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年在后窗見一傻女,個頭約至成年人的肩膀,短發(fā),肥胖,嘴唇向左邊歪著,導致右邊的約五顆上牙,三顆下牙暴露在外邊。
她常被一中年大叔牽著手從村東邊向西方向,傍晚時由西邊慢騰騰的往東邊去。據(jù)說大叔是個懶漢,地里的莊稼早已荒廢,大叔無妻無子,老母親過世后僅留一間小房,作為大叔安身立命的最終歸宿。
這男子一年到頭在各村縣區(qū)拾廢雜物,半年不到,小屋里的雜七雜八已壘得比人還高。男子用竹竿圈個自家小院,又半年,小院最后一角空地也被玻璃罐子,酒瓶子,豁口瓷碗瓷碟,及喪事后丟棄的死者遺物,如舊柜子,草席子,衣服鞋襪,塞的滿滿當當。
男子很少去廢品站賣掉這些個“寶貝”,蛇鼠來此打洞筑窩,蚊蠅滋生,蟑螂蜈蚣四處游蕩,遇梅雨季過后暴曬,院里的蚯蚓尸體干巴巴的掛的到處都是,路過行人無不皺眉,掩鼻,倉皇逃離“命案”現(xiàn)場。
曾棄嬰事件頻發(fā),男子不再拾臟污穢物,專撿草叢里,花生地,茅廁旁嗷嗷哭著的嬰孩,抱回去“悉心”撫養(yǎng)。粗手笨腳的,不出幾日,男子的小院倒多出幾具小兒尸首來,擺在破凳子上,破木板子上,破口的水缸里,路過的膽小行人嚇的是屁滾尿流,噩夢一宿接著一宿,不得不繞道而行。
幾年后,男子長成四五十歲的大胡子中年,與兩個癡呆女孩同住。這兩個孩子想必是若干嬰童里命不該絕的“幸運者”。大的有二十來歲,小的七八歲左右。不乏好奇心作祟的人伸頭打探小院現(xiàn)狀,只見二十歲女子白日脫褲子蹲破臉盆屙屎,站米桶里撒尿;七歲女孩呆呆坐著,半晌不動彈一下,僅兩顆眼珠子時不時上下滾動,證明其是個活人。
男子出門去縣城的教堂討飯,有時翻垃圾桶找蘋果來啃。他去哪兒都必牽著二十歲癡傻女子,夏天時女子上身穿花褂子,粉褲子,第二天換成一件白褂子,花褲子,第三天穿的是一條紅裙子。冬天厚厚的棉衣,厚厚的棉褲,厚厚的帽子蓋住眼睛,厚厚的圍巾遮住嘴巴。
男子見人不說話,只是禮貌的點點頭,他的笑不是咯咯咯的傻笑,不是哈哈哈的蠢笑,不是嘿嘿嘿的奸笑,他的笑很淺很淡,有人說這似乎是電影里紳士風度的雅笑。大家覺得此男子是一個精神正常,行為不正常的詭異的時而像人時而不像人的怪大叔。
有一天,二十歲女子的肚子就大了,寬大的衣服也不能藏住這個巨大的“秘密”。我聽見“老婆”這個詞匯,又聽見“早死”這個詞匯,當時并不十分懂得。
“作孽啊,作孽啊。”
老者咬牙切齒。
我幼年時讀過一些閑書,怪誕荒謬,極具諷刺的意味。
草叢里,茅廁旁的棄嬰少了許多,又聽說是良心起了些許作用,扔孩子的地方改了,換至縣城的醫(yī)院門口,或者庭院氣派的獨門獨戶。孩子用新縫制厚被包裹,紙箱里藏一罐奶粉,襁褓中找識字的人寫一封信,大意為:家中經(jīng)濟不佳,實難將小兒養(yǎng)成,求好心人收留,萬分致謝,死后下無邊地獄贖罪,來生當牛做馬報答恩情。
他們信誓旦旦自己是在做好事,為新生兒謀一個富貴之道,如遇國家公務員及商賈收養(yǎng),也是這女孩兒命中造化。那張厚被子代表著為娘的恩情,
“為娘生怕你凍著。”
那罐奶粉代表為父的慈悲,
“爹爹生怕你餓著。”
他們在心里祈禱孩兒別被怪大叔撿了去禍害,如此,心里的內(nèi)疚三日后可盡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