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幽幽睜眼,視線逐漸清晰后,只見眼前是一片她從未見過的屋頂。
朗乾派地處崇山峻嶺之巔,幾乎整日都繚繞著云霧,加之此派弟子總是一副冷冷清清、傲視眾生的模樣,江湖中有部分人會在私下將其稱為“仙教”。這仙教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自然是極盡諷刺,但朗乾派覺得旁人用此話來稱呼他們再合適不過。
朗乾派身為武林第一派,派中弟子自視甚高,對仙教一詞深以為然,覺得他們真是這世間最接近仙人的存在,所以派中各處建筑近年來修筑的也是愈加不食人間煙火。就拿唐青舉例吧,她居室的屋頂就是以白色為基調(diào),屋脊橫梁上雕繪了天下數(shù)百種鳥獸,乍一看是有大氣磅礴之感,但日日對著那屋頂實在是膩味,唐青兒時還有被其中面目兇惡的走獸嚇哭過的經(jīng)歷,后在愛女的要求下,唐斯伯悄悄給唐青屋中的梁木漆了顏色,把那鳥獸涂得全都神采奕奕,雖再無仙雅之意,但唐青看著五顏六色的屋頂?shù)故菤g喜。那色彩斑斕的屋頂在整個朗乾派中都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
而眼前的這個屋頂呢?
木條縱橫相交成小巧的方格,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屋頂。方格上覆蓋了絲綢繡制的精美圖畫,圖樣用色并不繁雜,樣式也可以說是樸素,但覆滿一整片屋頂后,卻顯出了恰到好處的華美。
唐青偏過頭,見床頭小桌上擺了一盆翠綠蓬勃的文竹,盆邊燃著一爐木香,香味極淡,是竹香。
有一男子背朝她坐在圓桌邊,就著桌上燃著的那道燭火捧了本書,估計是看困了,腦袋正時不時地上下點動。
望見那道昏黃的火光,唐青才反應(yīng)過來,此時正是深夜。
她支起胳膊想從床上坐起,可這一動才發(fā)覺渾身上下竟無一處不痛,而從右腳腳踝處傳來的劇痛更是叫她冷汗直冒。
唐青費力地掀了被子朝右腳看去,原本纖細的腳踝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裹得足有她大腿粗。她一怔,終于模糊地憶起在坤靈谷內(nèi)發(fā)生了何事。
羅竹聽見身后有動靜,瞬間驚醒!他轉(zhuǎn)頭見唐青已醒,連忙快步走上前,臉上看不出喜色,只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唐姑娘可算醒了,醒了就好……其他幾人今日早都醒了,唐姑娘可是最晚醒來的那人?!?p> 唐青見這男子鼻青眼腫,她腦袋又正昏沉,一時沒認出他是誰,便蹙眉問道:“你……是誰?這又是哪兒?”
羅竹倒抽一口氣,心道這唐青莫不是在谷內(nèi)傷到腦子忘了事兒吧?其他幾人也沒這情況啊,若是正巧攤上她傷了腦袋,那師父對朗乾派還真不好交待了……
“在下躡影宗弟子羅竹,唐姑娘可有印象?”
唐青仔細瞅了他半晌道:“哦……原來是你,我記得你,不過……你這臉怎么了?”
她這一問,羅竹原本就沒什么喜色的面容頓時更顯了幾分冷峻。
“承蒙姑娘關(guān)心,這是我不小心撞出來的……別說我了,還是說說姑娘自己吧,你可記得在谷中發(fā)生了何事?”
唐青認真回想了一番,待腦中記憶明晰后,嚴肅地點頭道:“記得。金護法現(xiàn)在何處?坤靈谷內(nèi)生出異變,此事耽擱不得,煩請你稟報一聲,我須盡快與他商議此事?!?p> 羅竹看她一眼,道了句稍候,就去尋了金無垠。
“這唐斯伯教出來的女兒的確和別人不一樣?!?p> 聽了羅竹的回稟,金無垠搖著扇子晃悠悠地隨他去見那唐青。
“許昊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眾人是否同他一樣平安;江曉蓮和朱依巧看起來受了不少驚嚇,答話答得斷斷續(xù)續(xù);那孟曜文還算鎮(zhèn)定,描述事情最為完整;蔣飛白嘛,最先關(guān)心的卻是他們?nèi)绾纬龅墓取@幾人的說辭雖有些細微差別,但大體上都一樣,估計從唐青那也聽不出什么新的名堂。不過這唐青可是受傷最重的一個,醒來竟還如此冷靜,知曉此事重大要找我商議……”
金無垠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唐青的贊賞,末了又補了一句:“只可惜有些冷情。羅竹,若換了是你,你醒來后會如何?”
羅竹想了想道:“弟子許是會和賀師弟、方師弟一樣,先問梅師兄如何吧!”
……
唐青在屋中并未等候太久,金無垠和羅竹已至。
美人現(xiàn)身,那光輝硬是把屋中燭光生生襯暗了一分,饒是唐青再有定力,近距離見到金無垠那張俊美的面容,臉上也暈出了幾絲羞紅。
不過——
“金護法的鼻子為何也青了一塊?”
金無垠從容笑答:“不小心撞出來的。此事不重要,唐姑娘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加上唐青,他今日聽了不下八遍相同的問題,每聽一次就在心中給那侯蓁蓁記上一筆,到如今已經(jīng)給她記下了八筆,等他再攢攢,下次遇到那人后,這賬定是要找她好好清算。
唐青先是把在谷中遇到的異象同他細細說了一遍,當說到與樹怪爭斗時,她似乎憶起了什么,頓了一頓,忽然問道:“曜文……我?guī)煹芩麄每芍???p> “唐姑娘無須擔心,孟曜文那身傷看著雖重,但多是皮外傷?!?p> 唐青聽見這話松了口氣,又接著之前的話道:“我被那樹怪卷至空中不久就暈厥過去,至于后面發(fā)生了何事,是全然不知了?!?p> 金無垠心道果然唐青所言與另外幾人大差不差,看來確如侯蓁蓁所說,這八人只記得樹怪出現(xiàn)一事,對坤靈谷已毀之事卻絲毫不知。
“唐姑娘放心?!苯馃o垠對她綻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少女見到他笑,臉上又起飛紅,“我早時已飛鴿傳書給另外三大門派,想來他們不日便會趕到躡影宗。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定會與其他三派好好商議,唐姑娘在來人接之前,只管在此安心養(yǎng)傷便是?!?p> 少女想施禮卻實在沒力氣動彈,嘗試無果后只好嬌羞地低下頭:“多謝金護法?!?p> “不必言謝。此外,還再請?zhí)乒媚锎鹞乙粋€問題?!?p> “金護法請說?!?p> “依你看,若是把那樹怪放到江湖上,可有敵手?”
唐青遲疑了片刻后答道:“樹怪刀槍不入,又身形巨大,我想……也許只有虎威門徹底練成了《虎嘯經(jīng)》十式之人能與之一戰(zhàn),再有就是我派掌門,掌門他一定可以打敗樹怪!”
……
三日后,朗乾派、韶華谷、虎威門各自派來之人齊聚躡影宗分堂。
虎威門來的自然是許昊的師父嚴宏才、朗乾派來的是唐青之父唐斯伯,而韶華谷來的卻是三圣女之一的百零壹。
韶華谷的掌權(quán)人說是谷主,但這門派中卻另有三人的權(quán)力在谷主之上。
三圣女在韶華谷內(nèi)備受尊崇,這三人不知是何人通過何種方式選出來的,也不知選她們出來是有何用,眾人只知谷內(nèi)確有這樣三人。三圣女平日里遵循三不原則,即不關(guān)心、不參與、不管理任何與門派相關(guān)的事物,無人知曉究竟遇上何事才需由她們出面,就金無垠當了這么多年的護法,他都沒見過一次三圣女是何模樣呢,不想此次韶華谷竟派了其中一人過來。
四人聚在大廳之中各執(zhí)一角,金嚴唐三人皆是初次見到圣女,六只眼睛這會兒都賊溜溜地往那女子身上飄。
百零壹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綰著在江湖人看來過于精致的發(fā)髻,前額綴著金絲絡(luò)索,眉間一點朱砂痣,膚白如凝脂。她身姿窈窕,纖纖柳腰,湘裙曳曳,舉手投足比他們在這世間見過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溫婉柔美,只是那臉……
三位男子不約而同的替她那張臉感到惋惜。
她的相貌算不上出眾,一身氣質(zhì)卻太過卓絕,二者相配,實在是有些可惜。
可即便如此,三位男子依然認為這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
百零壹開口,聲音如叮咚細泉緩緩淌人心澗:“聽說韶華谷有兩名弟子正在此處養(yǎng)傷?!?p> “確是如此?!苯馃o垠道,“我已在傳給谷主的書信中道明坤靈谷內(nèi)突生異變,朱依巧雖有些傷重,但醒來后精神尚佳,江曉蓮只受了少許皮外傷,可醒來后卻有些神志不清,應(yīng)是在谷內(nèi)受到了極大驚嚇?!?p> 百零壹對金無垠說的這些話似是不怎么感興趣,她會問這些也不過是聽了谷主囑咐,要適當?shù)谋磉_一下對同門弟子的關(guān)切。
敷衍地點點頭,她話鋒一轉(zhuǎn),開始說正事。
“那書信我也看了,金護法在信中寫到,進入坤靈谷的十人都道谷內(nèi)出現(xiàn)了聞所未聞的樹妖,且有一身份不明的男子現(xiàn)身谷中……諸位應(yīng)當知曉韶華谷內(nèi)有一本預(yù)言書吧。我此番出谷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告知各位,再請各位回去給各大掌門傳個話。
坤靈谷會生變一說在書中早有記載,如今看來,正是預(yù)言應(yīng)驗了?!?p> 三人聽了她這番話皆是大驚,嚴宏才當下就拍桌而起,怒道:“既有預(yù)言坤靈谷會發(fā)生禍事,你韶華谷為何現(xiàn)在才說明?!”
他聲響如雷,對著百零壹可一點都沒客氣,那百零壹看著身嬌體軟的,對嚴宏才這番指責卻絲毫不懼。
眾門派雖知韶華谷有一本預(yù)言書,但這書卻形同虛設(shè)般沒傳出過任何消息,久而久之,眾門派對這預(yù)言書也就不再上心,只有韶華谷弟子還把那書當寶貝。
據(jù)傳預(yù)言書在韶華谷建谷初期就已存在,書中文字形狀古怪,只有三圣女能識。坤靈谷會生變一事確實錄于書中,但具體會在何事生變,書中卻沒有記載。因這預(yù)言書從未起過作用,三圣女也不敢確信書中預(yù)言是真,就未將此事公布于眾。
不過百零壹可沒打算把這些解釋給嚴宏才聽,她只顧自對金無垠道:“金護法,坤靈谷可是毀了?”
這金無垠還沒開口,那嚴宏才和唐斯伯已叫了出來,“你說什么?!坤靈谷毀了?”二人叫完,齊刷刷地轉(zhuǎn)頭望向金無垠,“金護法?這是怎么回事?!”
見二人一副興師問罪的態(tài)度,金無垠卻是比他們更加驚異:“當日十人從谷中出來后,門就像往年一樣自行閉合了,我對谷內(nèi)情形全然不知,圣女這話是何意?何為毀了?”
百零壹道:“預(yù)言書上說,秘谷遭毀之時便是天下生變之始,屆時妖魔肆虐,魔王終將現(xiàn)世、橫行人間。”
張九解
老侯啊,既然你這么厲害,那就干脆把反派之位坐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