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一場雨,山林間的路變得越發(fā)泥濘,馬匹的速度慢了下來,這讓著急趕路的鬼娘子一行人也開始變得急躁,個個眉頭緊蹙,氣氛凝滯。鬼娘子在程家堡急急逃走時,無意間抓住了不明所以的青蓮,似乎卻正好弄巧成拙,觸動了他們一個醞釀已久的計劃。
許是接下來的事情過于重要,他們看起來并不感到輕松,正常的吃喝拉撒還是要過,青蓮被五花大綁地扔在馬車最后面,途中眼睜睜看著他們吃香的喝辣的,而好容易想起才丟給她的,卻只有一個爛了的窩窩頭。
也不知是怕麻煩還是如何,讓她吃東西又不解開她的繩子,一把塞進(jìn)她嘴里就叫吃,那吃相有多狼狽,青蓮不照鏡子簡直都不敢想象,好歹她也是一個黃花大閨女來著。
最重要的是,倘若她不吃,他們有的是辦法處置她,譬如直接給她斷食,他們好像認(rèn)準(zhǔn)了青蓮是個怕死鬼。
她的確是個怕死鬼,又偏偏沒有武功,除了忍氣吞聲還能如何?只能暗自祈禱著若水能趕緊來救她,再不濟(jì),賀蘭陵那廝若是心情好的話,也不會見死不救……吧。
想到這里青蓮越發(fā)是欲哭無淚,對于賀蘭陵這個人,她確實是半點都摸不準(zhǔn),沒準(zhǔn)兒他直接裝作不認(rèn)識她,就那么走了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說是極有可能。
因此除了在心中暗暗祈禱旁人的救助,青蓮還是打算自己多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自行逃走。
被他們抓走的這段時間里,青蓮勉強(qiáng)算是摸清了他們各自的門路,西山五鬼說是五個人,名字聽起來也好似很嚇人,其實他們之間最沒有存在感的,偏偏是那些看起來很嚇人的。譬如什么黑面羅剎傅一恒,一臉?biāo)廊讼嘣娇丛今斎?,可偏偏就是這么一個黑面閻羅,自青蓮給鬼娘子抓來后,一句話也沒見他說過,眼下他還在前方駕車,任勞任怨從不吭聲,到后來青蓮便當(dāng)他不存在了。
還有什么長手怪佬元鎮(zhèn)天,橫豎看來就是個陰陽怪氣的怪老頭;獨(dú)眼法師薛世群,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瞧不出什么明顯的情緒,總覺得笑起來帶著陰險,好似是最有心機(jī)的一個人;反倒是鬼娘子葉十三,和他們一相比較,看起來還算正常些,而眼前這個大口大口啃著雞腿的家伙,便是……
“吃吧吃吧,吃死你,吃死你這王八蛋,大豬頭?!鼻嗌従o緊盯著他那厚厚的嘴唇和吞咽的喉嚨,心中一片唾罵。
那虎背熊腰的家伙原本正吃得不亦樂乎,被青蓮盯得一愣,忽然就噎住了。
“他娘的都怪你這掃帚星!”好容易緩過氣來,他將手里的雞骨頭一扔,油滋滋地一巴掌拍在青蓮腦門兒上,“吃個雞腿也被你給看得噎著了?!彼f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隨之抖動,目光駭人。
這人便是名字聽上去最正常的虎嘯彎刀徐達(dá)生了,但是——青蓮發(fā)誓,這家伙絕對是這群人里面脾氣最暴躁,最滅絕人性,且已經(jīng)欺負(fù)了她一路的惡霸兇徒!
“你自己吃東西都能噎住,關(guān)……我什么事……”青蓮委屈地為自己申訴,“我可連話都沒有說一句,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可是階下囚自來沒有人權(quán),她連聲音沒不敢放大,說完后立馬縮了縮脖子,對方的報復(fù)卻瞬間就招呼了上來……
“喲呵,竟然敢頂嘴?”徐達(dá)生怒火上涌,竟然一把扯過她頭發(fā),道:“你別以為你是賀蘭陵的女人,我就不敢對你怎么樣!”
“啊——放開我,疼——”青蓮眼淚花兒都快出來了,被綁住的身子卻無法動彈半點,只有腦袋一個勁兒地晃動,頭發(fā)被扯得生疼,“我沒——沒那么想,真的——”
“你以為你腦子里想些什么我們不知道?”那徐達(dá)生抓住她的頭發(fā)粗暴地晃動拉扯著,“我徐達(dá)生動手收拾你,可不會管你是不是個女人?!?p> 天吶,一個絲毫不會憐香惜玉的男人……
“只要你有半點不老實的地方,我就會好好地教訓(xùn)你,免得你使出些小聰明小花招來?!彼f著繼續(xù)拉扯青蓮的頭發(fā),力道不見半分收斂,“這腦袋瓜子還是少用,乖乖聽話,知道了嗎?”
青蓮只能冒著眼淚花兒求饒,“我沒有多想什么……我真的沒有――”
她當(dāng)然沒那么想,他們都已經(jīng)把她綁成這樣了,還算沒把她怎么樣么?眼下若是讓他們知道賀蘭陵其實根本不怎么在意她,那她的死期恐怕不遠(yuǎn)了。
賀蘭陵啊賀蘭陵,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遇見了你,可偏偏此刻青蓮根本不敢這么說,她打算改變說辭。
“賀蘭……賀蘭教主一直十分喜歡我,我在他身邊從未吃過這等苦頭?!睘榱瞬皇苓@份苦楚,青蓮顧不得太多,開始改變起措辭來,“若是讓他知道你們?nèi)绱似圬?fù)我,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裝作一副柔弱無骨,從未受過這等委屈的模樣,“我……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萬一……萬一……”都說人越是說什么,便表示越心虛,他一再警告她不要以為有賀蘭陵就不害怕,那青蓮便只好賭他們真的會因為他而忌憚三分了。
“聽見了嗎?四哥,這丫頭精貴著呢,可別給人家弄壞了,到時候賀蘭教主不認(rèn)賬,咱們這筆買賣可就沒得做了。”鬼娘子突然的一句插嘴,卻恰好救了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青蓮。
那徐達(dá)生聽到后猛地用力推開青蓮,往旁邊啐了一口,哼哼道:“那就暫且放過你,渾身晦氣的丫頭,一遇到你就倒霉!”他狠狠瞪了她兩眼,終于把頭一轉(zhuǎn),雙眼一閉,不再繼續(xù)找她茬子為難她了。
馬車上暫時安靜了下來,車輪骨碌碌轉(zhuǎn)動的聲音變得很是明顯,無事可做的徐達(dá)生開始昏昏欲睡,那厚重的身體歪斜著,嘴巴半張,連打了幾個呵欠。但青蓮根本不可能睡著,她緊張又急促的呼吸變得難以掩蓋,她承認(rèn),她有些害怕了。
受了傷的鬼娘子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此時卻回過頭來看著青蓮,似笑非笑地道:“沒想到那賀蘭陵竟果真還是一個情種,沒栽到段青青那狐媚子手上,倒被你給迷住了?!彼灰詾橐獾仄沉饲嗌徱谎?,好似對青蓮不怎么看的上一般,“我還以為,只有赤水幽冥島的女人,對勾引男人的手段才高挑著呢?!?p> 赤水幽冥島的女人,段青青不就是島主的女兒嗎?看來這鬼娘子腦子也不大好使,說些話自相矛盾,并且段青青那姑娘看起來可比你干凈多了。青蓮聽了她的話,頭皮都開始發(fā)麻了,想象著賀蘭陵對她癡心迷戀的模樣,真是……果真不可能吧。
他們這些老江湖,怎么就這么單純地相信了呢,難不成是因為武功高強(qiáng)的人,腦子都不大好使么?可看著云邵甄和賀蘭陵二人,可都不傻呀。
“你們?nèi)绻娴南纫{青龍教的人,倒不如去赤水幽冥島抓人?!鼻嗌彏榱嘶蠲?,開始半真半假地倒騰些真話給他們,“那段青青是賀蘭陵的未婚妻,你們?nèi)羰悄茏サ剿?,還怕威脅不了賀蘭陵么?他必定對你們言聽計從,到時候要他做什么不可以?”青蓮氣也不帶喘一口地說道:“何必抓我這個不討喜的,平白浪費(fèi)了力氣。”
“你以為我傻嗎?”鬼娘子目光狠厲地盯著她,“赤水幽冥島是什么地方,你唆使我們過去,不就是希望我們有去無回?”
青蓮臉色一僵,她確實是隱約認(rèn)為鬼娘子他們無法從赤水全身而退,看來聰明的女人并不好糊弄,“我……我當(dāng)然不是——啊——”
鬼娘子忽然掐住青蓮的雙頰,那只看起來柔弱無骨的手,卻似鐵鉗一樣有力,緊緊地箍住她,“不要自作聰明?;ㄕ校趺磳Ω兑粋€女人,我有的是令你想象不到的好辦法?!?p> 她的眼睛里透著森森的冷氣,似乎壓抑著不知何處而來的怒火,青蓮忽然之間害怕起來,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地,猛然沈騰而起的恐懼……
她知道,這鬼娘子倘若較真了,自然有千萬種方法可以折磨她。十三鬼盟之后殘留的西山五鬼,據(jù)說其行事作風(fēng)比曾經(jīng)在鹿頭山的作為有過之而無不及。多年來臭名昭著,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團(tuán)伙,果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就在青蓮被驚嚇得大腦一片空白時,馬車猛然停了下來,青蓮一個趔趄,頭就撞到了馬車邊上,正齜牙咧嘴地叫著疼,鬼娘子已經(jīng)拿起短刀大聲喝道:“什么人?”
有人來了?青蓮忙坐正身子細(xì)細(xì)聆聽,車簾被鬼娘子掀開,赫然瞧見幾個騎馬的人攔在了前方,帶頭的一男一女,衣服一為純白,一為純黑,遠(yuǎn)遠(yuǎn)看去衣袂翩躚,氣質(zhì)凜然,各自身后跟了三名同色衣衫的少年,似影子一般。
“我們教主有令,讓我來接車?yán)锩婺俏还媚?,教主說,那位姑娘欠了他的債就跑了,他如今便要與她好好算算賬?!蹦桥勇曇衾浔暮蒙鷩虖垼嗌從X子一亮,立馬想起來了。
尹渠!青蓮千想萬想,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竟然是她,這個女人必然不會主動來救她的,可尹渠畢竟是賀蘭陵的人――看這情形,難不成果真是奉命來救她的?
還以為會被鬼娘子他們押上斷水崖,去和賀蘭陵討價還價,沒想到賀蘭陵竟然不知何時得到了風(fēng)聲,主動叫人來攔截了。
“真的是他叫你來的?”青蓮仍是不敢相信,說話都不大利索了,這可真是喜從天降。
“這確實是教主的意思?!币匆膊豢此?,盯著鬼娘子說道。
青蓮百思不得其解,可內(nèi)心終究控制不住地喜悅了起來:這家伙這次果真救了她,那她今后可要對賀蘭教主大大改觀,把他當(dāng)作大好人了。
鬼娘子捂嘴笑得花枝亂顫,“可不是么,這世間最難算得清的,便是這情債了,沒想到賀蘭教主也深受其害,我鬼娘子今日便幫著他把這個困擾解決了,他應(yīng)該感謝我才是?!?p> “那么便把人交出來吧?!币恼Z氣仍舊冷傲似冰,直言重點,似乎聽不懂鬼娘子的話中之意,又或許僅是不愿意聽懂。
“生意可不是這么做的,小姑娘?!惫砟镒計趁牡乜┛┮恍?,那聲音就像深夜間,紅樓酒館里溢出的陣陣輕笑低語,“凡事可都要將心比心,將貨比貨才行啊?!?p> 在稀稀疏疏的山林里,她的聲音隨著笑聲空蕩蕩回響,仿佛寂靜無聲,卻驚起了不少飛鳥,她的短刀別在腰間,刀刃處還有一處小小的缺口,那是被殷紅霞斬出的。
“這么說,你們是不打算放人了?”對面的尹渠臉色沉了下來,她一身黑衣,發(fā)髻上卻墜著白色簪花,眉眼微微上挑,自有一股不屈居于人的凜然氣場。
青蓮忽然覺得,尹渠其實很漂亮,只不過被自己曾經(jīng)的偏見掩蓋了,而另外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竟然不是曾經(jīng)見過的御風(fēng),他從始至終沒有說話,顯得更是神秘。
命在旦夕,青蓮無心去打量太多。
鬼娘子抬袖捂嘴,也不拔刀,也不發(fā)怒,笑得更是萬種風(fēng)情,“那便要看,這黃毛丫頭在你們教主那兒究竟值得起多少了。”
青蓮緊張地直吞口水,聽這意思,恐怕鬼娘子他們的野心很大,可她青蓮到底值得起什么,賀蘭陵根本不會為她浪費(fèi)太多精力的……
不妙,不妙,這一次危險了。
青蓮已經(jīng)開始為自己想后招,徐達(dá)生卻忽然很是得意地拍了拍青蓮的肩膀,粗聲說道:“告訴你們教主,想要這個女人,便拿青龍刀來換,看看他賀蘭教主到底是愛天下,還是愛美人?!?p> “開——開什么玩笑?”不久前還苦苦期待著賀蘭陵來救助的青蓮,忽然間瞪圓了眼睛,更恨不得一巴掌扇飛徐達(dá)生那死豬一樣的王八蛋。
青龍刀可是他的教中至寶,賀蘭陵那家伙怎么可能愿意為了她拿出這個東西?真是天要亡她,這一次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了,“他怎么可能拿青龍刀換我——要不你們換個條件,興許還能有商有量,否則——”
“少他娘的給老子廢話!”徐達(dá)生連忙瞪青蓮一眼,嚇得她嘴巴一閉,不敢再胡亂說話。
“刷――”尹渠猛然拔劍。
青蓮的脖子上立馬抵住了一柄短刀,鬼娘子的聲音急促而擲地有聲,“你再進(jìn)一步,我立馬殺了她?!?p> 尹渠竟然止住了動作,看來這一次真是聽命行事,否則,青蓮發(fā)誓,尹渠這個女人根本不會在乎她的死活。
整個林中一下子全部寧靜了下來,除了偶爾的馬兒嘶鳴,尹渠抬著她那高傲的下巴,半天都沒有說一個字,不僅青蓮心跳加快,鬼娘子他們五人雖不吭聲,但其實也暗自有些緊張。
“好。”清脆而果決的聲音從尹渠的嘴里出來,“三日后,你們來斷水崖下的梅花林,一手交人,一手交物?!?p> “什么?”青蓮猛然間瞪大了眼睛。
“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币荒蜔┑貟佅逻@句話,勒緊了韁繩。馬嘯長鳴,馬蹄聲起,黑衣躍動似漆黑的閃電,白衣翩然如冰寒的劍光,半路特來攔截的幾人,竟然就那么迅速離開了。
不僅僅是青蓮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連鬼娘子他們一行人也似乎不敢相信,對方竟然這么輕易就答應(yīng)拿出了青龍刀。
“這倒是讓人意外,他們竟然答應(yīng)了。”一直駕車不言的傅一恒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可不是么?!惫砟镒拥统脸恋貞?yīng)和了一句,“還以為少不了幾番周旋呢?!?p> 他們在心中已經(jīng)設(shè)想過千萬種可能,又預(yù)備了無數(shù)種后招,抓了一個人便想要得到青龍教的教中至寶,他們當(dāng)然沒有那么天真。
“既然當(dāng)初秦老大能為了一個區(qū)區(qū)柳燕兒丟命,最后還死在殷紅霞那樣的女人手里,那么今日不可一世的賀蘭教主,當(dāng)然也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拿出青龍刀了?!敝挥幸恢谎劬Φ难κ廊宏幧f道,“這么一想,倒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嘁——”年齡最大的元鎮(zhèn)天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所以我才說,好色之心決不可有,只能徒增禍害,一不小心還會丟了性命!”徐達(dá)生說出這話的時候顯然未分男女,因為他不屑地輕哼出聲時,眼睛不自覺看向了鬼娘子。
“四哥就是太不解風(fēng)情了,所以才至今都討不上一個媳婦兒?!惫砟镒虞p笑一聲后,氣氛一下子止住,就連徐達(dá)生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波動。青蓮明白,他們無關(guān)緊張且漫不經(jīng)心的說笑結(jié)束了。
直到尹渠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留下的西山五鬼及青蓮仍舊沉浸在一片死寂當(dāng)中,鬼娘子靜了許久后,忽然轉(zhuǎn)過來握緊青蓮的下巴,冷冷地盯著她看。
“你……你要干嘛?”青蓮嚇得直哆嗦。
“呵——”她忽然笑了一聲,“看來我之前沒有說錯,賀蘭教主果真是個情種!”她捏著青蓮下巴的手緊得直發(fā)疼,甚至帶些咬牙切齒地道:“只不過……他的眼光可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青蓮總算明白了,這女人是嫉妒,不是因為青蓮搶走了她的愛人,也不是因為其他,僅僅是因為這世上竟然會有一個男人肯如此待青蓮,她似乎為此感到憤怒。
也許,她一生從未遇見過真心待她的好男人,才會從一個好好的姑娘變成今日這副臭名遠(yuǎn)揚(yáng),令人不恥的浪蕩模樣。女人的嫉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