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火焰許久才漸漸變小,黑煙彌漫不散,她從小門出來后不知身在哪個方向,想要找到若水他們,無奈山勢復雜,在林間繞了許久才終于到了正門,整個黑虎寨已經(jīng)一片灰燼,幸而大火沒有蔓延至整個山林,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可是若水他們還是始終看不到半個人影。
她有些心慌,在黑虎寨附近見著一匹栓在樹樁上的馬匹,內(nèi)心掙扎了無數(shù)次,最后翻身上了馬,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朝原路返回,她更愿意相信他們已經(jīng)安全離開,途中又偶遇進城的路人,上前攔住對方細細詢問了一番,才終于找著正確的路線回到了程家堡。
一身狼狽地歸來,程家堡三個字清晰入眼,她終于釋然,如同回了家一般躍下馬急切地去敲門,待門一開,她整個人躺倒了下去,兩眼一黑再無知覺。
醒來時已經(jīng)入了夜,耳邊靜謐無聲,窗外偶有蟬鳴,青蓮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在躺在了之前入住的房間里,床簾上垂掛著淡雅流蘇,被褥上繡著精致牡丹,桌面上暖暖的熏香,熟悉的布置和氣息令她安心,她仿若重獲新生,緊繃的情緒一下子洗滌一空。
剛想起身,一個丫環(huán)正巧推門而入,見到她起身的模樣喜說道:“青蓮姑娘醒了?”旋即朝門外喊道:“云莊主,青蓮姑娘醒過來了?!?p> 那丫頭將手中端著的藥水往桌上一放,緊接著門外傳來一連串稍顯急促的腳步聲,青蓮轉過頭,便對上了云邵甄略帶擔憂的臉,他幾步上前坐在她旁邊,道:“感覺可好些了?”
青蓮沖他一笑,扶著床沿玩笑道:“云大哥,我真是沒用,次次受傷都要你這個救命恩人來照顧,現(xiàn)在好像又麻煩你一次了?!?p> 云邵甄笑道:“你若知道麻煩我,便不要再受傷,這就是最好的報答了?!彼闹幸慌?,很是安靜地點了點頭。他道:“把手伸出來?!鼻嗌徱姥哉兆?,他便將手指搭在她脈上凝神傾聽。安靜不言之間,青蓮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云邵甄出生名門,據(jù)聞家中世代行醫(yī),可武功也十分厲害,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氣質很是儒雅,更是曾經(jīng)救過她性命的恩人。
自醒來過后遇見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云邵甄才是真正配得上正人君人,正派人士之稱了。
她忽然道:“云大哥,你……你真是一個好人?!本瓦B眉眼之間,也瞧不見半點戾氣,讓人平生依戀和信任。
云邵甄有些好笑地道:“怎么說?”
她沖他一笑,道:“你救了我,也救了村民?!碑敵趺穾X有人死傷,賀蘭陵說不是他所為,青蓮漸漸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話了,若非忌憚云邵甄,恐怕他會直接前去將東西搶走,而非讓尹渠偷偷前往,就像他在黑虎寨所做的一樣。屆時那些無辜的村民興許……
也許,也許驕傲如他,根本不屑于說謊,但也許傲慢如他,也根本不屑于去澄清太多的因果,有人說謊是刻意為之,也有人說謊是懶于解釋太多罷了。
他說不是他所為,就真的不是了嗎?
云邵甄頷首應道:“學醫(yī)者倘若不救人,又學來何用?”
醫(yī)者救人,這般簡單的道理,可又有幾人能真正將其踐行呢?借醫(yī)行兇之事在武林中屢見不鮮,但云邵甄是不一樣的,他終究是不同的。青蓮微微一笑,忽然覺得云邵甄和賀蘭陵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難怪人家成了武林盟主,賀蘭陵那廝只能混成一個臭名昭著的魔教稱謂。
她應當與賀蘭陵不再見面,跟著云少甄方為上策,那家伙太危險了,她必須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靠山。放眼整個江湖,能令賀蘭陵那廝忌憚三分的,恐怕只有眼前的云邵甄了。想必跟著他,便可以不再與賀蘭陵有任何的瓜葛,也不會再見到今日這般血腥的場面。
她忽然道:“云大哥,我可以跟你回云鳳山莊嗎?”
云邵甄微怔,眼神很是復雜。
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模糊曖昧,青蓮立馬解釋道:“我是說,我是否可以在云鳳山莊找個差事,即便端茶倒水也可以?!闭f完后又覺得自己沒有說清楚,生怕云邵甄誤會她,她繼續(xù)道:“我爹娘都已經(jīng)不在了,之后也不知道去哪里,這程家堡畢竟與我非親非故,我也不好意思久留。”
斟酌了自己的話,仍然覺得不對,硬要說的話,云邵甄與她不照樣是非親非故的么?青蓮不甘心地繼續(xù)說道:“云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著云大哥去云鳳山莊,即便不給工錢我也心甘情愿,只當是報恩了?!?p> 他的眼里漸漸露出笑意,道:“我也要在程家堡呆上一段時日,離開時,倘若青蓮姑娘仍有此意,那便隨我去吧?!?p> 這顯然是答應了,還給了她后悔的機會,青蓮忽然覺得眼前之人簡直就是天神下凡,上天派來拯救她的仙人,臉上一喜,眉開眼笑就道:“謝謝你,云大哥?!?p> 說話間,若水那丫頭忽然推門而入,叫道:“青蓮姐姐?!币幻嬲f著,一面已經(jīng)迎了上來。
云邵甄站起身讓開些許,若水便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床榻上,嘆了一口氣,道:“怎么每次都是青蓮姐姐受傷?!鼻嗌徯χ孀∷氖职参克?,問道:“程少主他們可好?”醒來后光顧著跟云邵甄說話,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不過看到若水在此,便知曉其他人約莫也無礙。
“都好?!比羲c點頭,開始說起了青蓮不知道的那些經(jīng)歷,“我與那尹渠打了沒多久,黑虎寨后院不知為何著了火,很快整個寨子都燃了起來,那尹渠也不知為何趁此機會溜走了。眼見火勢越來越大,我們也只能先行撤退,回了程家堡?!?p> “若水姑娘的話可沒有說全。”程世鈞和余政隨后踏進門來,遠遠站在旁邊看著青蓮,余政說道:“當時若水姑娘見你不見了身影,擔心得不行,她以為你仍在寨中,便要往火海里闖,我們費了好大勁兒都拉不住,只好趁她不備打暈了她?!?p> “若水姑娘也是剛剛醒來,還沖我發(fā)了脾氣,怪我當時打暈她,一聽聞你回來的消息,便立即趕過來了。”程世鈞看著若水,露出贊賞驚嘆的神色。
青蓮聽完這番話望向若水,忽然覺得眼睛朦朧,似有淚水掉下,她與若水萍水相逢,她竟如此待她,恐怕連親姐妹也不過如此。她伸手擁住身旁的小姑娘,輕聲道:“若水,謝謝你。”
若水紅著臉,小聲說道:“青蓮姐姐沒事便好?!?p> 經(jīng)過他們一番講述青蓮才知道,原來她騎的那匹馬正是程少主他們刻意留下的,他們怕她失散后回去尋他們,因而特地為她留下了馬匹,也正是有了這匹馬,她才能在天黑之前趕回程家堡,否則一入夜,山林之中野獸出沒,危險就更加無法估量了。
經(jīng)歷了黑虎寨那一日的種種,青蓮的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她曾經(jīng)以為魔教之稱興許只是江湖眾人對斷水崖的誤解,然而如今,她只希望遠離青龍教的每一個人。第二日清晨,她找來一塊寬大的黑布,將賀蘭陵送她的所有東西全部放在里面,包括香囊,銀子,匕首,還有離開斷水崖時帶上的每一件物品。
將這所有的與賀蘭陵相關的東西緊緊系好,又將他所送的四套衣衫疊好并排放在旁邊,然后坐在屋內(nèi)等送餐的丫環(huán)。才過了一小會兒,那送餐的丫環(huán)進了門,將食物放下便要告退,青蓮指了指桌上折疊好的四套衣服,道:“你幫我把這幾件衣服拿去燒掉。”
那丫環(huán)驚恐地看了她好幾眼,道:“青蓮姑娘,這衣服好好的……”即便被折疊起來,從衣料到染色,都能瞧出這衣服的精致和講究,也難怪一個小丫環(huán)無法理解了。
青蓮冷聲說道:“這衣服沾了死人的東西,不吉利?!睗M手血腥之人所送的東西,她如今用著不僅心中不安,更會覺得惡心。
那丫環(huán)瞬間明白,點點頭道:“今日便為姑娘處理干凈?!闭f著,將衣服捧起來抱在懷里,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桌面上只剩下那個黑色的包袱,被裹得緊緊實實,已經(jīng)看不清里面裝了些什么,然而青蓮卻清楚地記得,她在斷水崖的每一件東西是如何得來,與賀蘭陵曾經(jīng)說過的每一句話,她曾經(jīng)竟然覺得與他相處亦有不耐的時候,甚至偶爾會產(chǎn)生些微的懷念。
這真是罪不可恕。青蓮單手抓起那黑色的包袱便往城外走,一直到了城外的小河木橋之上,瞧見河里水流湍急,她將手里的包袱一拋,扔進了河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她必須要跟那個魔鬼劃清界限,從此之后,賀蘭陵此人與她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