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坐至凳上，見此玄幻奇術(shù)，甚覺稀奇。
但見那班仙子，樂女各坐各位，亦紛紛奏樂，撥動手中琴弦，或是吹笛奏蕭，仙樂裊裊，委婉動人，果真“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①”；再看那舞者，個個是楊柳細腰，輕衣素紗，流帶飄飄，站作舞隊，隨樂而起，時如梁上飛燕，時似地間游龍，果真也應(yīng)了那句“飄然轉(zhuǎn)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②”；此刻又傳一陣悅耳歌聲，越發(fā)清晰，其音如鶯歌燕語，婉轉(zhuǎn)悠長，此音一出，又恐三日繞梁不絕，又一番“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③的氣勢！
點彤仙子一面向劉娥斟了酒，一面又介紹道：“這班樂女、舞者及歌姬，其名均以各自身份為首字，均稱幻、情、殤、恨、玻、哧、隱、芷、琉、嫣、枉、嗟者，”點彤仙子斟了酒后便坐至一旁，接著言道，“這些女子，則共六六之數(shù)，昨日吾奉家?guī)熤?，特命她等作《灌愁》大曲一組，不知你可否賞臉洗耳恭聽？”
劉娥一聽仙子如此厚待，忙起身道：“想來奴不過凡間女子，怎可勞煩仙子大費周章？”
“且坐罷！”
劉娥欠了身子，又坐下，看著點彤仙子，道：“仙子既然已為奴排好《灌愁》仙曲，劉娥如何推卻？只是勞煩這班眾仙家為民女費心用神了?！?p> 點彤仙子聽后，喚過一旁的侍者，輕聲道：“命上吧?！?p> 那侍者受命，近前叫住了樂隊，吩咐道：“仙子有令，演《灌愁》曲！”
眾仙人聽后，樂女們重操起了手中的竹弦之物；舞者們則重列了隊形；歌姬們亦退過樂女之側(cè)。俱無一絲凌亂。只見樂女們重奏了樂曲，起之鏗鏘有力，鼓聲如鳴，一聲聲，起起伏伏，氣勢貫徹云霄，通天之音欲震人耳；舞者們起舞翻騰于云霧之間，霎時間撲朔迷離；那歌姬們隨旋起唱：
留眉蹙霓虹芳歸，悠憂怨長。月神化燕，流光浮景兮魂散。
水月空兮撼重山，殘荷破塵。留恨難啟，波動又兮謝荼靡。
“此乃開篇第一支曲，名為《采桑子》④。”點彤仙子向劉娥解釋道。
劉娥細細地品味曲中韻味，方道：“詞雖不長，怎奈其樂有力，想必這詞中所寫之人俱是經(jīng)歷種種起伏，卻都未得善終矣！”
“好生聰明！”點彤仙子贊道。
不多時，第一支曲已聽完，那旋律又變，聲聲凄凄切切，天色霎起飛沙走石，直吹得劉娥睜不開眼，至歌姬等開唱，方退去了沙塵。點彤仙子此時介紹道：“此曲名曰《憶秦娥》⑤?！?p> 只聽歌姬們悠悠開口唱道：
司機杼，守貞護節(jié)江繡妒。空慶生，誰襲破鈴，欲寧月碎。
孤墳長塋何處止，應(yīng)憐空志凌浮云。誤嘆情，流水年華，舒倦浮生。
劉娥細品此曲，不免感慨：“未想到天界極樂，也能聽到這番靡靡之音。想來人生不如意事，十中有八九，卻未料此曲中人都是樁樁件件難順心的，可悲可嘆兮！”
點彤仙子聽劉娥這番解釋，不覺一驚，想來自己掌管天界多日，從未見劉娥這般聰慧女子，句句字字皆如珠璣，心下暗生佩服。
很快，第二曲也已唱罷。點彤仙子道：“這是第三支尾曲，吾等取之為《南歌子》⑥。”
只聽那絲竹之聲漸起，舞者如天外飛仙，飄飄欲墜，凌空而上，又忽落地上。正在此刻，天又漸漸下起了雨，先如細絲，再轉(zhuǎn)成傾盆大雨，劉娥見這天氣，不禁問道：“既是神仙天上，而為何有此陰雨多變的天氣？”
“你怎生不知此處乃是九重天上？共合三十三重天，一重為上重所執(zhí)掌。除非是三十三重天外，才無這多變時候?！?p> 劉娥這才有所了解，而于此時，只聽那歌姬們唱起：
機關(guān)偷費空，正為主后算。步履薄冰心常驚，怎言前后密事把心藏。
守德相遇逢，妖嬈與帝心。難時終悟巢林空，魂夢歸兮少荇相再搖。
劉娥聽見此曲，哀怨非常，曲中酸辛之處，教人好生回味！淡淡言道：“人間三從四德總是害人無數(shù)，三綱五常，品了此曲，也才知不過浮生虛華，吾輩女子，竟如此薄命！”一時間，聽著聽著，不覺兩眼熱淚簌簌而下。忽然間想起自己所在，隨即擦拭了淚水，向那仙子勉強笑道：“民女聽曲有感而發(fā)，倒讓仙子取笑了。”
“無妨，七情六欲乃是凡間長情，本座又豈可滅人之欲？”點彤仙子勸了一番后，心下似明白了黎山老母的一番用意，想來這等美貌女子，本是世間稀有，卻又如此伶俐聰慧，更是俗塵無有；轉(zhuǎn)而想起師尊座下師妹，又已多日不見其所蹤，似乎明白了什么。
此時《灌愁》曲也演完畢，隨那絲竹樂聲漸止，舞也隨即停了下來。點彤揮了手，只見那旁三十六人者又漸漸隱了身去。點彤向一旁的侍者吩咐道：“你也去罷，本座有事于劉姑娘言講。”又見侍者化作一道碎月，不知去向。
二人一邊品著酒，一邊話叨些事。
片刻，點彤仙子試探著問道：“不知汝生時有何異象？”
“異象？”劉娥心中生疑，思忖了片刻，才憶起幼年些許事，向仙子稟呈道：“幼年倒也常聞人言，說是我生時本無月光，恰在娘親生養(yǎng)之時，有明月墜入寒舍，人人本以為是主大喜的，卻不想是生的女嬰，雖是如此，爹娘卻也對奴疼愛倍加，娘待我更是掌上明珠，”劉娥又想起十歲往事，好不悲傷，道，“昔年的空情禪師也曾道過奴有大富大貴之象，都不過是些空言虛話，若真是如此，我劉氏一門又豈會骨肉失散？”
點彤聽劉如此說，心中更是確定無疑，則勸道：“凡間不是有句俗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么？汝此遭遇，也應(yīng)了此語。觀眼前，汝恰有一樁好事將近……”點彤說到此處，想其前世本非俗人，恐及泄露天機，倒反不好收拾，遂止住了話語，話鋒一轉(zhuǎn)，道：“幻術(shù)尚有失靈時，你且當做玩笑一聽便了?！?p> “仙子言重了?！眲⒍鹂蜌獾?。
“時辰不早，吾尚有一事須囑咐與你。此乃仙家密事，萬不可在塵世走漏風聲，如若不然，必將嚴遭天譴!”
“民女明白?！?p> 二人遂起了身，點彤仙子與劉娥下了亭臺，只見那腳下波濤翻滾，劉娥心中驚慌，正要叫過仙子，只見人已無蹤跡。此刻天氣大變，狂風驟起，猛換在一座宮殿之內(nèi)，轉(zhuǎn)頭時，則見龔美、丁謂二人，轉(zhuǎn)而又看見趙天木走來，心中因?qū)?、丁二人深有愧疚，竟然心悸。又忽見罡刀飛向丁謂，又有毒蛇咬住龔美，忙欲去救，又有趙天木將其緊緊拉住，掙脫不開，遂大呼“龔美、丁謂”名姓，只見俱化作膿血。好容易脫開趙天木的糾扯，又見一眾女子又爭天木，自己左右為難，又大喊“趙天木”的名字，竟不知如何是好！
“妹妹！妹妹！快醒醒！”秀芳忙推了推劉娥，將其喚醒，原來卻是大夢一場！
池瞑居士
注釋： ?、俅笙亦朽小缢秸Z：語出唐朝詩人白居易《琵琶行》。 ?、陲h然轉(zhuǎn)旋……游龍驚：語出唐朝詩人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和微之》。 ?、蹓羧肷裆健蒡晕瑁赫Z出唐朝詩人李賀《李憑箜篌引·吳絲蜀桐張高秋》 ④《采桑子》：詞牌名，又名丑奴兒令、羅敷艷歌、羅敷媚。唐教坊大曲有《楊下采?！?，南卓《羯鼓樂》作《涼下采?！罚瑢佟疤亟恰薄４穗p調(diào)小令，就大曲中截取一段為之。 ?、荨稇浨囟稹罚涸~牌名，因李白詞有“秦娥夢斷秦樓月”而名《憶秦娥》，又名《秦樓月》《雙荷葉》《蓬萊閣》《碧云深》《花深深》《中秋月》。 ?、蕖赌细枳印罚涸~牌名稱之一，又名《南柯子》、《春宵曲》、《風蝶令》、《望秦川》、《水晶簾》、《碧窗夢》、《十愛詞》、《恨春宵》。此詞有單調(diào)雙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