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霖被人簇擁著進入大殿時腿腳發(fā)虛,面上神情恍惚冰冷,直到看到龍椅上那身影,心中千萬只螞蟻爬過,無比煎熬,甚至是眼角都開始抽搐扭曲了起來。
看看這是什么?他費盡心機卻只能心驚膽戰(zhàn)坐上的皇位,她卻這般輕而易舉,這般毫不珍惜,這般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囊荒_踩上。
蘇霧,她又回來了,陰魂不散,簡直如同跗骨之蛆,惡心,真是惡心,一個來路不正的野種,一而再染指他的皇權(quán),再而三的想要篡位竊國,你早該以死謝罪蘇霧!
他努力的挺直脊背,被藥石掏空的身體顯得瘦削而可笑,寬大的龍袍,空蕩蕩的袖子,早已不再合身,“夜王來了,想聽朕說些什么?”
姑蘇亦水面無表情抬眼,凝視了他的雙眼,將他眼中的厭惡、害怕、不甘,通通看入眼底,化作漆黑冷寂一抹笑意。
她自高處一階一階走下,停在晉國公身邊,駐足一眼掃過二人,“陛下,與虎謀皮,危矣!”
“三年前父皇怎么走的,眾人或者不明因果,皇兄卻是一清二楚,真相可不止是當(dāng)年乾元殿中,國公大人的三兩句話可以改變的事。”
她將選擇權(quán)交到他的手里,當(dāng)年父皇乃是他害死,該怎么說他若聰明,自然知道。
假如他不夠聰明,當(dāng)真要攀咬住她不放,她自然也是不懼的,既然來了,她早也做好了血染宮闈的準備。
蘇霖目光卻有些空洞,他看到了自己的皇后,看到她對他神情冷漠,厭惡的躲避數(shù)步,看到晉國公對他揚眉凝眸,似乎在考量他要說些什么,看到禁軍統(tǒng)領(lǐng)練戈抱劍就死守在殿門,任何人進出不得。
呵呵,他如今這般狼狽,一個皇帝成了夜王與晉國公斗法的棋子,身不由己毫無威信,甚至是步入議政殿是沒有一個大臣下跪行禮。
“父皇……”他吶吶然開口,嘲諷一笑,緩緩閉眼,眉間依舊是一貫的冷戾。
“朕知道,父皇是怎么走的,他駕崩前痛苦極了,他被鶴厘子折磨的米飯難進,只能喝些茶水,他一直咳嗽吐血,恨不能早些閉眼,朕知道,朕當(dāng)然知道?!彼坪跸萑肓嘶貞?,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
眾朝臣聞言辛酸抹淚,哽著呼吸,先帝遭遇小人暗算,一國之天,不世英杰竟落得如此慘淡下場。
姑蘇亦水聽在耳中卻深覺嘲諷,怪誰呢?
她漠然一笑,冰冷開口:“陛下,所以父皇到底被誰暗害呢?”
他面上一片沉寂,緩緩伸手,向上一指。
在眾人屏息的目光中掠過夜王,停在了晉國公的身上。
“是晉國公,當(dāng)年毒害先帝的是晉國公,栽贓陷害給夜王的是晉國公,如今暗囚朕在乾元殿的是晉國公,謀朝篡位的也是晉國公,都是晉國公,都怪晉國公,晉國公負我撫國天下百姓,負我蘇家三百年江山社稷!”
他一口氣急迫說完,低頭握拳三兩聲低咳,頹然而笑,不就是棋子,當(dāng)年做晉國公的棋子對付蘇霧,如今做蘇霧的棋子對付晉國公,呵呵,只要能讓他東山再起,這點惡心痛苦,算得了什么呢?
眾人拾柴,謾罵詆毀聲一片,瞬間將晉國公推向了深淵,如今的情形,連最恨夜王的陛下都忍辱負重了,他們怎么就不能墻頭草望風(fēng)而動了?
既然這才是真相,那晉國公真該死,他們也都是受害者,他們也都是被欺瞞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該推給晉國公,他們現(xiàn)在的做法是懲惡揚善,一切就該這樣結(jié)束,恢復(fù)平靜。
他們還是世人眼中的良官,剛正不阿,清廉濟世。
素泠玉就這樣默然的立在一側(cè),望著被千夫所指之人,那是她的父親,以前萬人之上的晉國公,以后為人不齒的罪人。
從她命人放出蘇霖的那刻,早就做出了選擇,痛心而無奈。
一片罵聲中,姑蘇亦水沒有看臉色青白的晉國公,沒有看頹然冷笑的蘇霖,她沒有看任何人,立在上方,聽之任之,不曾阻止,看著這一場鬧劇,還真是有些可笑。
看,這就是沒有道理公道可言,她自然知道殺昆帝的不是晉國公,而是蘇霖,那時的晉國公可是她的人,根本沒有立場動手,但蘇霖說是,撫國的皇帝陛下說是,那只有是他,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道理。
她拾階而下,鬧糟糟一片里出了殿門,練戈依舊守在門前。
眾人回頭而望,一時竟摸不透她的意思,悻悻住了口,兩立站好。
她依舊冰冷,仿若事不關(guān)己般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眼前一切,緩緩開口:“既然事情清楚了。有些事情相信大家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出了這道宮門,若有誰想偷偷做些動作,想必知道規(guī)矩與后果?!?p> 她回眸一眼掃過蘇霖,冷冷一笑,“陛下保重龍體,既然蘇霧回來了自然會替皇兄分憂,今日之事已有決斷,陛下看著下旨吧?!?p> 她轉(zhuǎn)身向坤云殿而去,練戈收了禁軍整頓宮禁,素泠玉抿唇,紗裙一擺,與蘇霖擦肩而過。
她也不坐鳳攆,提起裙擺不顧儀態(tài)的追了上去。
她跑的急促,險些摔倒。
姑蘇亦水無奈抬眸,伸手穩(wěn)住了她的肩膀。
“慢些,泠玉。”
素泠玉驀然抬眸,有淚光點點,有些委屈的吸氣,“阿霧,我等了你好久?!?p> 她搖頭一嘆,“是,三年了,轉(zhuǎn)眼的功夫?!?p> 素泠玉回頭望了眼高墻宮闕,四方天地,人在其中,如同囚籠,只能身負枷鎖前行。
“阿霧,一切都回不去了是嗎?素泠玉已經(jīng)不再是素泠玉,蘇霧也不再是三年前的蘇霧了對嗎?”她有些凄惶,能怎么辦,三年前一切都錯了,錯的離譜,如今依舊無法挽回,她是蘇霖的皇后,她還有了孩子,一切都再難回頭。
姑蘇亦水面無表情望了眼來路,看不到頭,“不。”
她抿唇,清冷中三分溫潤,“其實一切就都沒有改變,蘇霧還是蘇霧,只是泠玉,你該從夢中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