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十五的月亮圓,卻很少人意識到,大部分的月份里,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圓更亮。
子夜時分,江小河被推上了狐族的受刑臺。
狐族的受刑臺,說白了就是一塊空地上的搭出來的平臺。
江小河雙手扭在身后被縛在臺子中的大圓柱上。以往這里是沒這根圓柱的,估計是為江小河特意設(shè)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狐妖圍了好幾圈。
狐貍們看到江小河被拉上刑臺,都激動起來。上一個被拉上刑臺的人類到底是什么時候?qū)嵲陔y以記憶了,這個不僅是個人,還是個獵妖人,不僅是個獵妖人,還是個女的獵妖人。
狐妖本來就好色,一群狐貍對著江小河,首先評論的就是她的相貌身材。說難聽的比說好聽的多上太多。
臺下狐貍說得熱熱鬧鬧,倒像過節(jié)似的,沖淡了原本挺嚴肅的一件事。只是臺上那個發(fā)髻散亂臉色蒼白的獵妖人江小河,雙目緊閉靜靜的一動也不動。雪白的月光把一切晃得如同在白晝下般,又帶了白晝所沒有的冷和艷,愈發(fā)將那一小塊平臺硬生生的從喧囂里隔離出來,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兩聲連在一起的鈴聲忽然響起,一聲長一聲短,帶著某種奇異的節(jié)奏,清脆響亮,好似帶著冰冷顏色的利刃,劃破月光所籠罩的世界,斬斷月下竊竊之語。
狐貍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鈴聲又響起來,依然是一長一短的,連接響了三四下,四周才完全安靜下來。
臺上,一個身穿白色長衫披散著黑色長發(fā)的人手里高舉著銅鈴,一下下的搖著,繞著江小河走步。然后,一排狐妖緩緩的走上受刑臺,在江小河身邊圍了一圈,細看一下,都是那天在令狐默的修煉地里候著的狐貍。
一看這景象,臺下的狐貍又吵鬧起來。依照慣例,妖除非報仇,是不會主動招惹獵妖人的,但即使是報仇,除非被殺的是王或者王位繼承人,否則都屬于私人恩怨??蛇@次對江小河的處置,居然出動了族里的眾多長老,還有一個外來的家伙。
有些道行較深的狐妖認出那是流泠,一個比狐妖更懂狐媚之術(shù)的貓妖。流泠的大名在妖界也是很有名的。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像是這一百年里突然冒出來的一樣。見過他的妖大部分不是死了就是身份非同小可的,所以見過他相貌的反倒不多,而他對獵妖人尤其是狩獵世家近乎偏執(zhí)到幾近變態(tài)的憎恨,更是整個妖界都知道的事情。意識到將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fā)生,臺下的狐貍們的吵囔聲漸漸小下去,都忍不住凝神去看臺上發(fā)生的一切。
這時流泠已經(jīng)繞著江小河走完一圈,在江小河正對面停下,那些狐妖分站在他的兩側(cè),形成一個折角將江小河夾在中心點。
月亮此時,正好在江小河的頭頂,天空的正中,又大又圓,伸手可觸般,仿佛隨時會砸下來似的。
流泠盯著眼前蒼白如雪的面孔,扭曲的笑意一點點浮上面容,忍不住極輕極輕的喚了聲:“江小河。”
這一聲輕到只是吐出了微微的氣息而已,江小河卻突然張開眼,緩緩的看了他一眼,流泠一驚之下倒退一步,茫然望去,江小河依然閉著眼,幻覺般。
就是這一刻!
一道烈焰從圍觀的狐妖里如箭燃起直沖向受刑臺,快得就像憑空出現(xiàn),光華奪目耀眼非常,一瞬間就奪去了所有視覺感受。
令狐默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快到這種程度,他確定自己將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速度。然而,還是不夠快。
令狐默已經(jīng)抓住流泠走神的一霎那了,卻仍快不過流泠的反應(yīng)。流泠站在他們旁邊,近在咫尺,看著他們,耀眼的白光將他們?nèi)齻€和其他隔絕成兩個世界,他嘴角微勾,笑得溫柔又多情。
江小河的臉孔是這樣近,卻又這樣遙遠。令狐默看著自己伸著手,帶著絕望的,指尖與她,只相差了那么個指節(jié)的距離——只要他的手指再長那么一點就可以觸碰到她,但他的手指卻只是這么長。
令狐默突然笑了,他看懂了流泠的笑,因此,他也笑了,干凈透明的液體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流下。
他看著流泠將一把手掌長的匕首送進江小河的心臟位置,又輕又快的,沒有一絲聲音,匕首完全沒入江小河身體后又被迅速拔出調(diào)了方向,邴端抵著江小河的胸口,利刃對著他的方向,閃閃發(fā)光。
令狐默看著光潔如新的匕首,流泠動作流暢得不可思議,江小河胸口滲出的鮮紅血痕證明剛才并不是令狐默眼花的錯覺。
令狐默帶著微笑飛向江小河,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加快速度,另一只手輕撫上江小河的臉龐。當冰冷的金屬穿破衣物刺進胸口時,令狐默偏頭看了流泠一眼,輕笑了一聲,臉上的那道水漬閃閃發(fā)光。
流泠情不自禁的放開匕首往后退了兩步,看他們相擁在一起,神色茫然,又有些凄惶。
此時,光芒褪盡,臺上臺下的狐妖呆愣的看著緊緊相擁的一妖一人,無法言語。
“設(shè)咒!”流泠冷冷的聲音。
眾狐妖呆愣的看向他。
“設(shè)咒?!绷縻鲇终f,這一次他的聲音干巴巴的,毫無感情。
風(fēng)二娘先回過神,面上一喜,雙唇動了起來。有人伸手想將令狐默拉出來,流泠手一揮就將他甩下臺去。慢慢的,剩下的幾位也跟著念起咒語來。
臺下也跟著熱鬧了。先前是看熱鬧的興高采烈和幸災(zāi)樂禍,現(xiàn)在卻是不安的壓抑沉悶和惴惴惶恐。那個后來不知怎么跑上去送死的抱住獵妖人的,明顯也是只狐妖,只是看著背影,不知道到底是誰。狐族里能夠用剛才那架勢出場的,除了現(xiàn)在在臺上的中的幾個,就是狐王狐后以及少數(shù)幾位王族血脈的狐妖,并不包括幾位皇子公主,而能夠在損耗如此多靈力卻沒變回原形的,好像只有已不受本體牽制的狐王。但,狐王摟著獵妖人——怎么想怎么恐怖。
有些古老的力量強大的咒術(shù)念起來就像唱歌似的,從流泠的嗓子里低吟出來,悠長而空靈,仿若天籟。
狐妖們又安靜下來,忍不住聆聽那隨月光起舞,漸漸籠罩了整個世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