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住的那一批新教徒離開后,九如樓的生意不但沒有衰減半分,反而蒸蒸日上。
要說這個萬掌柜,也不知是秦爛柯從哪里挖到的寶,著實是個深諳人心的人精。
上元節(jié)的斗燈大會還余熱未消,他便馬不停蹄地向城主獻(xiàn)策,說今年春信來得早,月牙湖畔的桃花快開了,完全可以期待“十里桃花”的盛景,不如向權(quán)貴世家及風(fēng)流人物廣發(fā)請柬,大辦一場聞名天下的春日花宴。
如果缺錢,九如樓可以冠名贊助;如果缺人,九如樓可以攬下全部籌備事宜;如果缺人脈資源,他萬掌柜可以給樓外樓的秦樓主修書一封,讓其幫忙將上離城春日花宴的信息散布出去。
現(xiàn)任上離城城主是個務(wù)實的主兒,在鶯鶯燕燕的擁簇下看到這個折子后,拍桌子贊不絕口,立馬派人去請了萬掌柜到府邸中,兩位屏退左右,密談了一天一夜,共同敲定了關(guān)于春日花宴的章程。
日出東方時分,微醺狀態(tài)的萬掌柜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從城主府邸大門出來,在侍從的攙扶下費(fèi)了吃奶勁兒才爬上馬車,進(jìn)入馬車后,簾子拉上,他立馬一掃醉態(tài),比沒喝過酒的人還要精神百倍。
他不曾問過秦樓主為何讓他獻(xiàn)上春日花宴的計策,憑他多年浸淫商場的直覺也知道此事絕對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但既然秦樓主吩咐了,他照辦就行,反正樓外樓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殊不知,遠(yuǎn)在萬里之外的九層高樓之上,一個相貌堂堂的胖子正在愁云慘霧地獨飲美酒,他也不知道答應(yīng)林春歸的這一樁買賣究竟是賺是賠,只知道他的寶貝兒子碰上這么個情敵,注定情路坎坷。
九霄在九如樓當(dāng)伙計,從一開始的消極怠工,到后來的認(rèn)命干活,轉(zhuǎn)變過程并沒花上太久時間,原因無他,就是來九如樓吃飯與住店的女客人太多,九霄的臉可比杜金要出色多了,大膽搭訕?biāo)娜瞬辉谏贁?shù),為了避嫌,他便開始用埋頭干活來躲避這種尷尬場面。
倒也不是不會應(yīng)付女子,而是他壓根沒有心思放在這種男女情愛之上,一個人一生的時間太短,可做的事情又太多,連自己的所欲所求都還沒有整明白,哪能輕易陷入另一個人?
在九如樓混久了,他也漸漸品出在呆在此處替杜金打工的妙處,小隱隱于林,大隱隱于市,不但可以非常便捷地為林春歸聯(lián)絡(luò)正義盟與各大門派的人,而且每天還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熱鬧可以看。
比如某家老爺帶著寵妾來九如樓消遣卻沒有帶夠錢,最后罵罵咧咧的正房夫人帶著錢過來結(jié)賬,當(dāng)場揚(yáng)言說下次還這樣就將寵妾賣了抵賬。
比如說幾個武林人士聚在包廂中痛罵對家門派如何卑鄙無恥,結(jié)果拉開包廂門發(fā)現(xiàn)隔壁正坐著對家弟子,二話不說就是一場嘴炮“文斗”,畢竟打砸了九如樓的東西誰也賠不起。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九霄在正式加入林家堡之前就是個混跡江湖的浪子,自然喜歡熱鬧,而呆在林家堡千好萬好,就是能夠光明正大看的熱鬧太少——貨真價實的“熱鬧”則有那個命看沒那個命活下去,他惜命,一般這種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萬掌柜對九霄說不出的滿意,這個小青年光是在那門口一站就能招攬不少出手大方的女客,瞬間拉高了九如樓伙計的平均顏值,而且有時候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一些鬧劇與麻煩,智商情商雙雙在線,隱藏身手似乎也很不錯。
他都有些不想讓杜金回來了,甚至想勸一勸自家那個早就跟杜金眉來眼去的死心眼閨女,男人吶,還是要多看幾個,不同類型的都處處看,才會知道哪種人更適合自己,不必那么早就栓死在一棵樹上,到頭來哭死也沒用。
九霄不在意萬掌柜的心理活動,只是覺得他打量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略加思忖之后,他干活盡量不往萬掌柜跟前湊,萬一這老小子看上他,揍又不能揍太厲害,實在糟心。
一日,他正麻利地給一個豪華包廂的客人點菜,做東之人是城中經(jīng)營珠寶生意的方家大少,富甲一方,美妾成群,他這日點了三位天香樓的花魁作陪,其中一位抱著琵琶的花魁相較其他兩位羞澀許多,垂下的發(fā)絲遮住了半邊臉,身上穿得很是嚴(yán)實,一手琵琶倒是彈得出神入化,令人心蕩神搖。
方大少示意讓她給在座的諸位敬酒,然而這位琵琶花魁著實不勝酒力,敬了三杯下來就滿頰紅云,九霄冷眼看著方大少不懷好意的眼神,一開始也沒打算管,直到他轉(zhuǎn)身出門時被步履不穩(wěn)的琵琶花魁迎面撞上,看清楚了她的臉。
這張臉,與他記憶深處一直珍藏著又不愿意時常想起的那張臉重合,擊潰了他的心防。
但他心中也無比清楚,她不可能是她,那年冬天極寒,是他親手將她下葬,刻上墓碑。
“各位老爺們,今日九如樓到了十壇封藏三十八年的女兒紅,要是你們想品嘗一番,我這就去跟萬掌柜討去,保管讓你們盡興!”
聽到有好酒喝,方大少興致來了,命他盡快去取,不管要花多少錢,十壇他都包圓了。
九霄立馬去取了酒,回來時順帶給琵琶花魁換了一個內(nèi)置機(jī)關(guān)的酒杯,這個酒杯底下有玄機(jī),倒酒時一切正常,仰頭喝酒時酒水被吸入杯底,轉(zhuǎn)換為清水。
后來琵琶花魁親自登門道謝,九霄表現(xiàn)得很是淡然,只是狀若無意問了句她的名字,琵琶花魁猶豫了片刻,說了三個字:謝芳草。
九霄知道,這不是她的花名,一則她的花名在上離城人盡皆知,喚作月娘;二則花名也不可能帶姓,謝芳草,只能是她的本名。
他其實完全可以查出來,但他就是想聽她親口告訴他。
那個她,叫做謝枝花,當(dāng)時他還曾取笑她,問她是不是有個姐妹叫做謝芳草?
原來真的有: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九霄沉默著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這是一頂假發(fā),里面光光如也,上一次還險些被一桌客人的小孩給扯掉,差點出了一個大糗。
他覺得自己需要認(rèn)真考慮一下,不知道重新蓄一頭青絲需要多久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