雜亂，就埋伏此處，專待來過。”崇天帝道：“好！好！就依此行事?！?p> 到了次日，眾王都依約而來。待看，卻又獨(dú)獨(dú)缺了大奚國王。崇天帝瞧得，只怕計(jì)虧，那心里就似攏琴不動，勾吊著弦，卻不發(fā)聲。又似石頭掉進(jìn)無底洞，沒個回音。這底下敕勒國王道：“這大奚王侄莫不是又弈著棋乎？”曲束國王出來高聲道：“我這里無個耐性子，是個好動的人。實(shí)不知這黑子白丸圍來裹去有何妙處？怎得叫人癡醉？”崇天帝聽階下曲束王喊問，覺他聒噪，更發(fā)毛躁。在后又幾刻，都見宮門處大奚王緩緩來至，見到廷下，崇天帝又問道：“卿此番來遲又是何故？”大奚國王道：“說來也怪，臣原本乘駕行走通衢上頭，平平利利，也無個坑絆。那知正行著路，這車轅無故斷了，因此來得遲。”崇天帝聽了，心里暗忖道：“也是合當(dāng)身死之兆。”卻又遙指曲束國王笑道：“卿卻當(dāng)與曲束王換個車駕，管教禁得住，壓毀不得。”那幾王聽了這龍言，知是皇帝又諷曲束國王肥胖，都暗笑。那曲束王也聽得，自肉里泛出羞惱來，也是這肉厚，漏不出來半點(diǎn)赤，單是發(fā)些汗。只也擠湊幾分喜色，堆在面皮上，忙欠身笑道：“可換來！可換來！”
都下殿，崇天帝早差得人牽馬來，只看先是三匹垂頭馬，交付于三個老國王。崇天帝道：“諸伯叔春秋高。若用驁馬，怕它一時行走游蕩，故教牽老馬過來，卻是穩(wěn)妥。雖行得慢些，全作賞景?！蹦?、敕勒、覺勞國王聽了，都拜謝道：“陛下真是心細(xì)愛人，我等年邁血衰，眼老昏花，早不是逐兔攆獐的時候，今日來此也只是游玩其中?！比醵忌习啊?p> 再來是一匹肥膘大馬，頸下三層肉，落著大肚，正與那曲束國王一般。悠悠晃晃來至跟前，崇天帝謂曲束國王道：“卿體高大，我這里馬匹實(shí)不堪負(fù)貴體，挑揀出這一騎來也是不易。”曲束國王聽了，就拜謝，踩著馬石，眾侍扶上鞍。方安坐，那肥馬就在底下嘶起來，四下亂走蹬蹄。曲束王不穩(wěn)，彎身伏著，那胖大之馬領(lǐng)著胖大之人就顛撞，著實(shí)好頑，實(shí)在有趣。崇天帝瞧了大笑，眾王也大笑，滿庭人都笑。曲束王伏在馬上，慌中聽了這一圈大笑，有高聲，有低嗓，有口啞。又朦朧里見人都指他，或彎腰，或捧腹，或撫額，當(dāng)下大怒，咬住鋼牙，便騰起左手揪捽住馬鬃，這馬頭不得撇動。就再揚(yáng)右手，撲的往那馬頭打去。那座下馬兒得了這一打，登時呆住不叫，鼻中即便淌血，點(diǎn)點(diǎn)滴在青石地上，嘴里盡是哀鳴。四下里眾人看得真，望得切，一發(fā)止笑，都無聲。只再見曲束國王藏住怒，就在馬上欠身，向崇天帝道：“這馬兒倒是假聲勢的烈馬，一打便知個老實(shí)?！背缣斓垅獾溃骸罢?zhèn)€心狠手強(qiáng)！”只言道：“都聞曲束國中治馬有方，今見了果非虛傳?！贝筠蓢跻驳溃骸巴跣殖鍪诌匦﹤€?！鼻鴩醯溃骸巴醯芴?。虧得它皮肉厚哩，若換個尋常馬兒來，這一下便打死了?！背缣斓勐犃瞬徽Z。
后是兩馬過來，一前一后。一個精神壯，一個氣力長，皆是良馬，不尋常。崇天帝將前馬教大奚王騎上，自己坐后馬，都得了騎。各攜了滿弦弓、翎花箭，就排鑾駕。既出武靈禁城，早有一路人馬候著，見是：架名鷹的、牽俊犬的、捧熏藥的、舉粘竿的、捏吹管的、勾彈弓的、張密網(wǎng)的、箍圈繩的，擂金鼓的、扶彩旗的、踏臂弩的，十分齊備，盡是出獵之軍馬，都隨駕而行。幾王見了，都知是崇天帝示武顯威。前頭墨隘、敕勒、覺勞國王都稱勇勢。后頭曲束國王一時無話，大奚國王兩處心慌。散步往太曲苑走。
不多時，過得三十里路徑，來得苑內(nèi)。軍士都排開，崇天帝問道：“這太曲苑可如昨日殿上所言？”那墨隘、敕勒、覺勞國王都道：“千聞不勝一見，實(shí)是過之不及！”崇天帝笑道：“正教幾位伯叔賞玩?！比齻€國王都大笑，就謝恩，慢馬輕走，要看些絕景，好叫不虛此行。崇天帝教多撥士卒隨著侍奉。三王方轉(zhuǎn)過土坡，這頭崇天帝馬前，正有一兔兒亂跑，崇天帝心趁歡喜，便伸手摸取金鈚箭，方要搭弦開弓，只見斜刺里一箭出來，正中了那兔兒?；厣硪曋?，原是那曲束國王也見了，按捺不住，持弓拍馬，登時拈箭拽弓射之。崇天帝不悅，也只喝采道：“卿真真?zhèn)€好技藝?！鼻踔x道：“陛下發(fā)弓太緩，故叫臣搶了先籌?！背缣斓鄣溃骸安划?dāng)事，不當(dāng)事，朕來行狩不甚勤，故不及卿?！鼻趼犃?，當(dāng)下心忖道：“原來是個馬下小天子，全不似歷代先皇。”又馬上拜道：“這兔兒便算得開張，臣愿再覓射些虎膽狼心獻(xiàn)與陛下。”就要轉(zhuǎn)馬而走。崇天帝自是不攔，也分些兵馬隨著。原來五王，現(xiàn)只剩大奚國王在側(cè)，崇天帝問他道：“卿何不縱馬飛射？”大奚王道：“臣來時于路上忽然心絞，甚是發(fā)慌?！背缣斓勐犃税迪玻缘溃骸皭矍浔厥切膼炐卦?，更當(dāng)走動，以發(fā)出虛汗，久自無事。可隨朕一路游獵。”大奚王道：“愿隨陛下?！?p> 崇天帝策馬就領(lǐng)大奚國王向那高山處去，大奚王揚(yáng)鞭跟上，馬匹都馳走得快，將隨軍保駕的官將都丟下，行了十?dāng)?shù)里路，見到一山下，滿是荒蕪，唯有山上松柏茂密。大奚王以鞭指山言道：“敢問我主，這里是何地方，怎這般狼藉，全不像苑中別處？”崇天帝道：“此乃萬歲山也?！贝筠赏醯溃骸俺贾◤V皇帝正于這萬歲山中修得萬歲大壇，好一番祈天禳地。此等大事，本應(yīng)是青史撰錄，但怕不細(xì)。然臣看遍史籍，卻都是只言片語蓋過，不得詳細(xì)。今番才見了，遠(yuǎn)非平日所想，實(shí)實(shí)個不料這里破落十分，全不見帝王之概?！背缣斓鄣溃骸疤娣舛U不過六七日，倏然御崩。雖道是病已膏肓，合于天數(shù)，卻也都不喜這地，言之不吉，書冊里更不提它。”大奚王又問道：“煩問陛下，這萬歲壇迄今二百余載，只看這山外光景，不知它尚在否？”崇天帝道：“營壇之時，太祖親往監(jiān)造，必是不差了，只是殘敗些個，山頭可見?！贝筠赏醯溃骸氨菹驴煞耦I(lǐng)臣一觀？”崇天帝聽了大喜，正合歡心，心中做念道：“自蹈死地，正是那十有三之人，命也！”便與大奚國王拍馬投山道而走。
大奚王馬快，走在前邊，崇天帝在后隨。轉(zhuǎn)過土坡，正行著，只見兩傍大松巨柏之中閃出人來，三人持槍，兩人挾弓，一人掣劍，都擁過來，口中皆喊道：“皇帝休走！”大奚王驚道：“陛下退避，臣前保駕！”崇天帝道：“皆賴卿也！”勒馬就回行，卻閃在古樹后，只瞧前頭大奚王拈弓搭箭便射，一矢正中欲要放箭之人，打在咽喉。再發(fā)一矢，又中一人，射在脖頸。崇天帝大驚，心忖道：“悔不聽師循之言！”眼見又要發(fā)三箭，崇天帝便向馬后取金鈚箭，望大奚王后心便發(fā)，也是手生，咯咯戰(zhàn)戰(zhàn)地，卻是斜打在后腰上，血流如注。那大奚王中矢，只道是腹背夾攻，也不回頭，更不拔矢。揮弓當(dāng)之，虧得馬兒也壯，就沖突出來，往山腰而走。那四人也爭先去趕。
這大奚王帶箭忍痛，且拒且走，來至山頂，正望見一高大石臺，是萬歲壇也。大奚王即拍馬趕進(jìn)，沖得九道門樓，又躍得五層筑臺，眼瞧來至壇上。馬忽不走，鞭打不動，大奚王便要下馬，方下鞍韉，只見那馬兒哄然而倒，待看時，馬腹下早有一箭，就舍馬上壇?；厣砜磿r，卻見那四人便要追至，大奚王驚道：“怎這般死命！不知皇帝可無恙否？”就取佩劍，便要相搏。四人近前，舉槍挺劍亂搠，大奚王抵不住，身披數(shù)槍，且戰(zhàn)且退，挨至壇沿，眼見走無可走。壇上是春秋四刺客，壇下是萬載三江水。眼前是尺兵咄咄催命，身后是江河滾滾攔路。
那大奚王當(dāng)下切齒道：“大丈夫焉能死小人之手？”就向前擲劍，四人都閃過。只見大奚王就從壇上跳將下來，四人上前去看時，只望得他背后帶箭砸在黃沙急湍里，激蕩起來大浪，噗噗楞楞地，而后便瞧不見。崇天帝自后趕將過來，不見大奚王尸首。四人都道那大奚王落水。崇天帝聽知了，以鞭指江道：“這水猛浪若雷行，此番必是沒個活頭，事可諧矣?！钡紫滤娜寺犃?，都互相覷視，仰天大笑，各抽出短劍來，自刎而死。崇天帝見了，感傷不已。那后頭隨駕軍士也趕上山來。
再說那四王知了大奚王死訊，都道是樂極生悲，急急趕來，卻見得六個尸首，無一個是，情知是墜江，都看去壇下，只見亂石崩云，驚濤裂岸，胡胡咧咧地，叫人膽寒。墨隘、敕勒、覺勞國王都噓聲道：“苦殺了大奚王！”曲束國王道：“臣愿順流而下去尋大奚王弟尸首?！背缣斓壑附溃骸按怂憾畷r尚可乘舟日行七百里，而今又正是秋雨之時，河道正漲，船行千里有余，這會子不知人在何處矣?！北娙寺犃硕紵o話。
大奚王遇害墜江之事，早有差人傳于王妃知道。大奚王妃聽罷，一時驚倒，口中不得言語，昏厥于地。眾內(nèi)侍急急救得，半日方醒。眾人攙出要往，早有師循等候，言道：“大奚王救保駕殞身，陛下嗟傷不已，傳臣來探視娘娘?！蓖蹂溃骸拔夷强嗳朔蚓^上未有一絲白發(fā)，卻早早與個死字扯在一處。哭他連個尸首都不曾落得?！睅熝溃骸叭擞械┫Φ湼?，不可料知。大奚王忠君保駕，陛下斷不叫他身后受屈?！贝筠赏蹂劦溃骸氨菹露鞯?，我那石頭夫君也是死得其所，沒于忠義?！睅熝溃骸皣豢梢蝗諢o君，卻不知大奚王可有太子王嗣？”大奚王妃道：“我夫妻兩個并無兒女，止有一叔子。”師循道：“若這新王登寶，必冷落舊嫂，臣當(dāng)回奏我主，好修得宮臺大居，夜里高樓闊殿可作歇，白里有千隨百從相為侍，以供娘娘安置終老?！蓖蹂溃骸安幌绱耍夷鞘遄悠饺绽锞次胰缒?，必不得虧待于我?！睅熝溃骸叭缃翊筠赏跻艳?，娘娘于國中無個依托。且先嫂在側(cè)，甚么處置，也叫新王為難?！贝筠赏蹂犃?，沉吟不語。那師循又跪請道：“臣此奉命來時，陛下要請大奚王衣冠，起大殿廟宇，塑妝像，立祠堂，以慰告先王之魂，安平娘娘之心。”大奚王妃拜謝圣意，垂淚親奉大奚王衣冠一副。師循請于紅金漆匣內(nèi)，就辭回，大奚王妃恭送。
崇天帝于宮中聞了師循回報(bào)，自道：“如王妃所言，十可八九?！睅熝溃骸澳峭蹂锬锫?wù)f陛下要賜造宮室之意，只是回絕，故以為不可利誘，只得以義圖之。我皇可將他夫君廟宇并那居所修作一處，管教王妃斷然難辭?！背缣斓鄞笙玻方虪I造廟宇大起園臺，點(diǎn)撥軍士巧匠趕造，一二月里竟成。是日，崇天帝就于前殿之上，請得大奚王妃并墨隘、敕勒、覺勞、曲束國王都來至。見那兩廊在側(cè)，大殿居中，都是金柱玉階，朱樓綺戶，左鸞右鳳，上碧下青，都吁嘆。大奚王妃謝道：“陛下實(shí)是洪恩。只賤妾的夫君一向儉行，若泉下見知了廟宇這般寬闊，定是自罪傷民耗財(cái)?！背缣斓鄣溃骸疤却颂幮迋€千門萬戶，接天立地，也不可說盡朕之愧也。且這前處所營是大奚王的廟宇，殿后乃是一處華宮。若王妃居于此處，可鴛鴦相隨矣。萬望勿要推辭?！北姺跻捕紕瘢筠赏蹂犃似溃骸氨菹潞褚?，怎敢推辭。賤妾也正好與夫君作伴，免叫他一人獨(dú)在別鄉(xiāng)。”后都是一番焚香禮供，不在話下。
當(dāng)夜，大奚王妃不回管驛，就留所造宮中，于先前殿上向夫君妝像說些散話，奴婢侍從再送回后頭，自書信一封，倍道崇天皇帝恩德，差本邦隨人赍書回去。到了次日，墨隘、敕勒、覺勞、曲束國王來辭，都道大奚王后事已罷，便要各回本國去。大奚王妃恭送之。過來月半，崇天帝忽然駕至，先于前殿施了香禮，大奚王妃就于本宮中迎駕。時正是十五月明之時，崇天帝指而問道：“皓月當(dāng)空，王妃可有思鄉(xiāng)之心？”王妃道：“常言道：出外受困才思鄉(xiāng)。今賤妾離家千里，蒙陛下厚恩，餐餐玉食不相重，日日錦衣不類同，都是我大奚國中不曾有之物，故不思鄉(xiāng)。睹此滿月，只是思夫君耳?！背缣斓勐犃藝@道：“王妃真情重也！”宮人業(yè)已擺酒置席，崇天帝就主座，大奚王妃居旁下。大奚國主方薨，王妃故不飲酒，崇天帝只是自飲，酒行酣處，便起絲竹，崇天帝覺詞曲老舊，不甚應(yīng)景，就傳筆墨，填得《憶江南》一首。
詞曰：“江南好，何物贈迭裙？向綠折春花二朵，一予明月一予君。遮面展眉云?！?p> 御書方罷，眾皆稱贊，就叫人依詞而唱。崇天帝醉中忽道：“今夜庭下空明，月明可掇，又有新曲良樂，王妃可起一舞以相應(yīng)乎？”王妃辭道：“賤妾夫君新故，不宜行此樂事。”崇天帝不悅，又道：“朕待此時久矣！”此語方罷，崇天帝一驚，倒生怯意，不再有語。大奚王妃聽了，自然心疑，以此相問，崇天帝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待宴畢，崇天帝就匆匆回駕，王妃更是生疑，到了深夜，不得寢寐，念及此事，倍添精神。這王妃是極聰慧的人，不待拂曉，業(yè)已明白得七八分了。即來大奚國王泥塑前，暗自泣道：“怎奈賤妾是個女子，不得興兵雪恨，以解夫君無妄之災(zāi)，只教叔子擔(dān)此干系。妾雖無能，也愿隨君同去。”卻又仰頭，再看她夫君泥塑，又言道：“夫君不好多話，妾愿一逞口舌?！庇肿曰貎?nèi)室，咬破手指，血書一封，差心腹隨人投小路往大奚國去。
卻說崇天帝自回本宮，自知酒后失言，話出破綻，惴惴地。一待天明，便叫師循前去探看。師循領(lǐng)旨，就往大奚王妃處去。王妃聞知，忖道：“果然來了?！本统鲇?，師循道：“昨夜我主酒醉失態(tài)，誤犯娘娘忌諱，故叫臣來言過?！蓖蹂溃骸安环?，不妨。我大奚國受陛下厚恩，焉能歸罪？止有一事，若陛下應(yīng)允，可夜夜相舞矣?！睅熝溃骸皡s是何事？”王妃道：“昨夜忽得一夢，見我夫君漂流水上，受那烈日曝曬，不得安寧，心實(shí)不忍。故要意請陛下為我夫君鑄造金像，改換那原本泥像，使他歸沉水下，安受平穩(wěn)，浪不打，風(fēng)不摧?！睅熝溃骸按诵∈露?，臣當(dāng)告于陛下，即日便起此事。”王妃拜謝。
師循回稟，崇天帝知曉此事，喜出望外，就點(diǎn)工匠，撥萬金，要鑄金像。未有十日，鑄造已罷，師循就告于王妃，王妃道：“愿將此像布于我那夫君所墜之萬歲壇處，再告祭一場?！睅熝倩貓?bào)，崇天帝聞知了，又派遣兵士，將此像樹于山上萬歲壇大奚王墜江所在。
當(dāng)下布置已畢，都來此壇上，王妃見此金像，正在壇邊。身高八尺，按劍而立，栩栩如生，宛賽真人也似。王妃見了，不由淚下。崇天帝在側(cè)，只是無話。卻再見那王妃回身怒視，遙指崇天帝大罵道：“你這昏君！屈殺我夫，好要賺騙我耶！我大奚雖小，也必叫你念之膽寒，聞之心驚！”眾人聽了都驚，只道王妃相思成疾，矢口亂言。卻再看時，只瞧王妃撲的就回身，摟住金像，都順勢斜倒下壇去。眾人急奔去看，只見直直墜入江中，大浪湮蓋。那身后崇天帝受這一唬，似中風(fēng)麻木一般，三魂游離，七魄悠蕩，驚倒于地。眾侍急扶回宮。
卻說自大奚國王薨后，傳至大奚國內(nèi)，彼時正是王弟代政行事，聞知兄長死于非命了，哭倒于地，眾人救起，命教全國舉哀，一片縞素。界內(nèi)崇天帝派遣使者已至，賜金賞銀，布帛各類不可勝數(shù)，敕封他繼替兄位，就拜受。未幾日，又見人赍書來，正是嫂嫂囑托，告他崇天帝為其兄長立得大廟，又起高殿供她居住，正好相守王兄，也不與叔子添亂。再叫善行國政，不辱先王名聲。大奚王弟道：“崇天皇帝十分恩德，只嫂嫂恁的見外?！币仓蠂痪b，放下心來，就遣心腹往去回禮，拜見王嫂。卻過幾日來，又有嫂嫂赍書至，看封皮上，落款倒印，又知嫂嫂一向仔細(xì)，就急急拆開視之，只見是一封血書。王弟大驚，知了來去詳細(xì)，渾身發(fā)麻，胸中攢火，揪下頭頂御賜金冠，撕破身上圣賞王袍，便要興師討問。正要點(diǎn)兵，又有快馬至，正是前番回禮心腹，見他哭拜于地，報(bào)得方出國界，便聞知大奚王妃亡故。大奚王弟聽罷，仰天大叫道：“我無親耶！”即昏厥于地。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