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繁硌葸^后,小偉對木沙說:“你怎么找許倩演秦羅敷啊?”
“那你覺得我該找誰演?她不是班花嗎?”
“她吧,漂亮是漂亮,就是氣質不行。你干嘛非找別人呢?你自己來演啊?!?p> 行啊,小偉還知道什么氣質??陕犓蟀刖?,木沙差點吐血。
“你開什么玩笑?就我這樣,胖的像個球一樣,演秦羅敷,還是演秦羅敷家養(yǎng)的豬?”
“你怎么這樣說自己呢?其實你不難看……”
“行了,打住。我有自知之明。你就別讓我折壽了?!?p> “你就是胖點……”小偉還在說。
“還胖——點,這是‘點’的問題嗎?你知道我自稱什么嗎?恐龍集結號,恐龍集結號知道嗎?讓開,小心把我惹毛了,我吃了你?!?p> 小偉無奈地笑笑,長睫毛忽閃忽閃的。木沙最怕被真正好看的人說不難看。
唉,恐龍集結號,唉,恐龍,本該滅絕得就剩一把骨頭的。木沙環(huán)顧四周,實在沒想到,在經(jīng)歷一切后,還能重新?lián)碛腥绱丝鞓返某踔猩?。沒人喜歡沒關系,有喜歡的人就很不錯了。
可喜歡的人喜歡別個。這也沒關系??煽粗S倩不定時貼在床邊的漫畫頭像,心里還是有些酸溜溜的。有時,許倩收的頭像多了,還會疊在一起,一一翻給木沙看。聽她指點著說這幅眼睛漂亮,那張嘴巴好看,木沙又有些惋惜,覺得蘇瑞所贈非人,她似乎并不能體會蘇瑞筆下水墨般的端莊寧靜之美。
冬天已近,雪白的墻壁對比之下顯得尤為冷清。木沙便在校門外花一塊五毛錢買了張漫畫海報:漫天飛雪,光暖黃昏,一個男孩在為女孩系圍巾。看著斜貼在墻上的海報,木沙愈加心塞,人們形容人物風景美如畫,原來前提已定:是美才能入畫。
而自己,似乎與美這個字眼永遠不沾邊的了。木沙卻又不甘心,哪怕不能入畫,哪怕偶爾出現(xiàn),哪怕稍縱即逝,人,總該有那么點美的東西留給自己。而這種美需要激發(fā),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又實在難得。其更難之處恐怕還在于捕捉。有誰能夠激發(fā)一個平凡之人的美麗,又有誰會將這份美麗永生銘記?
雖然沒人為自己圍圍巾,一場大雪下來,覆蓋所有,心上也會獲得暫時的干凈。
雪啊,美麗的雪,像一個忍住不哭的孩子,用冷漠封住了淚水,從天而降,落入大地。從天之站到地之站,不知路途幾何?,F(xiàn)在,它的倔強走到了盡頭。
之后,無論是遇寒升華,還是遇熱融化,它都要變個樣子,一種不能一一認出的樣子。
木沙團個雪球放在一邊,繼續(xù)寫作業(yè)。身后,蘇瑞突然嘀咕道:“這燈光,還不如外面的雪亮?!彼麎蛑碜?,拿支筆捅了捅木沙的胳膊,問道:“哎,木沙,你不是近視嗎?這光這么暗,你看得清嗎?”
這家伙,大冷的天,還不忘來上晚自習??蓙砹擞植粚W習,也不知道是不是單純來陪他的班花。
“怎樣???我看不清不會戴眼鏡?你看不清?你要看清什么?。俊蹦旧郴厣?,沒好氣地說。
“發(fā)什么火喲?我這不是為集體著想嗎?這不是初三了嘛,學習多緊張啊,燈不亮不是也影響視力嗎?你看前面的都是燈棍,多亮堂。就我們這一片是燈泡,雖然我們學習不咋地吧?!?p> 他的同桌也附和道:“這燈泡是不亮。我估計連20瓦都不到。”
什么20瓦?瓦,是瓦特嗎?木沙沒聽明白。只是反問道:“不亮又能怎的?難道還能買一個換上?”
蘇瑞接話道:“學校外面的小賣部就有賣的。如果你買來,我就幫你換。”
木沙想想,問身處倒數(shù)第二排的任杰:“喂,任杰,你覺得燈光暗嗎?”
任杰抬起頭來,睜著她的大眼睛先看看燈泡,再看看桌上的書本,“嗯,是有點暗?!?p> 木沙便對蘇瑞說:“我下課就去買?!?p> 學校有大門,卻沒有門。從大門出去,就是鎮(zhèn)上的主干道。隔著道路,在大門的對面,用圍墻圈了一塊場地,就是學校的操場。
現(xiàn)在,木沙和任杰出了學校的大門,沿著道路往南邊走,不遠處就是一戶人家,他家的配房門朝路開,做了一間小賣部。為了做晚自習生兩包方便面的生意,竟然還沒關門。
“請問,您這里有燈泡嗎?”
“有,有。你要多少瓦的?”
“呃,給我拿最亮的?!蹦旧持苯诱f。
“你要掛在哪里?也不是越亮越好哦。”男店主說道。
“教室?!?p> “哦,那這個吧?!钡曛髟陔s七雜八的柜臺里翻了翻,給木沙拿出一個燈泡。
木沙也沒拆包裝紙,轉著看了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問道:“多少錢?”
“一塊錢?!?p> 木沙心想,這么便宜。從褲兜里掏出一個鋼镚兒,放在柜臺上,轉身正要走,任杰說:“給我拿一袋干脆面,巧克力味的?!币娔旧郴仡^,任杰笑著解釋:“今天的雪好好,我要慢慢走回去。買袋方便面解解饞。”
這算哪門子理由,根本不搭調好吧。
“你要不要來一袋兒,我請你?!?p> “不要了。我不愛喝水,吃那個口干?!?p> 買好東西,她們急忙往回走?;氐浇淌?,上課鈴還沒打響。木沙把燈泡放在蘇瑞桌上,說道:“剩下的就交給你了?!?p> “沒問題。去把燈關掉?!碧K瑞起身,也不墊東西,直接踩著凳子上了桌子??粗旧忱瓬缌藷簦_始擰舊燈泡。
他的同桌拿起燈泡,拆了包裝紙,挨近看了看:“嗬,100瓦的,這下夠亮了。蘇瑞,接著。”說著,接下蘇瑞遞下來的舊燈泡,把新燈泡交給他。
“才15瓦,怪不得這么暗呢。木沙,這還好的,你要不要拿回家?”同學揚著燈泡,問握著燈繩的木沙。
“我不要?!蹦旧愁^看著蘇瑞,隨口應道。
“那我自己留著玩了。”說著,就真的在手里轉起了圈圈,也不怕掉地上跌個粉碎。
現(xiàn)在,蘇瑞把手從燈泡上移開了,“可以開燈了?!?p> 木沙一拉燈繩,強烈的變化引得前排同學頻頻后顧。
“你們后面開光啦?”大偉喊道。
“換了個燈泡?!碧K瑞回喊。
“切,換燈泡。我還以為是觀音菩薩降臨,救苦救難來了?!贝髠テ沧斓?。
小偉笑嘲:“大偉你又不學習,有什么苦難?”
“我是不學習,可一樣是學生。這不下這么大的雪,還得被我媽攆來上晚自習。在家窩在被子里看電視多舒服?!?p> “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p> “我有什么小九九……”大偉說著走過去,就要和小偉摁在一起。
這時,上課鈴聲打響,大家各歸各位,或看書,或寫作業(yè),或說閑話,或睡覺,各得其所。
10點20,晚自習結束。木沙等到最后走出來,鎖門。抬眼看天,明月高懸,平視眼前,一片潔白。正是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無暇旁顧。
木沙沒有立即回宿舍,一個人走出校門,來到操場上,漫無目的地踩著積雪繞圈圈。
往事在腦海里打著回旋,木沙任其來去,不疾不緩,只一味地走著。
走到離門最遠處,忽然傳來蘇瑞夸張的說笑聲。
寧靜的月夜,潔白的積雪,木沙站在遠處,根本看不見他。她心下疑惑,這么晚了,蘇瑞怎么還沒回家?更叫木沙疑惑的是,他們可能在操場的破籃球架那里。說“他們”,是因為聽起來似乎不止他一個人,可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他的同伴在木沙看來,沒有一個可以溫柔得談笑無聲。
木沙放緩了腳步,卻沒有停下。笑聲莫名起落,恣意突兀,似乎很壞氣氛。可這時的木沙,又想,莫非蘇瑞知道她在這里?這笑聲是故意為之?
木沙搖頭,驅散自己的自作多情。可心上,因這笑聲,生泛出一絲暖意。一個人太久,愿意把不是陪伴的陪伴借過來,自我溫暖一番。
她走得更慢了些,她不想蘇瑞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等待他離去。
終于,笑聲似乎站起,走開,然后慢慢遠去,消失了。
木沙走完一圈,又走了一圈,把心上的余熱散盡,才又一個人慢慢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