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鞋……”
女鬼站在林間，看著顧良手中的小鞋，眉眼間有些委屈。
顧良順著女鬼的話端，繼續(xù)問道：“你在找自己的鞋？”
“是?！迸睃c頭，“之前還在身旁的，可它突然不見了?！?p> “找鞋也不能害人啊?！鳖櫫贾肛?zé)。
“我沒有害人！”女鬼生氣地抿起嘴，說，“只是他們恰巧見我罷了。”
顧良沒有和女鬼爭辯，他記得自己的任務(wù)，道：“不管怎么說，我得送你去鬼界?！?p> “殺死我？”女鬼眼眸閃爍。
“不，不是。”顧良努力復(fù)述起書里的內(nèi)容，“你應(yīng)該明白，你已經(jīng)死了，即使修出了形體，仍然是以魂魄為本源在凡間行動，這會使你魂魄受損，變作孤魂野鬼，或人性污變，變作無智的厲鬼。鬼界是人死后該去的地方，也是鬼魂該去的地方?！?p> 在顧良說話的同時，女鬼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不斷左右觀察。末了，女鬼將身上的衣物變作普通的錦棉，抬起頭，對顧良道：“我……我知道自己死了，但是你說的那些我不知道。”
“現(xiàn)在你知道了，愿意去鬼界了嗎？”
“不行?！迸砘卮鸬卯惓詻Q，“我必須先找到我的鞋?！?p> 顧良正欲呵斥，女鬼又立刻補充道：“這雙鞋是他給我挑的……是很重要的東西。找不到鞋，我寧愿變作孤魂野鬼。你……你和他很像，和別的人不一樣。如果你能幫我找到我的鞋，我愿意去鬼界?！?p> 顧良捏著懷中的符紙，權(quán)衡一陣，放棄了直接打滅女鬼的念頭。
“五天?！鳖櫫嫉溃拔逄鞎r間，若是五天后你還未找到你的鞋，去不去鬼界就由不得你了?！?p> 女鬼先是乞求地看著顧良，見顧良不為所動，臉上一陣青白，最后只能答應(yīng)。
……
據(jù)女鬼所說，她生前名叫柯蓮兒，年幼時家道中落，逢大河發(fā)水，被娼館所買。又路遇荒民組成的強盜，危在旦夕，好在遇上柯家行隊，最終被收作柯府的末流丫鬟。
“然后呢，這不是安穩(wěn)下來了嗎？”顧良隨口問，“你怎么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后來，老爺觸怒了皇上，柯家滿門被發(fā)配充軍。我僥幸逃出，流落到這個村子，心灰意冷地上吊自殺了?！迸碚f著流下眼淚，一陣唏噓。顧良好說歹說將女鬼勸慰住，女鬼繼續(xù)道：“兩月之前，我突然有了意識，卻發(fā)現(xiàn)我的鞋不見了……我的鞋看上去和你撿到的一模一樣，但你撿到的那只不是我的，我有感覺?！?p> 說到這里，女鬼突然停住腳步，疑惑地注視著前方的一戶農(nóng)家。顧良察覺到女鬼的異樣，聚著真氣看向這農(nóng)家，沒有立刻說話。
“好像在里面。”女鬼說著，看向顧良，請求顧良允許她進(jìn)去。
顧良首肯，他看著女鬼迫不及待地飄進(jìn)屋中，自己卻沒有跟進(jìn)去。顧良也不急，一直在外面等著。
女鬼沒頭沒腦地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灰溜溜地出來，耷拉著腦袋道：“好像是我感覺錯了?！?p> 顧良不置可否，只是點點頭，示意女鬼繼續(xù)找下去。
女鬼在村中搜尋了一夜，沒有找到她牡丹鞋的蹤跡。直到黎明前，她才不舍地停止搜尋，化作一縷煙氣附著在那只顧良在林中找到的小鞋上。
顧良拿著女鬼附著的小鞋，沉吟一陣，最后用真氣引動靈力，將這只小鞋隨意包裹住，沒有封死。
“還是心軟了?！鳖櫫寄罅四髴阎卸畞韽埛垼猿耙恍?。之后，他走到女鬼駐足的那戶農(nóng)家前，施了個障眼法化作一中年道士，在路邊盤膝打坐小憩。不多時，一個農(nóng)夫挑著擔(dān)子從屋中走出，顧良見農(nóng)夫走出，便扯開嗓子吆喝道：
“怪哉事，事怪哉！
“小道我看，看此地，山清水秀風(fēng)和氣韻，木茂地豐水田相映?？磥砣?，鼻直口寬目圓眉正，腰圓身壯正氣有福。怎見得此地陰意森森，怎看得來人鬼氣峭峭。
“怪哉事，事怪哉。必是沾了山野魑魅，必是惹了幽魂魍魎——”
吆喝著，顧良扔出了一張迷神符。農(nóng)夫身子一顫，慌忙將擔(dān)子一放，快步走到顧良身前，喊道：“老……大師！大師救我！”
“莫急莫急，居士莫急。”顧良朝農(nóng)夫作了個揖，施施然道，“這村中怪事，你且細(xì)細(xì)與我說來，待我曉了前因后果，再作商議?！?p> “好！”農(nóng)夫連連點頭，便開始道來。
……
且說五月前，一女子到了這村里，吊死在一棵樹上。但那樹旁有一破草屋，屋中住著一老人。那老人自年輕時便不學(xué)無術(shù)，一直到老也是一副混混模樣，平日喝酒打諢耍無賴。于是村里謠言漸起，說是那老頭欺辱死了來村里的女子。
村中平日議論紛紛，或明或暗地說著老人，誰知在兩月之前，那老人也不明不白地一命嗚呼。有人說是女鬼索命，也有人說是老頭命數(shù)該結(jié)，但有些村民們自覺是他們罵死了那老頭，遂緘默了口風(fēng)，弄得一村都將此視為禁忌，誰也不敢再提這事，只盼著風(fēng)頭過去，保個平安。
而這農(nóng)夫三日前在山上迷了路，等他下山的路時已是傍晚。這農(nóng)夫偏偏又在田間遇上鬼打墻，不斷地路過同一片田地，還在田中看到越來越清晰的鬼影。他嚇得大喊大叫，又拿刀在手上割出了血，這才得以脫逃。
隨后，顧良就到了。
從農(nóng)夫那里得到了線索之后，顧良已有了思路。他用一張符紙應(yīng)付了農(nóng)夫，接著打坐了一個白天，又畫好兩百張符紙當(dāng)作準(zhǔn)備，隨后在傍晚叫出了女鬼，道：“我要獨自去一個地方，你在這里先等我一陣，不要害人，也不要亂走?！?p> “你要去哪兒？”女鬼問。
顧良不動聲色地捻著懷中的符紙，說：“去找你的尸身。”只要顧良找到了尸身，女鬼再折騰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當(dāng)然，如果女鬼現(xiàn)在就反對，顧良并不介意直接將女鬼打滅。他今天手里捏著這么多符紙，可謂是準(zhǔn)備充分。
女鬼沉默一陣，道：“好?！?p> 顧良隨即離去，掐著匿形訣走在鄉(xiāng)路上。許是心理原因，又也許是鬧鬼的流言讓村民休息得都格外地早，夜幕剛剛降臨，周圍就黑得像到了三更天一般。顧良摸不著頭腦地轉(zhuǎn)了一會兒，又聚了真氣，這才認(rèn)出夜路，一路走到北邊的荒地處，找到了一塊被翻過的新土。
簡單祭念了兩句，顧良便掐著土訣把地面翻開，隨著一陣惡臭傳出，女鬼的尸身被顧良翻了出來。顧良擯著呼吸掀開包裹尸身的草席，在尸水和蟲豸的陪伴下搜查了一陣，最后又將尸身重新埋好，立了塊石頭表示心意。
“本應(yīng)和女鬼一起下葬的那雙牡丹鞋不見了……”
顧良嘀咕著，又折返回村中，找到了那被風(fēng)言風(fēng)語罵死的老人破宅。顧良瞇眼瞅了一陣，接著開啟護(hù)體真氣與靈視，直接走了進(jìn)去。
只一進(jìn)門，顧良便覺得周圍的空氣詭異了起來——本不大的破草小屋，在進(jìn)入后便化作一間大房，左右鬼氣繚繞，重重疊疊地影響著顧良，差點認(rèn)不清方向。
顧良凝練起眼后的真氣，瞠目掃視，迅速飛至草屋中央，伸手朝空中一抓，抓出一團(tuán)灰白的煙氣。再定睛一看，煙氣中隱藏藏著一雙錦繡牡丹鞋。
顧良正因有收獲而感到高興，那煙氣忽然晃動起來，化作一條條絲線般的游蛇，對著顧良的護(hù)體真氣嘶吼不止，漸有掙脫的跡象。顧良抓出一把符紙，一股腦扔了上去。那一張張符紙燃著青色的火焰迎上那細(xì)小的游蛇，左封右堵，沒過多久便將其全部打滅降伏。煙氣消失，牡丹鞋也平靜下來，不再有異動。
盡管如此，顧良還是不放心。他又以真氣引動左右的靈力，將其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封印，然后才將這雙鞋捏在手上，暗自琢磨道：“練心時，真氣內(nèi)聚，化作氣海，以本命真氣加以維持。有了氣海，就能煉化法寶、飛劍，即使煉化未完，也能拘于氣海內(nèi)……我現(xiàn)在練神將完，可以開始練心了……”
而且那女鬼、不，而且柯蓮兒也能當(dāng)做現(xiàn)成的器靈……顧良猶豫了一會兒，拿不定主意，便不再去想?，F(xiàn)在任務(wù)才進(jìn)行了一半，也有幾個大難題沒有處理，還不到思考戰(zhàn)利品的時候。
再說了，女鬼牡丹鞋也算不上厲害。顧良如果真缺法寶，開口問桑秋尊者要一個是最簡單的方法。
顧良再看向這間破茅草屋，牡丹鞋被封印之后，草屋也恢復(fù)了原樣。顧良靜靜看了會兒這草屋，又走出草屋看了會兒周圍，看著黑幽幽的草路上搖擺著的草叢，輕輕瞇起了眼。
……
顧良在河下挖了坑，畫好陣法，將被封印起來的牡丹鞋藏在其中。確定無人能拿到牡丹鞋之后，才回到樹林外，看見女鬼略顯煩躁地等著。
顧良笑吟吟地顯形，試探著問道：“你剛剛有什么感應(yīng)嗎？”
女鬼連連搖頭，說：“沒有。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去找了你的尸身，本以為會驚動你，沒想到你沒有察覺?？磥砟愫妥约菏淼穆?lián)系并不深。嗯，對你來說是件好事?！?p> 女鬼沒有被糊弄過去，她問道：“那你怎么離開了這么久？”
“晚上天黑，容易迷路，我多少被影響了些?！鳖櫫紳M口胡謅，“嗯，我們?nèi)フ夷档ば伞！?p> 女鬼看了顧良一眼，提醒道：“如果有夜盲病的話，可以點上火把，或者在路上做標(biāo)記，這樣就不容易迷路了。”
顧良干咳一聲，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拓展。他略顯悠閑地跟著女鬼在村中亂轉(zhuǎn)，既不上心尋找，也不防備女鬼害人。女鬼在搜尋時也不按規(guī)律，見一家便搜一家，沒多久便覺得累了，垂頭喪氣地盤旋在樹下，神情沮喪。
顧良好奇，問道：“昨晚還搜找了一夜，怎么今天就累了？”
“附身在鞋里，內(nèi)外隔絕，恢復(fù)不好?！迸碚Ｖ劭聪蝾櫫?，說，“若是白天能任憑小女子休養(yǎng)……”
“這可不行。”顧良果斷地拒絕。
女鬼又垂下眼眸：“可你只讓搜找五日……”
“這已經(jīng)是很大的讓步了?！鳖櫫颊f完，另起話頭，道，“說起來，你生前是名門世家的丫鬟，總認(rèn)得些字吧？”
“只是粗通，讀過些《列女傳》之類罷了?！?p> “這便夠了?！鳖櫫加^察起四周，確定周圍沒有旁人，將一張紙條交于女鬼。
接著，他靜靜看起暗沉的夜幕，提防起四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