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良將牡丹鞋封印之后,已過了兩日。顧良陪女鬼在村中搜找著不在村中的牡丹鞋,用這兩日的時間不斷打磨著腹中的計劃,覺得時機差不多,決定進行收尾,結束這次任務。
“準備開始了?!?p> 顧良嘆息一聲,將女鬼附身的小鞋放在一邊,然后從書生箱籠里拿出黃紙,認認真真地畫符,一連畫了三百多張,從中取出一部分,在破廟內(nèi)按序布置好。
隨后,顧良從河下的陣法里取出被封印的牡丹鞋,放到廟中。接著便只身帶了二十張符紙應急,隨手貼上兩張風行符,在傍晚時開啟護體真氣,喚出了小鞋中的女鬼。
顧良笑嘻嘻地看著女鬼,道:“你白天休息的這段時光里,我找到鞋子了?!?p> “哪里?”女鬼眼睛亮了起來,飛身過去就偷偷伸手,想掐住顧良的脖子。顧良提前一步躲開,同樣飛身而起,朝寺廟的方向飛去,一邊飛一邊道:“跟我來!”
女鬼躊躇片刻,隨即追趕過去,一路跟進破廟,心下忐忑,卻還是一頭扎了進去。廟內(nèi)亮著搖曳的火光,燃著好幾盞蠟燭。
在廟中央,顧良拿著那只牡丹鞋,笑吟吟地看著女鬼。
“就是它!這就是我的鞋子!”女鬼佯作瘋癲,不管不顧地撲向顧良。顧良后退,同時把鞋子拋還給她,道:“好啦,趕緊去鬼界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去的話,我可以用符紙引導哦。”
說著,顧良手一展,地上赫然升起一道符陣,十六張紙符圍作一圈,將顧良和女鬼圍在其中。
女鬼低頭許久,下不了與顧良翻臉的決心。如果可以,她不是很想和面前的小孩子動手。幾天相處下來,顧良非但不似販夫走卒之流滿口粗言,言語間也對她十分尊重,更沒有趁火打劫、欺辱輕薄之舉。雖說不通風月顯得無趣,但他的品格已彌足難得。
女鬼看著輕咳一聲的顧良,下定決心,突然變了一個人一般,輕語中帶著寒意,問:“好弟弟,如果我說不呢?”
顧良嘆氣,手再一展,破廟的墻上隨即出現(xiàn)四輪符紙,每張符紙都散發(fā)著微弱的黃光。顧良看著女鬼,很認真地道:“我覺得這可能由不得你了。到了現(xiàn)在,你為何非要跟我唱反調(diào)呢?”
“我放不下公子小姐他們?!迸淼χ?,穿上牡丹鞋,道,“我一身法力都在這鞋上,你呀,作繭自縛?!?p> “我直說吧,你打不過我?!鳖櫫伎磁恚熬退隳闫屏诉@四輪符紙,我還有后招?!?p> 女鬼認真道:“你便準備動手吧?!?p> “失禮了。”顧良眼中露出失望,“請吧?!?p> 女鬼一邊施展法力,一邊笑問:“弟弟你既然把符紙貼在了墻上,那我不去碰墻不就行了嗎?”
顧良一愣,隨即急速后退。女鬼身影前飛,一路猛追,闖到廟房中間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符紙纏住。她朝墻上看去,四輪符紙此時只剩下了兩輪,剩下的兩輪正纏在自己身上,一時間還掙脫不開。女鬼慌忙扭動身軀,羞惱怒斥道:“小騙子!”
“是我是我?!鳖櫫疾灰詾橐猓僖粨]手,所有的符紙全部從墻上飄下來,一張張貼在女鬼身上,幾個彈指就已經(jīng)將女鬼完全束縛。
“兩輪紙你都掙脫不了,再多一倍,你跑的掉嗎?”顧良說著,又一揮掐訣,符紙纏著女鬼,逼她進入顧良布置好的法陣。女鬼的反抗全如泥牛入海,在這么多張符紙的拘束前翻不起一絲波瀾。
“小騙子!殺千刀的小騙子!”女鬼面色漲紅,死死瞪著顧良,像是要把顧良生吞活剝一般兇神惡煞。
顧良聳聳肩,無奈中帶著一絲炫耀,道:“我也沒說這符紙只能貼在墻上啊?!?p> 說完,顧良面色一肅,大聲地解釋道:“鬼界陣法一旦開始,就不能輕易結束,你在陣中可別亂動。不然,輕則化作孤魂野鬼,重則引動天道,魂飛魄散,還會害得我沾染因果,遭受反噬?!鳖櫫碱D一頓,繼續(xù)說,“廟房內(nèi)外沒有隔絕,遲則生變,現(xiàn)在就開始吧?!?p> 說罷,顧良從箱籠里抓出一把豆子,念著口訣把附帶真氣的豆子彈到組成陣法的符紙上。完畢,顧良坐在一旁,地上陣法閃爍,顧良也散開了束縛女鬼的符紙,只將女鬼困在鬼界陣法中。女鬼想嘗試沖出陣法,卻屢屢被符紙困在陣法中,不得逃離。
顧良看著女鬼不斷沖擊,心知女鬼翻不出手掌心,便從一邊撿起冷掉的燒雞腿,一邊啃一邊勸道:“別試了,你掙脫不了的。況且,陣內(nèi)一旦出事,我也不保證會發(fā)生什么?!?p> “那如果我故意破壞陣法呢?”
一個男聲突然從廟外傳來,帶著鬼氣的法力回蕩在廟中。女鬼目光一凝,顧良立刻抽出一疊符紙,嚴陣以待。他看向廟門,看到一只老鬼站在那里,目光霎時一滯,驚道:“居然是你!”
只見那站在門口的老鬼吊兒郎當?shù)匕氤ㄖ路?,倚在廟門上咧著嘴角,赫然正是顧良第一日來村中時,那在路上給顧良指路的老伯??吹竭@老鬼的瞬間,顧良的思路瞬間被打通——難怪他影響別人神智時都不甚困難,唯獨迷這老頭時花了大力氣。
這老鬼搓著手,抖著腿,樂呵呵地對顧良道:“小道長,我給你指的這破廟不錯吧?”
“你就是兩月前死掉的那老頭!”顧良恍然醒悟,立刻嗤笑道,“我說怎么會有人被罵死,定是你個老不羞,偷拿了人家下葬的牡丹鞋,染了鬼氣,這才自己把自己給害死了!哈,活該,活該!”
“我活該?”
老鬼被顧良笑得羞惱不已,面紅耳赤地爭論道,“我拿著這雙鞋不過是想偷聞一段軟香,卻被那村子指著脊梁亂罵,說我欺辱死了這小蹄子,這般妄語讒言便是做人的世道嗎?待我收了這小蹄子的法力,便去殺那些胡言亂語、沒大沒小的渾人!”
說到這里,老鬼走進廟里,陰厲又貪婪地看著顧良和女鬼。女鬼被嚇得連連撞向符紙,央求道:“好弟弟,好弟弟,你快放了我!”
“別撞!”顧良皺眉,“這陣法開始了便停不下來,你別在這里分我的神,等我制服了這老鬼,你不就安全了嗎?”
老鬼哈哈大笑,一步一步走向顧良和女鬼,喝道:“你個小牛鼻子也別在這里跟我逞什么口舌之快,你想把她送去什么什勞子鬼界,反倒把自己拖在這里,必定抽不開功夫全力對我。你若識相,就趕緊滾開,讓老鬼我吸了這小蹄子的法力,便不難為你。”
“你做夢!”顧良回答得斬釘截鐵,接著便往空中丟出一把符紙,雪花般落下的符紙紛紛向老鬼飛過去。
老鬼身影一閃,躲過符紙,然后暗道不好,只見顧良撒出去的符紙紛紛貼在墻上,一下子斷了老鬼的退路,老鬼見狀,便開始追逐顧良。與疲弱的女鬼不同,這老鬼法力不一般,分散的兩三張符紙略一阻攔便被老鬼掠過。好在顧良也不斷移動,借著符紙與老鬼周旋。
片刻之后,老鬼見他始終摸不著顧良的衣服,便轉(zhuǎn)換目標,撲向陣中的女鬼,厲聲高喝道:“你個小牛鼻子能躲,我看著小蹄子該怎么躲!”
“現(xiàn)在還不快躲開!”
顧良高喊,那女鬼身影驟然一退,在老鬼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離開了陣法與符紙。而老鬼剎車不及,與空中的符紙撞了個結實。僅一眨眼的功夫,十多張符紙便纏在老鬼身上,把老鬼纏得身形一頓。老鬼正要強力掙脫,顧良大喝一聲:
“爆!”
老鬼身上的符紙應聲而爆,將其炸得七葷八素,跌在原地。
這一跌便要了老鬼的命。只見飛揚在四周的符紙紛紛涌向老鬼,密密匝匝地裹在老鬼身上,就連附在墻上防止老鬼逃走的符陣也纏了上來??v使老鬼法力不俗,被四五十張符紙包裹住的他也失去了大半的反抗能力。
老鬼這時才清醒過來,他看向身上的符紙,又看向女鬼,一邊暗自抵抗,一邊罵道:“小牛鼻子你敢陰我!”
顧良嗤笑一聲,還嘴道:“老鬼,你自己拿別人當誘餌,藏了人家的牡丹鞋,還在你那破茅草屋里想要設陣埋伏道爺,如今吃了虧,還說道爺我陰你?”
說著,顧良手又一揚,符紙一疊一疊地扔出,沒多久就在老鬼身上多纏了六十張。老鬼抵死掙扎,只換得一陣晃動,他這才害怕地問道:“你到底還有多少符紙?”
顧良冷笑不說話,又謹慎地多貼二十張,才放下心來。
老鬼最終放棄掙扎,狠狠看一眼顧良,認命般說道:“也罷,也罷!既然栽在了你手上,那老夫也只能去鬼界了?!?p> “想得挺美,”顧良把老鬼移到一邊,說,“想去鬼界,要在陣里自愿安靜地站一刻鐘,不得拘束控制。你這老頭暴戾陰狠,頭有反骨,我怎么放心讓你安心入陣?”
老鬼突然害怕起來,急道:“我若有異動,你中止陣法,再降服我不就行了?”
“不行?!鳖櫫紦u頭,“陣法一旦啟動,便不得中止,這點我沒有騙人?!?p> 老鬼看向女鬼,慌忙問:“她不是中途出來了嗎?”
“演戲騙你的啦?!鳖櫫加崎e地解答道,“你當我真不知道這村里不只她一只鬼?從我在你房中封印了那牡丹鞋后,便知道這村里除她之外還有妖物作祟,只是沒想到是你罷了。我和她早有謀劃,演這一出戲就是為了騙出你?!?p> 顧良揮手,更多的符紙貼在老鬼的身上,說:“老家伙,你只能怪自己棋差一著?!?p> “不公!不公!不公!”
老鬼歇斯底里地喊起來:“你救她不就是因為她年輕貌美,輪到老夫卻要生生打死。老夫生前也算本分,卻不由分說被人誣陷,還不是因為老夫年齡和外貌。生前如此,死后怎么依然如此——”
顧良聽著嫌煩,便使符紙變大,包住了老鬼。只能聽到模糊不清的嘶喊聲從符紙中傳出來。那一張張變大后的符紙層層疊疊地包裹著,聚成一個團,像是一只巨大又丑陋的符紙蠶蛹。
顧良沒有再猶疑什么,真氣一送,包裹著老鬼的紙團便不斷發(fā)出悶響——里面的符紙在一張紙爆炸。外圍的符紙也不停地纏上去,過了小半盞茶,那驚心的悶響才逐漸停下來。到這時,顧良從箱籠里拿出桑秋尊者給的那張符紙,這叫陰火符,是顧良畫不出來的,時效也比顧良畫的符紙要長,足有一個月。
隨后,顧良把符貼在表面,還送入了他不多的靈力,陰火符便燃燒起來,紅光、青光、藍光不斷跳躍,最后伴隨著一聲嘶長的、若有若無的哭喊,老鬼消失在這世上了。
看著老鬼被燒成灰燼,顧良將目光調(diào)至站在一邊瑟瑟發(fā)抖的女鬼身上。他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用言語威脅女鬼了,便禮貌地開口道:“多謝配合,該上路了?!?p> 見到老鬼的慘狀之后,女鬼再不敢去想什么幫助公子小姐。她顫栗地走進陣法中央,乖巧且順從,害怕顧良像打滅老鬼一樣將她打滅。顧良則真正開啟了陣法,等待鬼界將女鬼收走。
在難熬的沉默中,顧良與女鬼等了約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陣法爆發(fā)驟亮,女鬼正上方出現(xiàn)一個黑點,然后擴散成一道剛好能圈住女鬼的圓環(huán),向四周擴散著波紋。
女鬼緊張地抬眼看向頭頂?shù)膱A環(huán),有心躲閃卻不敢動彈。她怕得發(fā)抖,嘴唇囁嚅了兩下,看向顧良,發(fā)現(xiàn)顧良在輕輕向她招手,口型上說著再見。
突然,圓環(huán)不再擴散波紋。只見它迅速套下,在眼前一晃,最后碰到地面,無影無蹤。
女鬼也隨之消失了。
“結束了……”
顧良看著四周,被用盡的陣法已變得灰暗。這破廟中只剩下桌上的幾盞蠟燭搖曳著昏暗的光。除此之外,破廟里到處是破碎的符紙、燃燒的灰燼、凌亂的木枝、以及這幾日下來供顧良休息的茅草。
如果不是符紙和灰燼,顧良或許會以為這幾天的經(jīng)歷不過是一場夢境而已。疲憊擊中了顧良,讓顧良一陣恍惚——或許,不僅這幾天是夢境,就連自己拜入凈林門、連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經(jīng)歷,也都是一場夢境罷了。
“……”迷茫之中,顧良的視線投往窗外。
幽邃的夜空中,朦朧的圓月模糊地蜷縮著,像是一顆銀白的淚眼。
顧良張了張口,猛然發(fā)覺有什么東西堵在喉間。最后,他低低地、低低地念出了他會背的第一首詩: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