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汴梁來援 寶嘉患病
漓月看向完顏琮的眼里似乎有星星，十分認可地點頭，想要向鹿邑的知縣衙門表達兩個人的誠意。
可是對面的幾個人似乎并不買賬，難道是不信他們？
漓月還真是想錯了這幾個人的想法，鄆王到底人品如何他們不知道，但是能在鹿邑縣義診幾年的大夫他們還是聽過口碑的，他給的承諾自然是可信。
但是……王爺說的這些話多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他是王爺，到時候皇上怎么可能真的怪罪親兄弟，跟著遭殃的還不是他們這些沒有背景和靠山的小官。
“咳……”縣丞的嘆氣聲甚至都不由自主地發(fā)出聲來。
縣尉和主簿趕緊看向縣丞，至少也是在王爺和福晉面前，他怎么敢？
陳縣令沒有在意他三位同僚心里的小九九，而是目光灼灼，看向完顏琮，“王爺，若是按照你說的方法，防止瘟癥擴散的把握有幾成？”
“八成?！蓖觐佺鋵嵶约阂矝]有經(jīng)歷過，只是從醫(yī)書上看到過類似的做法，再結(jié)合著這次實際的情況，他怕說的少了這幾個人不配合，便將成算往高了說。
就算最后沒有達到這個效果，他也不怕丟人，臉面難道比多救幾個人的性命還重要嗎？
“陳大人，此事……”年輕的主簿終于說話了，不過一開口就是要勸此事不可行吧，雖然他不敢明說出來，但在場的幾位誰能不知道為出口的話表示的含義呢。
陳縣令擺擺手，“我知道你們擔心的事情，但我們是鹿邑縣的父母官，就要以百姓為重。明日，我們就按照王爺說的方法，貼告示出去，就說鄆王要從汴梁來東市巡訪，先把城門關(guān)了，然后再把東市的人先集中到城郊農(nóng)莊，配合搬遷的人每戶發(fā)米和油。其余人等，沒事不要出門，等到鄆王巡訪完在復市。再貼一個告示發(fā)兩條新政，一是有發(fā)熱癥狀的人可以免費領(lǐng)相應的藥材，沒有癥狀想要預防的每戶也可免費領(lǐng)定量的藥材。二是從正月初一起過世的人都要實行火葬，若是被發(fā)現(xiàn)土葬，罰銀5兩?！?p> 縣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陳縣令突然一改和藹的面容，神情有些悲痛，“你們可能不理解，為什么我這么做，這不是傻，也不是諂媚……我曾經(jīng)在朐山縣做主簿時，曾經(jīng)遇到過一場瘟疫，那場瘟疫，大概葬送了朐山縣城一半人的性命……當時的縣令一家，全都沒能幸免?！?p> 室內(nèi)多有的人都沉默了，完顏琮沒有自己經(jīng)歷過，他只能從醫(yī)書中了解個大概，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卻不能感受悲喜；漓月雖然見慣了戰(zhàn)場上廝殺的生死，但是那是自己主動出擊或迎戰(zhàn)，只要策略和本事夠，就能有存活的機會，但是病癥……對很多人看來是自己無能為力的。
陳縣令又開口，“寧可做錯了事，也不能以自己的官聲為僥幸，而錯失良機。你們放心，如果真有什么事，鹿邑縣的責任，我一力承擔，絕不牽累你們?nèi)魏稳?！?p> 他的這句話是沖著縣丞、縣尉、主簿三人說的，縣尉是個武夫，聽到這話似乎被刺激到了，紅著臉站出來，“哪能由你一個人擔著，要是出了事，我同你共擔。也別啰嗦了，我明早就帶人去東市挨家挨戶的勸說，讓他們?nèi)デf子上?！?p> 勸說人搬離的事大概是這些件事中最棘手的，縣尉主動攬了這個活，可見他剛剛的表態(tài)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縣丞和主簿也有點不好意思，主簿說道：“我這就去同錄事一起擬告示，明天張貼后我就統(tǒng)計登記的死亡人口，肯定一個不落地盯著他們火化?！?p> 縣丞也不再推諉，兩位同僚都主動承擔了比較困難的工作，自己和他們比也不差什么，顯得也太貪生怕死、沒有格局了。
他說道：“一會我就帶人去郊區(qū)農(nóng)莊先將場地收拾妥當，保證明天開始搬過來的人有地方住，不至于餓著凍著。還有，明日我會將縣城醫(yī)館里的大夫們都召集起來，其他人可以先瞞著，他們卻瞞不得，免費發(fā)放藥材這些事，還得他們支持才行?！?p> 完顏琮對他后面所說的很認可，“你說的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不僅要他們幫忙做些事情，還有這次暫停接診和發(fā)放藥材的事，會損害人家的利益，必須得說清楚，希望他們可以理解?！?p> “哼，不理解又如何，這可是關(guān)系幾萬百姓的姓名，他們誰要是敢說不行，我就先押他幾天……”
“咳咳。”
陳縣令咳嗽兩聲打斷了縣尉的“慷慨陳詞”。
縣尉撇撇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樣子閉上了嘴。然后揮揮手，“王爺，那若沒什么事下官先去忙了，下官家就在東市，先把自家東西收拾一下，再勸說一下下四鄰……”
完顏琮并不關(guān)心他的辦這件事的具體步驟，卻讓他等等，拿過紙筆寫下幾行字。
“這是湯藥和藥浴的兩個方子，你們一定要按時按量吃藥沐浴，先保護自己，不然沒法保護別人?！?p> 眾人點頭稱是，陳縣令還邀請完顏琮留下來用膳，被完顏琮和漓月拒絕了。
“還是少聚集的好。還有，剛剛你們提出那么大量地發(fā)放糧油、藥材，可有庫銀支撐啊？”
陳縣令看看主簿，主簿開口，“目前還有些，估計要挪用一下款項，可以應付短期之內(nèi)發(fā)放，如果長久的話，就怕我們幾個自掏腰包，家底也應付不了多久，還請王爺稟明圣上?！?p> 完顏琮點頭，“皇兄定然能想到這些。我這還有一事，需要縣令派人探查?！?p> “王爺請講?！?p> “雖說大部分是去了東門集市才染的瘟癥，但我猜測，此事也必有源頭。有一個人，他患病的時間要早于旁人，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他曾經(jīng)去過哪里，接觸過什么人，還要好好查探一番?！?p> 說服了知縣衙門的一眾人，漓月和完顏琮才稍稍心安。從第二日始，知縣衙門的各位縣官就開始按照之前的計劃開始行事。
掀起軒然大波是必然的，鄆王出行搞這么大派頭是被百姓詬病最多的，完顏琮不在乎他作為鄆王的名聲，他看著這些人沒有因為瘟癥而慌亂就很欣慰。
縣尉雖然看起來很莽很粗俗，經(jīng)常能讓漓月想起顏盞將軍，但他也的確很有能力，三天的時間，東市的人已經(jīng)搬走了大半。
從元月開始死亡的尸身也都在主簿的勸說和強壓下完成了火葬，郊區(qū)的農(nóng)莊發(fā)放糧油井井有條。
完顏琮和寶嘉和眾醫(yī)館的人商議了半日，最終達成了一致。汴梁的信件要比人和銀錢先到達鹿邑，沒有任何異議的支持讓縣衙的眾人都松了口氣。
在漓月覺得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時，郊區(qū)的農(nóng)莊卻接連有三個人不治身亡了……
這給鹿邑縣所有人的心里都敲了個鐘，人們開始議論，要來訪的鄆王是不是要給他們帶來什么災難。
這給本來沒有多想的完顏琮帶來了困擾，他自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是不是真的因為自己來了這里，才給大家?guī)砹藶碾y呢？
“阿琮，你不是不在乎虛名嘛，為什么……”漓月的話說出口便自己咽了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眉頭微蹙，“你該不會，認為這真的是因為你帶來的吧?！?p> 完顏琮將埋在雙膝中的頭緩緩抬起，眼中布滿紅色的血絲，“可是我治不好他們……”
“時間太短了，我們發(fā)現(xiàn)的及時并且開始控制，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況且，現(xiàn)在大家的輿論風向只是在關(guān)注著‘鄆王’這個人身上，這個病癥卻沒有對他們造成太多恐慌，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崩煸虏恢涝趺窗参?，尤其是自己心愛的人，看著他這么難受，自己怎么能不跟著痛苦呢。
正在兩個人陷入苦悶之際，寶嘉在外面敲門道：“爺，汴梁的欽差來了，還帶來了幾名醫(yī)官和醫(yī)士。”
漓月輕輕推了完顏琮兩下，完顏琮這才應了聲：“好，我這就去。”
這位余欽差漓月之前沒有見過，看起來和完顏琮也不是很熟的樣子，但是對他們卻頗為恭敬，據(jù)說曾經(jīng)跟隨這次來此的醫(yī)官之首——仇醫(yī)官一起處理過瘟癥，算是有經(jīng)驗。
大家略過沒有必要的寒暄，直奔主題，在聽了縣令的匯報后余欽差頻頻點頭，“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能取得這樣的效果已經(jīng)很好了，下一步要加強莊子上的秩序管理，既然我們帶著人和錢來了，人力和物力就都要增強；還要繼續(xù)排查患病的人，看看是否集中去到莊子上，莊子上有哪些人有所好轉(zhuǎn)，都要區(qū)分開來，這個事情，仇醫(yī)官比較了解。”
“對，區(qū)分開患病的沒有患病的人非常重要，還有一點，有的人及時沒有患病，但是接觸過患病的人也是有風險的，因為從你們記錄的情況來看，這個病癥并沒有征兆，可能得了好些天才開始有癥狀，其實這個很不利于排查，我們這次帶來的人多一些，也專業(yè)一些，希望能夠幫到鹿邑縣度過此劫，在老夫辭官前能夠不留遺憾?！背疳t(yī)官的頭發(fā)和胡子都是花白的，人消瘦的很，眼中卻極為有神。
完顏琮小聲告訴漓月，他們帶來的其他醫(yī)官和醫(yī)士好幾個都是仇醫(yī)官的門下，他應當是皇上最信任的醫(yī)官之一，醫(yī)術(shù)很厲害。
漓月聽了眼中燃起希望的小火苗，“那你們雙劍合璧，豈不是天下無敵，瘟癥很快就迎刃而解了?！?p> 或許是漓月太激動，也或許仇醫(yī)官早就關(guān)注到完顏琮，仇醫(yī)官一邊開口一邊搖頭苦笑：“鄆王的醫(yī)術(shù)師從第五道，雖然和老夫不是一派，卻也不得不承認十分高明，我的徒子徒孫們至今還沒有超過鄆王殿下的?！?p> “仇醫(yī)官謬贊，您有救治瘟癥的經(jīng)驗，只此一項，就勝過許多人了?！?p> 仇醫(yī)官擺擺手，“此次瘟癥多虧是王爺發(fā)現(xiàn)的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漓月的心最先提到了嗓子眼，就聽他繼續(xù)說道：“以您的醫(yī)術(shù)都沒有能根治的良方，我對這次瘟癥也不敢小覷，所有人都不能大意！”
“不錯，這也是我想表達的?！庇鄽J差接過話頭，“我在路上還聽說，你們因為防止百姓恐慌而胡編了幾個借口，雖然效果不錯，但是王爺?shù)拿晠s有大大的折損，您數(shù)年如一日在民間和前線義診，百姓們卻在背地里這么說您，下官實在于心不忍，已經(jīng)稟明圣上，請圣上裁奪?！?p> 知縣衙門四個縣官的心咯噔一下，這叫什么？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之前擔心鄆王擅作主張會被牽連，現(xiàn)在為了支持他出的餿主意被捅到了圣上面前，可不知道圣上會怎么處置他們幾個人。
實在是冤?。∵@個主意也是經(jīng)過王爺同意的，誰也沒想到百姓們能往這想啊，本來以為瞞不了多久呢，沒想到現(xiàn)在想法直接被帶偏，現(xiàn)在說是瘟癥，怕他們都會覺得這是為王爺開脫的借口。
“裁奪什么？”完顏琮不悅道：“我做了的事情本就是我心甘情愿，沒有圖名聲，現(xiàn)在也更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感到不適，你這樣做，只是全了自己的感動，你了解真相，卻站在頂峰去指責被圈在圍墻中看不清真相的百姓，還想要逼圣上一起去全了你的感動？你這樣做，只會讓圣上和本王全都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完顏琮說到激動處用拳猛地敲了下桌面，茶杯帶著茶蓋一起騰空又落下，抖了三抖。
余欽差和鄆王不熟，但也暗中打聽和揣測過他的脾性，知道這人難搞，沒想到第一天就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漓月見余欽差尷尬，緩和道：“余欽差的美意我代表鄆王府心領(lǐng)了，但是鹿邑縣此時情況特殊，以后給圣上遞的折子，我們還是要充分了解情況再匯報，圣上日理萬機，派我們在此處理事情，可不是讓我們事無巨細去煩擾他的?！?p> 余欽差面色青一陣白一陣，這個福晉到底是在幫他還是接著損他啊，不過聽了兩人從不同角度說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沒有因為在別人面前失了臉面而感到羞惱，而是謙遜道：“受教了?！?p> 仇醫(yī)官開口，“不知鄆王現(xiàn)在是否有空，老夫想帶醫(yī)官們會同鹿邑縣的大夫們，一起探討一下藥方的事情。”
在完顏琮眼里，這才是根本，忙不迭地答應。
在縣衙的一個小房間里，烏泱泱堆滿了幾十號人，完顏琮覺得不行，叫縣令重新給他們找個房間議事。
這幾日只是完顏琮和幾個大夫在房間里，空間覺得剛好，人一多，他就覺得逼仄、危險。
縣令動作很快，叫錄事帶著眾人搬去一個新的房間，錄事這幾天一直在躲著完顏琮和漓月，因為那天的事簡直太丟人、太驚險了，好幾天晚上自己都做噩夢。
但是這幾日跟著做下來，卻發(fā)現(xiàn)王爺和福晉都是有真本事的人，而且事后從來沒有找過自己的麻煩，也沒有其他偏見，現(xiàn)在帶著眾人走在路上，完顏琮也只有陷入思索的表情，沒有多看自己一眼，令他十分敬佩。
他也不由想到百姓們的言論，若是他們知道鄆王和義診的完顏大夫就是同一個人，不知道表情會有多精彩，要不是因為這件事情要保密，自己早就想將手做成喇叭狀，站在鹿邑的鐘樓上大喊了，為王爺正名。
正想著，房間就到了，完顏琮讓醫(yī)館的小郎中將面紗分發(fā)給各個大人，誰都沒有異議地帶上面紗。
“這個很不錯，不過我來的路上想了想，還是不夠安全，可以再緊一點，雖然沒有現(xiàn)在美觀，但關(guān)鍵時候甚至可以保命，還有藥材……選一些味道淡些的藥材，直接放到里面卷起的部分……”
仇醫(yī)官在外面帶面紗的這么會功夫就已經(jīng)開始滔滔不絕，有見地有措施，鹿邑縣的這些大夫們得知這是汴梁來的一等一的“高手”，都想趕緊拿起紙筆將仇醫(yī)官說的話記下來，這可是許多大夫給別人看了一輩子病都沒有的機會，可是天很冷，手腳好像不聽使喚一樣，只想待在袖口里不想出來。
完顏琮也覺得仇醫(yī)官說的有道理，幾十個人在新的房間內(nèi)對藥方也提出了各種改良意見，完顏琮聽了都不斷點頭，就在他馬上要綻開笑容的時候，門外傳來可怕的敲門聲，完顏琮真想把耳朵捂上。
不是嫌這個聲音打斷了大家的思路，而是單純的覺得心慌，不知道為何。
醫(yī)士去開門，果然回頭望向了完顏琮：“王爺，是福晉找您?！?p> 完顏琮走向門口的步伐都變得沉重起來，若不是什么大事，漓月不會這個時候來這里找自己，會是什么呢？難道莊子上又有人不行了？
終于見到了漓月的臉，她氣喘吁吁地，看來還是跑過來的，只是她口中吐出的幾個字好像炸雷一樣劈在自己的腦中，她說什么？
寶嘉患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