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婆老覺得自己頭皮發(fā)麻,心中如有陰云密布難以散去一般。較之平常的腳力,沈婆今天走的十分緩慢。
來到獨龍岡市井之上,沈婆自掏腰包去店中賣了些果子糕點,雖是接的前路未卜的兇險差使,可禮數(shù)還是不能少了,畢竟禮多人不怪嘛!
市井較之往常要熱鬧一些,原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在街邊支了攤位,擺出一些古玩器物,其中倒也有幾件稀罕玩意兒,惹得市井上好事之人駐足圍觀。
那外鄉(xiāng)人長的濃眉鮮目,身材瘦弱小巧,蹲在攤位前招呼客人卻像一只猴子般透著一股機靈活躍的勁頭。
若是擱到往常,沈婆必定要擠進人群里和那廝扯些閑篇兒,詢問人家年齡婚育情況。今日是不行了,被身后兩個催命鬼一般的祝家門客催促著前行。
扈家莊在獨龍岡勢力里算是最弱的一個,如今扈三娘又與他扈太公斷絕了關(guān)系,扈家莊的勢力更是大不如從前。扈太公是一個懂得揚長避短的人,莊院雖戰(zhàn)斗力不足,可扈家莊的布防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因勢導利,前有寬闊河水庇護,后依獨龍岡陡峭山壁。院墻高筑,另外暗設(shè)有防卡。
這便是扈太公將布防圖視若命根一般的原因。
自從扈成從孫氏酒店領(lǐng)兵回來,扈太公便沒有和他的這個長子說過一句話。如今書也不看了,每日清晨也開始重拾棍棒操練,早飯過后便去莊上個個布防處巡視察看。
三娘雖然說了要和扈家斷絕關(guān)系,但畢竟沒有死在祝彪手上。這一點成了扈太公心里唯一的慰藉。至于扈成那廝,老太公是覺得指望不上了,剛愎自用,自作聰明,這個時候誰要是還對祝彪和祝朝奉父子心存幻想的話那便是自掘墳墓!山雨欲來,就算是拼上老命,扈太公也決定了要和他祝家爭個魚死網(wǎng)破。
沈婆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可扈家莊終究有近在咫尺的一刻。沈婆剛出現(xiàn)在扈家莊門外的大道上,扈家的管家便熱情的迎了上來。
“沈婆,您這喜神如何今日得空來俺莊上?”,管家殷切的問道。
沈婆心中糾結(jié)不知如何作答,便支吾道:“一點瑣事,要尋扈太公!”。
管家大喜,言道:“莫不是給我們少東家說媒來了?誰家的姑娘,年芳幾何?”,扈家的管家倒像一個樂天派全然不知岡上三家境況,以為沈婆是來說喜的。
“這……,我見了太公說與他……”,沈婆言道。
“也好,沈婆先去堂中坐著我去將太公尋來,你們細說!”,管家說完便去尋扈太公了。
扈太公聞言只是應(yīng)諾一聲表示知曉了,并無前去會客的意思。
管家著急言道,“太公咱們?nèi)ヒ娨姲?,沈婆此時正在堂兄候著呢,若是來給少東家保媒的,自是好事。咱們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少了禮數(shù)!”。
扈太公忽然轉(zhuǎn)身望著管家,“你以為人家是來給扈成那廝保媒的?你也不動動腦袋!”,扈太公嘆了一口氣,“既然你覺得她是給少東家保媒的,那你讓少東家去會她吧!”。
“只怕這……,沈婆可是要見太公您的……”。
扈太公隱忍著沒有發(fā)作,“我讓你去做什么就做什么,聒噪煩人!”。
管家聞言連忙告退,思前想后不知為何,只得去尋少東家扈成!
“沈婆你尋太公作甚?太公如今不在莊上,有何事同我說便是!”,扈成快步走到堂中對著沈婆言道。
沈婆眼神飄忽,心中糾結(jié),腦門子上竟出了汗珠,這扈成還不如扈太公通情達理呢,這要如何說才是!
“少東家問你話呢,沈婆你只消說便是,有什么要背人兒的!”,管家也焦急的問道。
沈婆掏出手帕連忙擦去臉上的汗,切切諾諾的言道,“老身……老身是受祝太公所托……前來……前來……退……退婚的!”。
“哼!”,扈成將手中茶碗猛然摔在桌子上,“哪個祝太公,祝朝奉那廝?”。
“對……對……!”,沈婆言道。
“來人吶,將這人吊起來掌嘴!”,扈成怒不可遏招呼左右!
“大官人饒命吶!老身只是一個傳話的……”,沈婆哭訴著言道。
“祝朝奉半年前就去了山上三清觀,家中瑣事一律不管不顧了,如何今日差你來我扈家退婚?再者說這種事他祝朝奉怎么不親自來,我扈成還等著他提著祝彪的人頭登門謝罪呢!”,扈成厲色道,左右人已經(jīng)得了命令架著沈婆便往外走。
沈婆想死的心都有了,這一檔子鬼差使偏偏遇見兩頭都是不由分說便要開打的少東家。
“少東家饒命啊,是祝彪,祝彪那廝讓我來的,我若不來他便要打老身家人啊……少東家饒命啊……”,沈婆聲嘶力竭。
聞著沈婆哭喊一同前來的祝家兩位門客便沖了進來,大聲喝道:“住手!”。
“你們倆是甚么人?”,扈成轉(zhuǎn)過身眼神冷冷的看著這兩位沖進來的陌生人。
“我們是奉了少東家之命護送沈婆的!”,祝家門客言道。
“哼!還挺硬氣!欺負一個婦道人家確實非好漢所為,正好你兩個來了!來人吶,把這兩個人綁了,推倒外面砍了!”,扈成一聲令下左右躥出一群手下,三下五除二的將那兩人綁了!
“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祝家堂客見逃脫不掉大聲叫道。
扈成走向前盯著那廝言道:“哪個告訴你要開戰(zhàn)了?你們祝家當家的是死了嗎,竟讓一個黃口小兒來號令四方?好!我不砍你人頭,我就把你吊到城樓上,讓全岡的人都知道祝老三要開戰(zhàn)了!也讓全岡的人都知道我扈家不怕他祝家!”。
祝家的門客一左一右被吊在了扈家莊前的樓子上,此事很快就傳到了祝彪的耳朵里。祝彪氣急敗壞又興奮不已,他終于等來了決戰(zhàn)的這一天了。
然而問了左右以后,祝彪氣的半死,祝家莊竟無人領(lǐng)兵!祝老大上山尋太公去了。祝老二搬出了祝家,此刻又去尋安道全去了,也不知道真假。既然?;⑴c安道全相識,按說不應(yīng)該不知道安道全不在山東一事啊,莫不是借機躲了出去?
念及于此,祝老三的心肺都快要氣炸了,沒想到兩位哥哥如此關(guān)鍵的時候給自己撂了挑子!如此機會又是千載難逢,祝彪不顧左右勸阻決定親自領(lǐng)兵。
于是祝彪點了一隊人馬好手,約有一二千人浩浩蕩蕩的向著扈家莊進發(fā)。
此時獨龍岡的市井里卻發(fā)生了一件趣事。
原來杜遷和朱貴二人正在獨龍岡打探消息,聽聞祝家已經(jīng)點了兵馬向扈家莊進發(fā),二人心中大喜,按照王倫哥哥的計劃,岡上三莊之爭隨他們?nèi)ィ荷街恍枳接^虎斗享漁翁之利即可。眼看著先前屈辱就要一雪前恥了,二人心中高興。如此一來輕松了許多便有了觀花望景之心。
朱貴也湊到賣古玩器物的外鄉(xiāng)人攤位前,朱貴打量著眼前這位瘦小的外鄉(xiāng)人,總覺得好像是在哪里見過,奈何總也想不起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便一一把玩起了攤位上的玩意兒。
有幾件物件上的泥土新鮮未退,像是剛挖出來的一般,想到此,朱貴忽然露出淺淺的笑意。
“這位兄臺,你這物件兒莫不是倒斗得來的吧?”,朱貴笑嘻嘻的看著眼前的外鄉(xiāng)人。
“你這廝好生無理,這些物件兒都是我家中祖?zhèn)鳎阗I便買,不買休在這里搬弄是非!”,外鄉(xiāng)人聞言臉色一沉言道。
朱貴呵呵一笑,端起一鼎,看到上面寫著:硯于嘉佑初年取自歙州,余時常把玩觀賞,不勝喜之愛之。時值山東祝太公六十大壽,余忍痛割愛贈予祝太公,太公亦愛之。太公語,日夜必看,生死相伴!余雖不忍,奈何金山銀山不如太公歡心者耳!落款:宋柳書!
“敢問兄臺,祖上尊姓是祝還是宋?”,朱貴笑瞇瞇的言道。
“老子姓時,你說老子祖上姓甚?”,外鄉(xiāng)人心中惱火,呵斥道。
哈哈!朱貴大笑朝著杜遷使了一個眼色,杜遷會意悄悄去到外鄉(xiāng)人的身后。
“大膽賊人!你莫不是將祝家莊的祖墳給盜了吧?”,朱貴厲聲呵斥道!
圍觀的人聞言大驚失色,無不驚駭。
外鄉(xiāng)人見狀,惱羞成怒上前一步便要拉扯朱貴那廝,卻猛然愣怔在那里不敢動身,原是杜遷在其身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袖口里藏著一把短刀抵在其腰間。
杜遷低聲言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實實的!”。
朱貴笑呵呵的將手里的方硯放下,把地上擺在包袱里的文玩器物囫圇一把裹在一起,拎在手中。親昵的摟過那人的肩膀,“時遷兄弟,我是同你開玩笑的,恁地你還當真了?”。
原來這人竟是鼓上蚤時遷。
“原來是哥哥你??!咱倆有幾年沒見了?我方才看著眼生,這回想起來了!哥哥近來可好,走走,咱們一邊吃酒一邊敘舊才是!”,時遷連忙轉(zhuǎn)變笑臉,神態(tài)自若的跟著朱貴有說有笑的走掉了。
留下一群吃瓜群眾一臉茫然,杜遷言道:“散了吧,散了吧,恁地沒見過兄弟說笑???”。
三人來到市井的一個僻靜之處,杜遷撇了時遷將其抵在墻上。
時遷連忙抱拳求饒,“二位好漢饒命啊,饒命??!小的真不知那是祝家的祖墳,小的不識字,只因見那兩處墳地修的氣派,便動了歪念。好漢饒命啊,我雖然干的是倒斗偷竊之事,但祖師爺?shù)囊?guī)矩我還是懂得,盜亦有道,我絕對沒有動墓主人的仙體!我可發(fā)毒誓,二位好漢饒命??!”。
“好你個鼓上蚤時遷,我沒曾想你竟是這般沒有腦子的一個家伙,刨了人家祖墳,得了寶貝也不說去遠的地方銷贓,竟敢在祝家眼皮子底下叫賣,我看你也是活膩了!”,朱貴言道。
“小的前幾日在岡上耍錢輸了家當,得罪了幾個青皮,實屬無奈……”,時遷忽然停下,抬起頭審視眼前二人,“你們不是祝家莊的人,你們究竟是何人?”。
杜遷聞言怒目圓瞪,“說出來怕是要嚇破你這潑皮的膽,灑家是梁山水寨的杜遷,這位是我兄弟旱地忽律朱貴!”。
豈知時遷非但沒有嚇破膽反而變得很輕佻,冷哼一聲:“俺當是什么英雄人物呢,原來是水泊梁山的賊人。恁地梁山水寨的人如今也做這狗拿耗子的事兒了?不對啊,你們前幾天不是被獨龍岡三莊打的屁滾尿流嗎,恁地如今交了白旗成了祝家莊的走狗了?”。
“你這賊撮鳥,看打!”,杜遷聞言抬手就要打,卻被朱貴攔下了。
“哥哥息怒!”,朱貴轉(zhuǎn)身看向時遷言道:“兄臺誤會了,我們這次來獨龍岡就是為了打探消息以謀報仇之事而來,有一事我說與兄弟,不知兄弟愿不愿意接受!”。
“打住??!”,時遷一副流里流氣的樣子,“你們是打家劫舍,我呢是倒斗偷竊,咱們彼此彼此,我是不會去梁山落草的!”。
“好!時遷兄弟果然有骨氣!”,朱貴笑著言道,將手里的包裹舉在時遷的臉上晃了晃,“那你就等著我差人把這東西送到祝家莊上吧!”。
時遷眼珠子一轉(zhuǎn),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也好,也好,與其東躲西藏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落草為寇的好!二位哥哥帶我上梁山去快活去吧!”。
朱貴轉(zhuǎn)身拎著東西便離開了,杜遷不解道:“咱們?yōu)楹我者@廝上山?”。
“哥哥有所不知,此人喚作盜圣,飛檐走壁,梁上無聲,有些手段,如今我梁山受了挫折此時正是廣納賢才,東山再起的時候……”。朱貴附在耳杜遷耳邊輕聲言道。
杜遷深以為然,卻聽到背后的時遷熱情的唱諾道:“二位哥哥去哪里?”。
“自然是上梁山!”
“且等等兄弟啊,二位哥哥!”,時遷屁顛屁顛的跑上前來。
夜靜穿墻過,更深繞屋懸。偷營高手客,鼓上蚤時遷。時遷固然功夫稀松平常,然其在兩軍作戰(zhàn)中時可深入敵人內(nèi)部,打入后方,實施敵后破壞,刺探軍情的手段堪稱一絕,是個做王牌特工的實用性人才。
時遷的加入讓此刻正在迷茫的王倫四兄弟終于得到了救星。
卻說扈家莊方面,扈成升起了莊前河上的吊橋,偃旗息鼓,站在城門上看著祝彪那廝氣急敗壞的大罵。
這是扈太公的命令,不主動出擊。扈成雖然不知父親用意為何,但他的心里也是不想出征的,祝彪固然要死,但他最好的死法就是祝家的太公提著他的人頭來謝罪!
扈太公卻在想,區(qū)區(qū)小兒不足為慮,他要等的是祝朝奉下山。
果不其然,說曹操曹操到。扈家莊遠處的大道上一隊人馬高舉著祝家的旗號,浩浩蕩蕩甚囂塵上的朝著扈家莊而來。
“快!快去稟報太公,祝朝奉來了!”,扈成連忙吩咐左右下去稟報。
不知是偃旗息鼓還是決戰(zhàn)前夕,總之祝太公終于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