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醫(yī)謝客
不一會兒,冠醫(yī)居大門緩緩打開,兩名青衣童子俯身退了出來。
林阮還在閉目養(yǎng)神,單程心急顧不得其它,趕緊迎上去:“兩位仙童,方才診治到一半,可是神醫(yī)復(fù)邀我們前去?”
那兩位童子相視一眼,頗是同情地看了眼后方安靜從容的佳公子,齊齊搖搖頭:“兩位公子請回罷,家?guī)熃袢詹粫娍汀保渲幸晃粡膽牙锬贸鲆粋€錦盒,道:“公子信物,物歸原主?!?p> “這……這是為何?”單程傻眼了:“王神醫(yī)既收了我們信物,哪有退還之理?我家公子不遠萬里來求醫(yī),又是對口訣,又是解棋局,還如他之言取得碧落果,怎么說不見就不見?方才之事你們也看到了,實是那女娃欺人太甚,目無長者,我家公子才出手教訓(xùn)保全這些珍奇藥材,這……到底是為什么?”
兩位童子很是難為,只聽另一藥童有意壓低了聲,道:“公子能破師父三道‘伸手關(guān)’實屬不易,只是公子惹了不該惹之人,師父他……”
“什么?不該惹之人?豈非那女娃是公主郡爺之輩?便是如此,神醫(yī)也不該容她如此行事啊……”單程仍是不滿,忿忿不平道。
“公子快別說了,方才女子可不是一般尋?!?p> “連翹!”一直不動聲色的旁邊女子嬌聲斥道,投去一警告眼神,叫連翹的女童趕緊住口不語。兩人匆匆告辭而去。
“公子,這到底怎么回事嘛?”單程著急道:“這碧落果如此珍貴,以那老頭性子,哪里會輕易退回?難不成果真因那女娃得罪于人?”
林阮望著緊閉的朱紅大門,心中五味雜陳卻不好與單程言明。他勉強定了定神,對單程道:“走吧,我們回去?!?p> “回去?可是您身上的毒還未解……”單程難過道:“公子,我們?nèi)ベr個禮,求神醫(yī)賜藥好么?”
林阮苦笑一聲,合了眼睛無力道:“生死有命,個人造化而已。罷了罷了,回去吧。”隨即又提聲道:
“前輩不見晚輩,自有您的道理,林阮不敢強人所難。只是自古‘寶劍識英雄,紅粉贈佳人’,這碧落果乃天下奇藥,在晚輩這里倒無用武之地,還望前輩收下。”
“誰要你的東西?拿走拿走?!崩锩姘桌项^的聲音尖利的突兀,竟有絲絲欣喜與如釋重負(fù),單程欲上去理論,被林阮喝住了。
“晚輩誠心相贈,前輩執(zhí)意不收,在下也不強人所難。告辭!”他言語雖是恭敬,卻是不卑不亢甚至冰冷,轉(zhuǎn)頭向單程道:“我們走?!?p> 單程還欲說什么,可林阮已閉了眼睛,不再言語。他看了眼蒼白的椅中公子,又看看緊閉的紅門,含淚咬牙恨恨道:“公子,我們走!”
未央來時的路早已被封,出去得走后門。單程推了林阮出來,已是凌陽大道,日落西山,氣息奄奄。主仆兩一路無語,默看孤雁高飛。
前方是凌都最有名的“會客樓”,管璇咿呀,極盡奢華,春色融融,歌聲細(xì)細(xì)。林阮示意單程推他進去。
單程看著包間里的公子酙酒欲飲,連忙阻攔,林阮微微一笑:“無妨。即是知道結(jié)果,倒不必這些規(guī)矩?!?p> “公子,事情并非沒有轉(zhuǎn)機……”單程欲言又止,嚅囁道,可又實在不知怎么安慰才好,費了這么大勁兒就得這么一個結(jié)果……
“冷酒傷身,屬下給您暖會兒去?!彼t著眼說完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林阮沒作聲,拿了一盅酒仰頭喝下,任由他去。
“十年期限已不足三月,如若再找不到藥便回天乏術(shù)……阿阮,現(xiàn)今唯有去找我?guī)熜置钍稚襻t(yī)王景之,求他救人,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那師兄乃千古藥理奇人,加之凌國皇帝待其至尊,凡天下珍奇異草,莫不傾國以授,是而有‘回死人,肉白骨’之稱?!?p> “可他性格怪癖,實是不易相處。雖頂了御醫(yī)院太傅之名,平日卻鮮是入宮,唯在京中官邸研究金石藥粉,這倒也方便我們找人……老夫告你怎么找地方……找到地方,他會出三道難題,也稱“伸手關(guān)”,這就憑你自己了……這是一顆碧落果,‘上黃泉,下碧落’,老頭子找了半輩子,卻不想被我登了先。你拿去,看在這東西份上,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他這人沽名釣譽,一輩子鮮有失手,實則言過其實。只因他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一旦施救困難或是救不了的,絕不會出手相助。所以阿遙,一旦你破了他關(guān)卡,便要全力讓他留人,如果老頭執(zhí)意不留……那……老夫只好親自去求人了……”
“事不宜遲,你擇日便動身,老夫做好這幾味藥便去凌都。二十多年不見,不知那老家伙是否還是記恨于我……”
那日,大漠夕陽如血,他望著高飛的鴻雁,久久沉默。身后是師父聲聲的嘆息與無奈。
不經(jīng)意間,一壺酒已然下肚,身上卻是冷的要命。十幾年的痛苦如此了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林阮苦笑一聲,深深舒了一口氣。眼下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窗外是碧波蕩漾的明川河,河上是凌國最有名的玉帶橋。他拿出一只玉笛橫在唇間,一曲《西江月》裊裊散入滿皇城。
“公子,公子……”單程急促的聲音讓悲傷的曲子戛然而止。林阮看著一頭大汗的單程和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冠醫(yī)居青衣童子,手里緊緊攥著翡翠色玉笛,慢慢闔上雙眸。
冠醫(yī)居。
未央靠著陸御風(fēng)痛的齜牙咧嘴,直掐他胳膊,陸御風(fēng)一聲不吭抱著她,眉頭也未皺。只是緊張地看著白老頭為她扭正腿腳,扎上木板,包扎了一層又一層?!?p> “啊~~~~~”未央疼的倒吸口涼氣,手上的力又重了幾分,咬牙切齒道:“好你個白老頭,趁人之危……你你你……哎呦……”那白老頭可不管她,該用力用力,不該用力照樣用力,生生讓她另一只腳踢斷幾條長凳方罷。
“哼!我趁你之危?未央丫頭,這可得憑良心了。”白老頭收了醫(yī)箱起身哼哼道:“你毀了老頭的寶貝,老頭可沒占丁點便宜。叫你刁蠻,連人家都看不下去出手教訓(xùn)你,老頭有情有義,趕走那人,替你出了口惡氣,你倒沒良心了!”
未央緩了一會兒,賭氣似的將腦袋一偏:“誰在乎你的爛寶貝!那冰雪蘭六年才開一次花,您可倒好,摘得一朵不剩。凝香這幾天非要我?guī)齺砀疵?,我好容易才安撫了,還偷偷拿了千年七寸七人參王來看您。還沒進門呢,就被您老拼了命似的追,這可好呢,連腿都跌斷了?!闭f著又恨恨瞪著一副嬉皮笑臉直打哈哈的白老頭,冷笑道:
“您可別哄我才是,方才那人我早見過了,不知中了什么毒物,全身冷的冰坨子似的。我聽說人家破了你的難題,又拿了你心心念念的千古奇藥‘碧落果’孝敬您,您邀人家進屋,卻發(fā)現(xiàn)這毒頗是難解,不甘自毀名聲,所以借著我這空將人家趕出去才是事實!難怪你方才連這些藥寶貝疙瘩都不理了,原是在這里等著人呢!。哼!怪不得人家說你沽名釣譽、自視清高!”
那白老頭聽她一口氣說完,氣得胡子顫抖,一拍桌子喝到:“誰……哪個王八蛋說的?”
未央白他一眼,道:“反正你也不認(rèn)識……”王景止氣得七竅生煙,又羞又怒又氣滿屋子暴走。未央趕緊安慰道:
“你也別生氣,這些話兒早不知聽了多少遍,這冠醫(yī)居沒一個不知道的……不過您也別生氣,我已經(jīng)把那人舌頭割了,省的他繼續(xù)壞您名聲。不過,”未央好奇看著他:“您難不成果真治不得嗎?”
王景止聞言怒目而視,正欲爭辯卻碰到未央詢問的眼神,怔怔的,突然紅了整個臉頰脖子,含糊辯道:“未央丫頭,你……你可不許胡說,老頭哪……哪有治不好他的……只是微微棘手……那也不能算……”
“哦,”未央輕拍腦門:“也是,您或許是不想浪費那些寶貝爛草,所以見死不救,陸御風(fēng),你覺得呢?”她扭頭向后面一個勁拉她的男子道。
陸御風(fēng)始料不及,尷尬一笑,道:“前輩,其實,未央給那位公子服過‘百草丸’……”
果然,那白老頭嚇得跳了起來:“什……什么?”呆呆了一陣又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語道:“可不是!可不是么!毒已入血卻被阻于腸,這是老頭的百草丸吶!可惜毒根深種,一旦藥材耗盡,那……”
未央得意地點點頭:“反正‘百草丸’就您老有,人家有個三長兩短那也說‘是王景止干的’,自然不關(guān)我事?!?p> 陸御風(fēng)看白老頭一臉窘迫,又急又氣,趕緊示意未央別說下去。
“前輩,御風(fēng)斗膽問一句,那位公子有說不出的奇怪,又是如此異于常人,是否真的無法相救?您有何難言之隱不妨說出來?!标懹L(fēng)又道:
“不瞞您說,當(dāng)日在下與未央見他時,并非今日模樣。想是戴了人皮面具??蛇@面具能做到逼真如未央那般,讓人難以覺察,想來天下別無二人。而且好是奇怪,這面具制作困難,您至今只做一張,方便未央出入宮門隱藏身份,這人戴如此貴重面皮,可是另有隱情?”
“這……”
“您別誤會。錦榮公主壽辰即將到來,小心一點總是好的?!标懹L(fēng)笑道。
白老頭咕噥了一陣,未央含笑看著他糾結(jié)老半天,并不打斷。
“山外青山樓上樓,世上奇人多,怎么就只我會做了?”白老頭雖是不滿卻微微得意道:“不過嘛,這幾十年來,除卻我?guī)煾杆先思?,老夫的手藝要說第二沒人敢第一!”
“那人家的也是你做的嘍?”未央打趣道。
王景止臉漲的通紅,瞪了她一眼道:“我倒沒見過他的如何,不過聽你們說倒是不錯,這個……”他看看周圍,鼓起勇氣向未央道:“小未央,老頭有個師弟,你可知道?”
“就是那個您口中的王八蛋?”未央可記得,以前每每配藥失敗,取藥未果,老頭一定會咬牙切齒,火冒三丈大罵“那個王八蛋……那個王八蛋啊……”她就問誰是王八蛋,老頭哼哼唧唧,王八蛋就是王八蛋,愛誰是誰!
后來,她就纏著凌墨堯問,凌墨堯聽了忍俊不禁,告訴她,那是一個王御醫(yī)最討厭的老頭。她又去問尉遲元翰,尉遲元翰哈哈大笑,說白老頭又栽在師弟手中了。
于是,她就知道,王八蛋就是壞老頭,壞老頭就是白老頭師弟,白老頭師弟就是王八蛋!以后每次他破口大罵“那個王八蛋?!蔽囱肟倳诤竺娼又骸熬褪悄銕煹?!”
這下白老頭不高興了,就問,哪里就是老頭師弟了?未央振振有詞,王八蛋就是你師弟,你師弟就是壞老頭,壞老頭就是王八蛋,你是不是壞老頭?
不是!白老頭矢口否認(rèn)。
那你師弟為何是壞老頭?
我?guī)煹苁菈睦项^。
那你師弟就是王八蛋。
我?guī)煹茉趺淳褪峭醢说袄玻?p> 因為壞老頭就是王八蛋,王八蛋就是你師弟!
嗯?我不懂!
那你口中的王八蛋是不是個壞老頭?
嗯……是壞!
那他就是你師弟!你說你口中的王八蛋是不是你師弟?
……
所以,直到現(xiàn)在,白老頭都不明白,未央是怎么推出,王八蛋就是自己師弟的。
“嗯哼!”白老頭不屑一哼,算是默認(rèn):“此人奸詐異常,違背師門祖訓(xùn),老夫早與他斷了師兄弟情誼。想來已是十多年未見,卻不知今是何意。”
“難不成這人是他派來的?”陸御風(fēng)問道。
“那還有假!”未央撇撇嘴:“他這些鬼要求豈是一般人能破得了?人家碧落果都獻上了,可見與他那混蛋師弟瓜葛甚多?!?p> 白老頭吹胡子瞪眼:“這要求怎么就不行啦?想當(dāng)年我?guī)煾柑柗Q‘見死不救’,他若不愿意施手,任你天王老子也沒辦法。這世上這么多人,庸者甚眾,見人即救豈不浪費?老夫年少立誓,此生非豪杰英雄不救,你這小娃娃休得亂說?!?p> 陸御風(fēng)見白老頭滿臉不高興,趕緊給未央使個眼色,示意她別亂說話。未央吐吐舌頭,自顧自去拖著一條腿看內(nèi)堂各種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不理他們。
陸御風(fēng)趕緊將那只千年人參王呈給坐立不安的白老頭:“前輩,未央年紀(jì)小,不懂事,您可別計較。這不,她拿您的寶貝救了許多人,不知該如何向您交代,特意托我從爹爹那里帶出這稀罕物賠罪??赡?,面還沒見著就給人下這樣一個套。她生氣是小,萬一摔壞了身子可怎么好?”
白老頭苦著一張臉,唉聲嘆氣道:“未央丫頭這嘴雖是不饒人,卻也所言非假。小侍衛(wèi),老頭跟你講實話,你可別說給那位?!闭f著朝未央那邊努努嘴。
陸御風(fēng)會心一笑,扶他坐太師椅上,端茶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