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燈光很暗,燈捻子長的都探出了頭,雪白的粉墻上,一個人影不斷的移來移,給人一種焦灼之感。
忽然,影子不動了,它一屁股跌坐在雕花紅漆凳上,登時屋里只聽見一聲聲的嘆息。
“姑娘該歇息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傳來,屋子里也隨之明亮起來。
九妹抬頭,見紫衣侍女手持燭剪將捻子輕輕剪下一節(jié)。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還是奴婢們服侍不周?”紫衣侍女放下剪刀,望著九妹,眼中滿是疑惑。
“沒有沒有!”九妹擺手,“只是白天玩兒的太開心,夜里反倒睡不著了。”
紫衣女笑了笑,輕輕道:“參湯能安神助眠,奴婢這就給您去端一碗來?!痹捖?,款步而出,輕輕帶上了門。
九妹側(cè)耳傾聽,待回廊里的腳步聲漸漸聽不見,才復(fù)又站起來不停的踱著步。從早上開始,她就往河里投了不少的寫了字的葉片,為了防著水將上面的字沖掉,她都寫了同樣的求救信息“我在柳莊”,知道希望渺茫,但總想著說不準真有人能瞧見來將她救出去。
可時間一刻刻的過去,即便水流的再慢,這灰兒也總有人瞧見了吧?或者,水剛好將字跡都沖沒了?想著想著,先前的希望也在一點點被消磨。九妹長嘆一聲,心想這回是栽了。
九妹正愁苦萬分之時,展昭已趕到了柳葉塢。
柳葉塢顧名思義,因這里依山帶河,又岸邊遍植柳樹而得名。
這里地勢平緩,風(fēng)景秀美。汴梁城中不少仕宦人家都在這里買地建莊,享受隱逸之樂。
展昭沿河而去,在河里又發(fā)現(xiàn)了不少寫了字的楓葉,只是這些字也給泡的模糊了,辨不清寫的是什么。就這樣逆流而上,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竟來到了一座門前變栽垂柳的莊院前。抬頭望去,只瞧門額上寫著兩個大字“柳莊”。
展昭這時才恍然,那葉片上寫的應(yīng)該是柳莊而非柳葉塢。心念自此,他在莊前一帶探看一番,打算天黑后,進里面瞧瞧虛實再說。
......
入夜后,莊子里燈火通明,展昭耐著性子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飛身潛入了柳莊。
柳莊極大,雕梁畫棟,回環(huán)繞廊。展昭飛身上屋,轉(zhuǎn)過了幾處地方,但都未發(fā)現(xiàn)九妹的蹤影。
莫非是自己錯解了葉上意思,還是鬼七他們的情報有誤?展昭心內(nèi)疑惑不定,正待再瞧瞧別處。
這時,只聽廊下屋門吱呀一響,一個身穿紫衣的女子提燈往東邊去了。展昭伏在瓦上,待那燈火遠遠的消失,這才直起身子。
忽然,屋內(nèi)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展昭覺得這聲音聽著甚是熟悉,忙兩腿一勾,翻身倒立在屋檐上,透過半開半闔的窗格子往內(nèi)望去,那人不是九妹是誰?
見她安然無恙,展昭暗暗松了口氣,旋即身子一縱,如風(fēng)般穿窗而入。九妹聞聲大驚,急忙站起,待瞧見連人的面門,又驚又喜:“展大哥。。。”
展昭怕她驚動別人,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九妹會意,點了點頭。
“跟我走!”展昭拉了九妹,兩人趁著夜色做掩護,一路穿墻越戶,往來路而去。
可他二人還未穿過回廊,不知哪里傳來一聲哨響,突然從屋頂上跳下幾個身長八尺的大漢,將九妹他們團團圍住。跟著,十幾個打著火把的護院也應(yīng)聲朝這邊圍了上來。
只見當先一個青衣大漢笑道:“我當時誰,原來是展大人。深夜前來,也不大聲招呼,忒不給主人家面子了吧?”
展昭聽來人喊出自己的名號,借著火光一瞧,微微一愕,旋即拱手道:“原來是塞北孤鴻歐陽大俠,久違了?!?p> 原來這塞北孤鴻本名歐陽尋,咸陽人氏,年輕時以兩柄雙锏走南闖北。因他性格孤僻,喜歡獨來獨往,又常住塞北,故而有了塞北孤鴻這個名號。只是他向來清高自是,不知為何會做了人家的護院。這真是匪夷所思。
兩人正說著話,九妹也已認出了來人,這人滿臉亂蓬蓬的胡子,不是那日綁架她的還能是誰?
“展大哥,這人就是那日綁架我的?!本琶煤藓薜亩⒅鴼W陽尋,對展昭道。
展昭朗聲道:“不知包姑娘哪里得罪了歐陽大俠?”言下之意是,虧你還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卻做綁架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歐陽尋拱拱手道:“不敢。在下也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如果有什么得罪之處,還容日后再賠罪,只是眼下,這位姑娘還不能離開。”
“此話怎講?”展昭問。
“包姑娘是我家主人請來的客人??腿艘?,也得經(jīng)過主人同意才是?!睔W陽尋冷冷道。
“在下要是非要走呢?”
“那就別怪我手中的雙锏不認人了。”話落,歐陽尋雙锏揮舞,直取展昭面門。
九妹只覺身子一輕,再瞧間,自己已經(jīng)給推到了一邊,霎時只聞耳邊錚錚大響,凝目間展昭跟歐陽尋過了十幾招。那歐陽尋天生膂力沉厚,一雙黃金雙锏舞的大開大合,呼呼風(fēng)響,讓人一時難以靠近。給他的風(fēng)勢迫住,展昭不得不暫時以動為靜,消耗對方的氣力。歐陽尋見展昭不還手,嘴角閃過一絲蔑笑,手微微一用力,展昭肩頭已著了一記重手。過了半個時辰,歐陽尋呼吸漸漸沉重,揮汗如雨。
展昭微微一笑,縱身躍起,幾個起落間,已連連攻出飛云劍法中的連環(huán)五招。這幾招攻勢凌厲,專門以柔克剛,點刺敵人全身要穴。起先展昭不動神色,只以守為攻,歐陽尋以為他是徒有虛名,故而有輕視之意。但沒想到,展昭出招如此之快,待他反應(yīng),后腰上的穴道已給展昭制住。
“放我們走!”展昭環(huán)視院中眾人,眼神凌厲非常。
在場之人見展昭制住了頭領(lǐng),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展昭手上微微用力,歐陽尋不由得全身一麻。
“讓他們都讓開!放我們走!”展昭在歐陽尋耳邊警告道。
“放,放他們走!”歐陽尋怕展昭下狠手,沉聲道。
......
九妹跟展昭回到開封府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但前廳仍舊亮著燈。公孫策跟包拯都在廳中焦急的等待著。
見九妹平安脫險,包大人那張黑炭似的緊繃的臉總算松弛了不少,他見展昭受了傷,忙叫張龍他們?nèi)ソo展昭敷藥。
展昭瞧包大人神色嚴厲,知道九妹多半又要被罰,趕忙拉了拉她,讓她好好認錯,不要頂嘴。
九妹低頭默不作聲,心里卻惴惴不安。
展昭去后,包大人眉毛一橫,盯著九妹,厲聲道:“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膽大了。好端端的姑娘家不在家里呆著,偏要出去瞎跑。今日要不是展護衛(wèi)救護于你,你怎么辦?給人殺了都沒人知道。”又道:“為了救你,展護衛(wèi)都給傷著了。他雖是我開封府的人,但也是圣上親封的御前侍衛(wèi),你有多大面子,就好意思這么支使他?”
九妹摸準她老爹是個嘴硬心軟之人,干脆不發(fā)一言,只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好讓他發(fā)覺自己其實才是受害者。
但這回包大人是真動了氣,他只這么一個女兒,聽說她被綁后,饒是自己平日里如何鐵面無私,如何鎮(zhèn)定自若,也不由得發(fā)了慌。從大相國寺回來后,他本已累的精疲力竭,但因擔(dān)心女兒,一直等到現(xiàn)在都沒休息。如今女兒平安回來,他這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可為人父母者就是如此。見不到之時擔(dān)心的要命,見了反倒生了氣。包大人認為這次之事,就是九妹平日自以為是,任性不聽話引起的,決定好好教訓(xùn)她一下,讓她吃吃苦頭。
“說!究竟這么回事?”包大人板著臉問,“為什么人家的姑娘都好端端的,偏偏綁了你呢?”
九妹嘀咕道:“興許他一時發(fā)了羊癲瘋,認錯了人呢?!?p> “胡說!”包大人氣的手臂直發(fā)抖,指著九妹對公孫策道:“先生,你瞧瞧。越大越?jīng)]個正行了。要是再不好好管束,趕明兒開封府的瓦都給她歇了?!?p> “我才沒有。。。”九妹還要說,卻被公孫策一個眼神給頂了回去,只得乖乖的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瞧。
“大人!阿九年紀還小,偶爾淘氣也是有的。”公孫策頓了頓,又說:“況且這回的事,說不準是沖著咱們來的。他們不敢動咱們,自然就朝阿九下手了?!?p> 包大人氣哼哼說:“這還不都是她整天瞎跑鬧得?”
公孫策瞧包大人臉色甚是疲憊,忙說:“今兒也不早了,大人明天一早還要面圣,應(yīng)該早些歇息才是。阿九這回也受了教訓(xùn),關(guān)她兩天就行了?!?p> 包大人瞧九妹那個可憐巴巴的樣子,嘆道:“罷了罷了。今日就先這樣?!闭f著又厲聲道:“明天等我上朝回來再好好罰你?!?p> 公孫策一邊叫包興來將包大人送回房,一邊擺手讓九妹走了。
昨日由公孫先生從中說和,九妹天真的以為,這事就到此為止了。沒曾想,她老爹隔天回來,又將其叫到自己跟前,狠狠的訓(xùn)了一頓,末了還罰她去廚房幫一個月的忙,什么砍柴挑水統(tǒng)統(tǒng)得做。順便對眾人警告道,如若有人膽敢暗中幫她,那就再罰她一個月。
九妹委委屈屈的瞧了包大人一眼,心想這是親爹嗎?但她再不滿,也不敢啰嗦,否則那就絕不是煮飯?zhí)羲敲春唵瘟?。搞不好直接讓她去廟里清修,那還了得?
包大人命令下達當日,九妹就屁顛兒屁顛兒的去廚房幫忙去了??伤磺Ы鸫笮〗悖瑥男∫聛砩焓诛垇韽埧诘娜兆舆^慣了,哪里會做廚房的活兒。故而,營生做了不到半日,就幫忙整沒了十只白瓷大碗,二十只青瓷碟子,順便還差點將廚房給燒了。
氣的大廚鄧五直叫:“我的小祖宗,你可悠著點兒。要再這樣下去,開封府都會給你燒了?!?p> 九妹臉上全是黑灰,兩手一攤,無故道:“五叔,我也不想這樣??砂笕苏f了,我要是敢不來,就再罰一個月。我也是沒法子?!?p> 鄧五苦著一張臉,對她擺擺手道:“行了行了。你趕快洗洗臉去吧?!?p> “那怎么成?咱這飯還沒做好呢。我可不能給人戳脊梁骨,說什么也干不好。今兒個,我偏要做頓飯讓他們瞧瞧?!本琶么蚨ㄖ饕獾?。
鄧五見九妹是鐵了心要攪和,心疼他那些碟兒啊碗的,靈機一動道:“做飯不用你。府里上下吃慣我做的飯了,換了廚子他們該說了。去去,洗洗臉去。洗完了臉,去柴房將柴劈了?!?p> 九妹無奈的聳聳肩,她本來想好好表現(xiàn)一下的,誰知人家卻不給這個機會。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九妹乖乖的去洗臉,順便去柴房將剩下的木材給劈了。
九妹自忖燒飯不行,這劈柴全是力氣活兒,她總沒問題了吧?可拿了這斧子才知道,這玩意兒簡直就不是一般的重,使個吃奶力氣也就完了,偏偏提起之后,準頭還不行。常常是你要往東它往西,你要下劈它上揚。
九妹氣的癢癢,恨不得上去撕了它。末了,好容易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往手心里吐了兩口唾沫,打算大干一場??伤@斧頭剛剛揚起,風(fēng)兒就冒冒失失的跑過來說,柴玉來了。
“哎呦!”九妹手一抖,斧頭向后便倒。幸虧柴玉及時將斧子接住,她才沒受傷。
“阿九姑娘越發(fā)出息了。沒事兒砍木頭玩兒?”柴玉掂了掂那斧子,對九妹笑道。
九妹橫了他一眼,心想口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把揪過風(fēng)兒遞給她擦汗的帕子,問:“你來干什么?該不是專程來看我笑話吧?”
柴玉盯了她一眼,“你有什么笑話可瞧?”又說道:“聽說你被人綁了,特意來瞧瞧。順便來打聽打聽,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綁架包大姑娘?”
柴玉嘴上這么說,如今看見九妹安然無恙,心里卻暗暗松了口氣。昨日聽聞九妹失蹤后,他終日惶惶,怕她出事,還特意動用了自己遍布京城的眼線。終于在傍晚之時查到了些許線索。但他不便出面。聽說,展昭動用了城南鬼七的勢力,他便將線索交給了鬼七,還叮囑他不許說漏半個字。
鬼七是什么人?他深諳不多問不多嘴的保命之道,當即就答應(yīng)了。話說回來,誰又會傻到拒絕上門送銀子的人呢?
但即便如此,柴玉仍舊不放心。展昭進柳莊救人之時,他一直在外頭等著。直到看見二人平安出來,他才吩咐車夫回家。
宋奇見主人如此,問道:“公子何不親自出面呢?”
柴玉搖頭不語,轉(zhuǎn)頭望向車外,眼神深邃而明亮。
可他人就是這樣,見不著時心心念念,可見著了卻又總是說些刻薄話來氣九妹。宋奇有時不禁想,自己公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命兒,趕明兒搞不好九妹都嫁給別的人了,可公子那點小驕傲小矜持還未放下了。他也不是沒提醒過公子,可一個人要是犟上了,就是半句話也說不通。算了,宋奇兩眼望天,擺出一張徹底認命的臉,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反正是公子自己找媳婦兒,他又跟著參和個什么勁兒了?
這邊柴玉不咸不淡的說了兩句,九妹便不依了,認為他嘲諷自己,哼了一聲兒道:“讓公子失望了。小女子還好好的活著呢?!闭f著笑了笑道:“柴公子這兩日應(yīng)該很忙?。俊?p> 柴玉聽出她話中有話,也不理她,掉頭便往外走。剛出院子,就迎頭撞見了從另一頭往外疾走的展昭。
“展大人?”柴玉見他行色匆匆,“出什么事兒了?你這是要去哪里?”
展昭拱了拱手:“剛才龐家仆人過來報案,說龐家三小姐不見了?!?p> “不見了?”柴玉驚訝,“怎會不見?她不是好好在家待著嗎?”
這兩日來,龐家小姐一沒事就往柴家跑。今日要不是他說有事,還脫不開身呢。可他明明囑咐宋奇將龐小姐安全送回家去,怎的會不見了?想到此處,柴玉轉(zhuǎn)頭瞧眼同樣一臉疑惑的宋奇。只瞧宋奇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毫無知情,他們離開時,他明明打發(fā)了兩個下人送龐小姐回去了呀?難道這中間出了什么紕漏?
展昭搖頭:“在下也不知。告辭!”說著就往外走。
“等一下,我跟你同去!”柴玉叫住展昭。
“我也去!”這時一個女聲插口道。
二人一回頭,見不知何時,九妹正神氣活現(xiàn)的站在兩人身后。
“你去做什么?不許胡鬧!”展昭皺眉道。
此時,一直等在門外的張龍粗著嗓子喊展昭。展昭沒工夫搭理她,轉(zhuǎn)身走了。九妹將目光轉(zhuǎn)向柴玉,柴玉嘆了口氣道:“走吧!”
九妹笑嘻嘻的跟在柴玉后頭,一同去了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