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心中悔
李家發(fā)生的事只是謝家致富過程中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余波。
謝家種棚子菜掙錢這件事,就像平靜的水面投入一塊石頭,波紋不斷蕩漾開去,水面上圍繞著中心都做出不同的反應(yīng),關(guān)系近的,那波紋便有力些;關(guān)系遠(yuǎn)的,波紋的余波也略微波及。
而謝家卻自顧奔小康掙大錢,哪里有空關(guān)注其他人?因他家的大動作引起各種反應(yīng),他們卻毫不知情。
柳樹屯,趙家。
因是冬閑時候,地里又沒活計,村里漢子們都閑的發(fā)慌,有那等懶漢,整日在村里閑逛下棋,也有勤快的就到處找活計打短工,其中就有兩個在謝家莊子上挖地屋搭草棚。
兩人趁空回來拿換洗衣裳時,都說謝家工錢三天一結(jié),給的足足的,比旁人家多給十文。一日三餐讓吃飽,每日中午還見葷腥,從不克扣。聽見如此說,那些勤快的漢子就央那兩人回去問謝家還要人不。
趙木春每日在村里閑逛,哪里不知道此事?他暗暗聽了不說話,自回家去。
回到家,汪氏和趙二姐正在堂屋里做針線,汪氏納鞋底子,趙二姐拿個繡繃子低頭繡花兒。
趙木春就大馬金刀的坐在條案左邊靠背椅兒上,呼茶喚水,讓趙二姐廚房堂屋不住的來回跑。
等趙二姐忍著氣給他沏了茶,捏了撮兒他專用的茶葉,他又說水太熱,埋怨趙二姐想燙死他,又讓趙二姐去給他另拿碗,來回倒騰去熱氣,直將人使喚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趙二姐將個空碗扔在他面前,鼻子里冷哼一聲兒,只回去坐下拿起針線,任他如何使喚,只當(dāng)沒聽見。
趙木春吹著茶葉末,瞟了眼女兒趙二姐,說道:“最近聽說那謝家又賣菜又挖山的,光工人也請了四五十個,每日別說工錢,光是工人吃飯也得二三兩銀子哩!
他家還擺闊氣,人家給雇工每日只三十文,他家倒好,每日管三頓飯,日日有肉,倒還給工人四十文錢。
這都干了快半個月了,少說也得花去三四十兩銀子!再加上每日吃喝,我瞧著光這半個月也要出去五六十兩銀子哩!”見趙二姐雖然沒理他,但豎起耳朵聽著,趙木春就嘲諷他閨女道:
“二姐兒,前兒我要一百兩銀彩禮你還說要太多,想把彩禮換成幾套金銀首飾做陪嫁。我瞧倒不是多,是他們不愿意給哩!
那謝老二相看那天,眼瞧著被你迷的五迷三道,誰知轉(zhuǎn)眼兒就把你丟開了!我瞧你也不過如此罷了,天天在家伶牙俐齒、吆五喝六的顯擺自己多能……”
趙二姐先前被他故意支使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已是憋了一肚子悶火兒,又被親爹如此奚落,不免惱羞成怒。
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兒圓睜,櫻桃嘴兒絲毫不認(rèn)輸:
“還不是你要的彩禮太多,我姐三十兩銀子彩禮在咱柳樹屯兒就數(shù)頭一份兒了,你看他謝家新富,倒開口要一百兩?一百兩哩,能娶十個媳婦了!
我虼蚤臉兒——好大面皮,讓人家剛見一面兒就為我掏一百兩。爹啊爹,你鉆錢眼兒里了,把倆閨女當(dāng)牲口一樣賣,供著你那好兒子上學(xué)……”
“我咋當(dāng)你們是牲口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多要點兒彩禮咋了?你們當(dāng)姐的,不該為恁弟著想?不該供他上學(xué)?就是有一天我死了,恁倆也得傾家蕩產(chǎn)的供他!
你沒聽道士說?恁弟耀祖是文曲星下凡哩,咱家未來就靠他了……”
趙木春絮絮叨叨,提起兒子來就說個不停。
趙二姐聽得耳朵長繭,她爹這一轱轆話整天翻來覆去的說,她冷笑道:“是是是!俺們閨女就是養(yǎng)大了用來賣錢的,賣了錢供恁兒子!我天生命賤,比不上你兒子一根兒毫毛!”
“跟你爹咋說話哩?你這是個當(dāng)閨女的樣兒?”趙木春被二女說得惱羞成怒,驀地站起身,呵斥她。
“我就是這樣的人,咋?你不知道?你還想打我不是?你從小打我還少了?恁兒子哭了打我,恁兒尿床了也打我,恁兒打翻了碗也打我,連心里不高興也拿我撒氣!
你現(xiàn)在咋不打我了,瞧我長大了,長的好了,能賣幾個錢怕打壞了?怕我記仇?你干脆打死我,瞧你能把我這塊兒死人爛肉賣多少錢!”
趙二姐也不甘示弱,嘴上不饒人,掐著腰回罵道。
“反了,反了,你反了天了!”趙木春氣的發(fā)抖,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到處找東西,作勢要打趙二姐。
趙二姐卻不理他,只管回西廂房躺著去了。
趙木春立在堂屋地里,氣的黃紺紺臉兒都青了。
在旁邊納鞋底兒的汪氏瞧見了,張口說他:
“閨女這么大了,你還真敢再打?一時打出個好歹,破了相,還咋嫁人?她渾身就這個臉兒和身條好看,你打壞了,你還想賣個好價錢?
你也不想想,咱倆年紀(jì)都大了,活兒也快干不動了,等咱倆進(jìn)了墳堆兒,耀祖還得靠誰?不是靠他倆姐?
閨女是客,就得客客氣氣的養(yǎng)大了,再客客氣氣的送走。哪兒有你這當(dāng)?shù)??誰家當(dāng)?shù)膭硬粍泳痛蜷|女?瞧閨女以后記恨你不!”
趙木春兀自強(qiáng)硬道:“我是她老子,我不能打她?她要記恨我那就是不孝!她要是嫁人后不管她弟,那就是沒良心!”
汪氏冷脧他一眼道:“她就是拼著個不孝順沒良心的壞名聲,也不管咱倆,不管耀祖,你又能咋她?”
趙木春氣的哆嗦:“我!我!我去衙門告她去!”
“明明說兩句好話兒就能辦成的事兒,你偏偏要扎扎刺刺的,搞的雞飛蛋打兩頭落空,要我說你啥好?你這輩子就壞在這張嘴上了!”
汪氏恨鐵不成鋼的指了指他,“閨女大了,以后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好聲好氣的哄著她能咋?能掉塊兒肉不?”說著,就不理他。
“我去勸勸閨女!”汪氏拿著針線鞋底兒,轉(zhuǎn)身去西廂房開解趙二姐。
推開門,就見二姐兒也不脫鞋,面朝里躺在床上,一聲兒不吭。
“香蘭兒,還賭氣呢?”汪氏斜坐在炕邊兒,手里針線不停,“你爹他脾氣向來都是這樣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讓他多說兩句,當(dāng)沒聽見就行了,何必跟他頂撞?惹得自己也是一肚子氣。”
二姐兒依然不吭氣兒,只是鼻孔里冷哼了一聲。
“那回郭婆子回來說謝家只出三十兩銀子彩禮,我的意思是再讓郭婆子跑一趟,讓謝家再加點兒。做親跟做生意是一樣的,你減減我加加,好歹加到五十兩也足夠了。
以后嫁到他家,細(xì)水長流的,那謝二哥又被你迷住了,不是任你拿捏?誰知道你爹那拗勁兒上來了,說沒他謝家還有別家,這不?把事兒僵住了!”
汪氏納著鞋底兒,將麻線扯的刺啦啦響,鞋底兒不大,是給老來得子的小兒子耀祖做的。
“你爹那個憨貨,謝家新富,還能看上咱這樣寒家閨女,那高門大戶的,他能看上咱這寒門小戶?就算看上了,也不過拿你當(dāng)個通房丫鬟,連妾都算不上哩!你又是個大腳,人家都說賢妻美妾,就算你相貌不錯,哪家富戶要娶個大腳妾室?現(xiàn)在這樣世道,三寸金蓮比相貌強(qiáng)哩!”
趙二姐面朝里,耳朵卻聽著她娘說話,聽汪氏說三寸金蓮比相貌強(qiáng),不服氣的哼了一聲。
“你還別不服氣,小時候我花三十文錢請村頭兒蔣婆婆給你裹腳,你只喊疼不肯裹,半夜偷偷把裹腳布卸了。我又心疼你,沒有強(qiáng)迫,到底也沒裹成,那怨誰?長大了知事了,想裹也遲了?!?p> 汪氏嘆了口氣,“現(xiàn)在不是說非嫁給謝家不可,你相貌好是好,但是偏偏是個大腳,高不成低不就的。富家大戶瞧不上大腳,寒門小戶又出不起恁多彩禮,現(xiàn)在只有新富起來的謝家,謝二哥是村戶出身,不在乎大腳小腳,他又被你迷了魂兒,要能嫁給謝二哥,就是最好的歸宿了?!?p> 這回趙二姐沒有哼哼,汪氏知道她心里已經(jīng)松動了。
“我聽說他謝家這段兒時間忙得不可開交,謝二哥天天去縣城給酒樓送菜,一送一大車。附近村里時常有閑漢無賴去偷他家菜,謝二哥在他家菜棚子里天天守著?!?p> 汪氏手中針線不停,偷空脧她女兒一眼,“明兒我去葫蘆莊買兩罐兒油醬,順路過崗上村,你要有心,跟我一塊兒去,找他說兩句溫柔小意兒的話兒貼戀他,不怕他不上鉤……”
說罷,瞧了一眼依然不吭聲的趙二姐,拿著針線鞋底兒起身出去了。
青笠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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