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翁仁
虞可娉道:“這人可是真的腦子有病,記憶喪失了?可別是為了掩護(hù)陸廣,故意裝瘋賣傻?!?p> 邵旭道:“我請名醫(yī)看過,亦也探尋走訪鄰里多次,這人早在來懷寧投靠陸廣之前,便已失了記憶,數(shù)十年來都是如此,要人一時演戲尚且能夠,半生都是這樣,只怕難以有假罷。”
婁之英道:“他即失憶,居然還能做賬房先生?”
邵旭道:“他只是將來到懷寧前的記憶喪失,把些古怪的奇聞當(dāng)做了自己的記憶,此外和常人無異,只怕還要更精細(xì)些,做賬房先生綽綽有余了?!?p> 虞可娉道:“既然如此,陸廣若在他來到懷寧后述說什么秘密,他該記得才對。如若沒說,就算他找回記憶,那也沒用?!?p> 戎飛此前一直沒有說話,這時開口道:“也不盡然,我們查探到他少年在開封時,與陸廣乃是密交。陸廣覬覦朱七絕寶藏線索,也非一朝一夕了,當(dāng)年便是先到江州追蹤黃琛,其后才順藤摸瓜來到懷寧。米店伙計都說,這二人關(guān)系非比尋常,陸廣為人精細(xì),平日做事都會備有后手,以防不測。朱七絕寶藏線索這件大秘密,他若和人訴說,極有可能早早告知這位密友?!?p> 婁之英道:“如此說來,若能喚醒此人記憶,豈不是有望獲取朱七絕寶藏線索?”
邵旭苦笑道:“這人已經(jīng)失憶二十多年,各處名醫(yī)也都束手無策,沒有頭緒。想要助他恢復(fù)記憶,談何容易?”
戎飛道:“此人乃是失憶,并非腦有疾病,我看醫(yī)術(shù)再高也是無用。但若有跡可循,找出令其失憶的源頭,或許還有一線希望?!?p> 邵旭道:“師兄所言極是,但是這些年來我們窮盡心智,也毫無辦法,只怕世上已無人能夠喚起他的記憶了?!?p> 戎飛笑道:“那也未必,你忘了咱們眼前便有一人,心思縝密、智力超群,推演絲絲入扣,斷案如有神助么?”
邵旭眼前一亮,道:“照啊,師兄所言極是!有虞姑娘在此,何不一試?”吩咐門房讓翁仁進(jìn)來一敘。
虞可娉道:“兩位兄長可要折煞我了,想小女有何德何能,能喚醒他人記憶?”
邵旭道:“你莫要推辭,權(quán)且一試,成不成再說?!?p> 少頃,一名老者跟著門房,匆匆小步地來到會客廳,見了邵旭和戎飛,長揖而拜。婁之英細(xì)細(xì)打量,見這人六十來歲年紀(jì),一副長須飄灑前胸,兩眼彎彎,生的慈眉善目,絲毫看不出此人腦中生病。
來者正是翁仁,他參拜完畢,開口說道:“邵掌門、戎當(dāng)家,老漢來過貴府幾次啦,每次您二位都不在家,這回可算趕上能見一面?!闭f著將手中所提禮物奉給門房,門房領(lǐng)了自下去了。
邵旭笑道:“老翁,你也太過客氣了些。我來給你引見引見,這一位是我的把弟,叫做婁之英,這姑娘也可算我結(jié)拜的妹子,叫虞可娉。你們?nèi)挥H近親近?!?p> 翁仁又是長揖倒地,道:“邵掌門的兄弟,那也是老漢的恩人,老漢在這禮過?!眾溆葸B忙回禮。
邵旭道:“老翁,四十歲以前的事,你不是記不起了么?我跟你說,這位虞姑娘有過人之才,擅于推敲尋根,你把你的故事再說一說,或許虞姑娘能探尋到什么蛛絲馬跡,到時候替你引出回憶,豈不是妙事一件?”
翁仁喜道:“此話當(dāng)真,若真能喚起老漢年輕時的記憶,那便是恩上加恩了!”
婁之英初時見他儀表如常,也沒覺有異,這時聽他幾番對話,見他雙眼時而放光,時而失色,灰蒙蒙的如罩霜霧,便知此人的確心智有失,看他一把年紀(jì),居然把四十歲前的記憶全都喪失,著實有些可憐,便道:“老人家,只要你事無不言,把腦中所想所記原原本本的說出來聽,虞姑娘必會全力以赴推敲。但她也不是神仙,若真推演不出,也請你不要失望?!?p> 翁仁笑道:“不會,不會。老漢失憶幾十年啦,也不是此前是善是惡,做沒做過什么歹事,就算想不起過往,仍做我的豆腐郎,也未嘗是什么壞事?!?p> 虞可娉聽他思維清晰、談吐得體,絲毫不像腦中有什么病癥,便道:“老伯,請你慢慢來說,小女若有疑竇,自會發(fā)問,到時可要請你如實回答。”
翁仁道:“這是自然,不過老漢的故事,給十個人講,倒有十一個不愿相信,唉,這些事的確太過離奇,可是它卻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腦中,我也分辨不出真假,索性再給姑娘說說,讓姑娘幫老漢瞧瞧。
老漢是開封人,一來我心中有個隱約的計較,依稀記得自己的家鄉(xiāng)是在開封,二來當(dāng)年陸大哥常和我說,他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他是開封人,我自然也是了。我大約是在……呃……紹興二十六年來的懷寧,后來一直在陸大哥手下做個賬房,十幾年前,陸大哥外出辦事,沒成想一去不回,從此杳無音訊。我把米店苦苦撐了幾年,實在經(jīng)營不下去了,又等不到陸大哥,只得關(guān)閉了它,到別家?guī)烷e度日。后來邵掌門回到舒州,出于誤會弄傷了我,其實老漢沒什么大礙,但邵掌門卻十分過意不去,出人出力幫我,我又得呂老板相助,便開起了這家豆腐店,也是老漢財運亨通,這幾年豆腐點越開越好,賺了一點小錢,老漢無兒無女,飲水思源,現(xiàn)下日子殷實,都是出于邵掌門的恩惠,是以年節(jié)總是備齊禮物拜訪。只是邵掌門和戎當(dāng)家貴人事忙,時時不在府上,老漢無法當(dāng)面謝恩,心里總是空落落的?!?p> 虞可娉道:“老人家,你是如何來到懷寧縣的?來此之前卻在何處?”
翁仁撓了撓頭道:“就是這個,老漢想破頭皮也想不出。陸大哥說他早年就離了開封,那么我是從開封來的么?我卻不記得。陸大哥說,那一日他在廬州辦事,在一間茶社撞見了我,說我昏昏沉沉地在茶社打雜,于是便接我來到懷寧。不過這些我卻不記得,都是陸大哥后來告訴我的。我在懷寧安頓下來后,神智慢慢恢復(fù),這才開始有了記憶。眼下只記得我在陸大哥手底下做賬房的事,這以前的事,可都想不起來啦?!?p> 虞可娉察言觀色,見他神情坦然,不似作偽,便即問道:“這么說來,老伯來到懷寧以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
翁仁道:“也非全不記得,依稀有些在腦子里,不過我說將出來,二位可不要笑老漢。
老漢在夜中常常做夢,但里頭的景象,卻非都是夢境,當(dāng)是老漢生活的所在。那自然不在懷寧,也不是在廬州,直可以說不在人間。我住的地方,好似一座空中之城,在城中遙遙看去,白云朵朵似在腳下,且城池隨風(fēng)而走,在空中飄飄蕩蕩,今日城下是綠野芳洲,明日城下便是黃沙一片。寒時極寒,便是身穿厚襖也不敢出門,熱時則酷熱難當(dāng),好似日頭就在頭頂一般。
這座空中之城,無磚無瓦,處處都是圓形巨塔,城中一塵不染,真的和仙境一樣。最奇的是城中的神仙,這些仙子便和人間一樣,也分男女,但樣貌卻和人間大大不同,男仙都生的長鼻闊口,女仙更怪,個個都是無面之仙,瞧來即奇又怖,這些仙子法力高強,都擁有不死之身,他們有一項絕技,那便是頭顱再生之術(shù),腦袋掉了,便用木棍插著頭頸,再筆直插入脖腔之內(nèi),活轉(zhuǎn)幾下,便可以死而復(fù)生。這項絕技城中幾乎人人都會,真可謂令人嘆為觀止?!?p> 他這番話也不知說過多少次,雖然記憶模糊混亂,但因說的多了,竟慢慢理出了條理,此刻講出,盡管聽來荒誕,卻也明明白白。邵旭與戎飛已經(jīng)聽過數(shù)次了,此刻只得露出苦笑,虞可娉也笑了笑,忽地正色道:“老伯,你說城里人人頭可再生,那么你會不會呢?”
翁仁一愣,此前他無數(shù)次講起這個故事,旁人都道他失心瘋了,抑或偷偷暗笑,從無一人如此認(rèn)真的向他發(fā)問,這時聽到虞可娉的問題,想了一會,皺眉道:“我自己能不能呢?我卻想不起來,既然人人都會,我也是城中之人,當(dāng)也會罷?!?p> 虞可娉道:“這城中男女皆有,那么他們?nèi)绾畏毖芎蟠?,也是和人間一樣,婚配嫁娶嗎?”
翁仁道:“這個自然,城中也有不少小仙,那都是眾仙的子女。”
虞可娉道:“老伯當(dāng)時在城中可曾有過妻兒?”
翁仁苦惱地?fù)u了搖頭,嘆道:“這個老漢也常夢到,好像是有,又似乎沒有。實在是記不得了?!?p> 虞可娉笑道:“老伯若也在城中婚配過,那豈不是娶了位女神仙?如此說來,老伯怕也是一位落入凡間的仙人罷。”
翁仁也笑道:“姑娘取笑了,老漢是貨真價實的凡人一個,但為何會入這神仙城中,想來便和靖節(jié)先生的《桃花源記》一樣,老漢是誤入仙境,后來仙境劇變,便被打回人間了?!?p> 虞可娉奇道:“這天空之城發(fā)生了劇變?那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