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個小子!”
終于,在林嵐游出五十米開外的時候,空中璀璨的煙花不夜天暴露了他。這個時候,有誰會蠢到在河里游泳?
幾葉小舟從畫舫邊放下來,飛快地朝林嵐方向劃過來。
“我去你個大西瓜!”林嵐抹了一把臉,在這樣冰冷的湖水里游泳是非常消耗體力的。這個時候,他的左腿已經(jīng)有些發(fā)硬抽筋了。
小舟越來越近,林嵐只能朝岸上拼命游去。
啪!
竹篙落水。
伸在了林嵐面前。
“上來!”
林嵐頭一抬,見到小舟上的兩個蓑衣客,這不下雨不下雪的,還穿蓑帶笠,定然是江湖豪(怪)杰(胎)了,趕緊拉著竹竿,爬到了小舟上。
蓑衣人竹篙入水,小舟調(diào)頭而走,在湖面上飛快地離去。天黑本就不好追蹤,在畫舫上時,那些鷹犬仗著站得高,看得遠,發(fā)現(xiàn)了林嵐,但等到小舟劃來的時候,可就沒有優(yōu)勢了,在湖面上無目標地摸索著。
然而林嵐爬上的小舟,已經(jīng)轉(zhuǎn)過一個彎,消失不見了。
瘦西湖過了五亭橋,再繞過了幾個彎,已經(jīng)駛?cè)肓诉B帶著的河內(nèi)。這里本來就是城郊,何況今日時上元佳節(jié),門禁格外寬松。
林嵐赤著膀子,已經(jīng)凍得瑟瑟發(fā)抖。誰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一泡,都會打寒顫。
“兩位俠士貴姓,多謝出生相助?!?p> 撐篙那位嘻嘻笑道:“方外之人,談何姓名?!?p> 林嵐瞥了眼坐在舟尾的蓑衣客,一邊放著木拐,似乎是個瘸子,他忽然一驚,丫的,不會楊瘸子沒死吧?
感受到林嵐的目光,蓑衣客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林嵐喃喃道:“施主本是富貴身,何必墮入泥淖中?”
林嵐松了口氣,楊瘸子定然不會稱呼他為施主,看到斗笠下還有長發(fā)披肩,應(yīng)該是個道士,便道:“道長見笑了?!?p> 撐船的摘下斗笠,林嵐借著明亮的月光看去,是個瘌頭和尚,有些狐疑地朝坐著的那位看了一眼,確實有頭發(fā)。
這跛腳道士和瘌頭和尚......不會這么巧吧?
瘌頭和尚打著哈欠,說道:“鹽道清明不清明,關(guān)乎國計,思量民生,施主能不顧生死攸關(guān),以身犯險,實在敬佩。”雖然沒有問林嵐的身份,為何會在湖中,但是瘌頭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說得很自然。
林嵐已經(jīng)不敢作大,很謙虛地問道:“兩位高人在上,晚生林嵐不過是略盡綿力,不值得夸贊?!?p> 瘌頭和尚笑笑不說話,抬頭看著當空的明月,說道:“江湖魚龍混雜,然而多得還是雜魚,能夠成龍之輩,諸如楊信永,也不過是土龍一條,難成氣候。小施主若是有意改一改這渾濁世道,還是仕途為上策?!?p> 跛腳道人呵呵一笑,“怕只怕年少的棱角入了這污濁之世,被磨平打滑?!?p> 子時已過,遠處的煙花落盡,新年余味消散。林嵐望著明月,緩緩道:“兩位是高人,如果晚輩告訴你們,這明月本身無光,不過是日光的投射,你們信嗎?”
“貧僧相信。”
林嵐有些驚訝地看了眼瘌頭和尚,繼續(xù)道:“這明月上根本無嫦娥,也無玉兔,廣寒宮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有的,就是一個個大坑。這么說,兩位信嗎?”
“貧道相信?!?p> “貧僧相信?!?p> 林嵐見到舟上有只麻袋,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說道:“盡管我說的是事實,但我還是喜歡明月嬋娟,月上廣寒。”
瘌頭和尚問道:“小施主想說,內(nèi)心美好,即便這個世道再污濁,也不會阻礙你的步伐嗎?”
“不,這個世道還是很美好的?!绷謲剐Φ溃爸辽僭谖倚睦锸沁@樣想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將藍天上的幾朵烏云摘去,免得影響我看藍天的心情?!?p> 跛腳道人從身后拿出一件衣裳,臉色緩和了不少,遞給林嵐,說道:“這很有趣。”
“是的,而且我認為并不是有多難。因為我相信,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喜歡烏云的?!?p> 舟緩緩靠岸,瘌頭和尚將船頭的繩子拴好,跨上岸,“小施主想常人之不敢想,為常人之不敢為,難得奇人,在此小住幾日,我等游戲人間,看過通靈之人,卻難見通達之輩。”
“兩位乃是高人,高人眼高,自然入眼的就少了。在晚生看來,我家書童順溜就挺好?!?p> “哈哈??磥碚娴氖俏已圩玖耍?!”跛腳道人搖頭笑道。
茅草屋簡陋,三人盤腿而做,小爐上煮著茶。林嵐發(fā)紫的皮膚才漸漸有了知覺。
“小施主之前見過甄士隱吧?”
林嵐點點頭,喝了口瘌頭和尚遞過來的熱茶,說道:“沒錯。”
跛腳道人嘆氣道:“當年元宵之前,一語成讖,只希望小施主能夠幫幫甄施主?!?p> “道長乃是世外高人,當年之事,想必已是未卜先知,既然如此,為何不及時行善,反倒是數(shù)年之后,讓小子來解這個局?”
跛腳道人笑道:“天下太多不公平之事,太多可憐之人,我等只能看著,泄露天機會遭到報應(yīng),所以不便出面。不過小施主既然有緣遇見了甄施主,那么提點您一句,也不算是泄露天機?!?p> 林嵐點點頭,道:“看緣分吧。畢竟我不是二位這樣的高人,也不知曉他那可憐的女兒身在何處。”說實話,盡管年節(jié)的時候答應(yīng)了甄士隱,但他并不是很確定,甄英蓮真的會出現(xiàn)在金陵賈雨村的斷案之中,這一切,只能說是看緣分了。如今賈雨村也不知在何處,但從王言的消息來看,似乎還沒有上任,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夠幫到甄士隱。
瘌頭和尚將一碗煮好的湯圓遞上,緩緩道:“棲靈寺火頭大和尚親自包的湯圓,小施主品嘗一二,看看合不合口味。”
林嵐道謝之后,端起那清湯之中半浮著的大湯圓,感慨道:“立春了,又是一年春啊?!?p> “唉,對了。兩位是仙人了嗎?”
跛腳道人一口湯圓吞下,差點被噎得翻白眼,喝了一口熱湯才緩過來,捶在胸口喘息,說道:“你見過仙人被噎死的嗎?”
額……他娘的,鬼知道仙人吃湯圓會不會噎死。
……
……
上元佳節(jié),姑蘇城內(nèi)的詩會到達了頂峰。
文人不喜煙花舞獅這樣的俗物,吟詩弄詞仿佛成了過節(jié)必備的裝逼利器。詩詞投入詩箱之中,在各個詩社內(nèi)流傳。一旦有極佳的詩詞,便會被傳抄,再一次投入詩箱之中。
最后,在子時時刻,那些被傳抄最多的詩稿,就會被送到主會場——寒山詩社,給老一輩的詩才大家點評。
程敬允撫須坐在角落,想著能夠請動言公出馬,合伙騙林如海的林嵐,這個時候究竟在做什么。
“程公,你遠道而來,怎么感覺最近幾日心事重重的?”
程敬允回過神來,原來是當年的同科進士,之前也有些許交情,便說道:“陶公見笑了,只是有些困倦了。這人老了,一熬夜就疲憊?!?p> “程公既然累了,便去睡吧。只可惜,這詩會的詩魁,可就難得一見了?!?p> 程敬允打著哈欠,笑道:“那便告辭了。這詩魁啊,早就在我手中矣?!彼麑⒁粡堅姼暹f給陶然,伸了伸懶腰,朝寒山詩社外走去。
陶然瞥了眼手中的詩稿,瞇縫著的眼睛忽然睜大。
……
……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
“好詞啊,這是何人寫得詞?”
忽然,中央唱票小廝驚呼道:“詩魁誕生了!是揚州林嵐林公子的《青玉案·元夕》!”
“此詞上闋真當將今時今日,寫得淋漓盡致??!太妙了!”
“揚州林嵐?一個揚州人怎么來姑蘇拿詩魁?我大姑蘇的才子后輩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不成?”一老儒生聽到詩魁竟然是揚州人士,氣得拍案而起。然而他不好說林嵐這詞不好,寫得太好了!只能將這怒火發(fā)泄在今夜那些士子后輩上。
當中不少懂詞之人,拿著詩箱之內(nèi)找出的《青玉案·元夕》,品評著。
“老朽認為,上闋極盡渲染,倒不如下闕來得耐人尋味,也不知道這位林嵐小友是遇見了哪一位凌寒傲梅,能夠?qū)懗鋈绱思炎??!?p> 另一位身穿白衫地老者搖頭說道:“膚淺了。依老夫之見,站此燈火闌珊處之人,應(yīng)是這位林嵐小友自己了。以俗世繁華,襯孤燈之下,形單影只之人,足以可見此子不凡吶!厲害厲害?!?p> 一位在席間從未發(fā)話的老者咳了咳嗓子。
滿堂俱靜。
康泰元年的狀元郎,曾經(jīng)的禮部尚書李昀,這樣重量級的人物,即便是不在朝中,發(fā)揮的余熱也是難以想象。年節(jié)里家門更是賓客盈門,絡(luò)繹不絕。
“昀公,您有何高見?”
“不必討論了。這首詞不是可以討論的詞?!崩铌缹⒃姼逭郫B起來,收入袖中,“上元佳節(jié),詩詞不計其數(shù),唯獨這首,不可無。”
昀公起身離去,留下愕然的眾人。
這樣的評價,未免……未免也太高了吧?
……
……
一夜魚龍舞。
這個元宵不太平。
商青羊登臨春風渡,看著跪在地上的蝶衣,緩緩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蝶衣顫巍巍地說道:“從……從窗口……”
商青羊閉了眼,卻可以從眼皮上見到那滾動的眼珠。
“真是該死?。 ?p> 大鹽梟都折戟在了他商青羊的手中,卻被一條小泥鰍耍得團團轉(zhuǎn),商青羊走出船艙,看向水波不驚的湖面,喃喃自語道:“兩淮鹽道,真該易主了!”
冷氏子興
今日更新提早了點,3200字,算是鹽道劇情的一個小結(jié)吧。前段時間寫得自己也煩,今天才會開單張抱怨宣泄了一下,畢竟子興也是人。恩,就這樣。正如書中寫到的那樣,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祝大家即將到來的周末愉快,工作了七天,也該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