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紫麒凱旋楚蕭初相見
宣令之聲迢第相傳,宮城之外的令衛(wèi)早已備好快馬隨時等候皇帝急詔。宣政殿內(nèi)圣上口諭一下,不消片刻便見令衛(wèi)策馬如箭一般往玉京城外趕去。
見殿外諸臣還跪著,蕭錦棠忙宣旨平身??涩F(xiàn)在已是辰時三刻,正逢春末夏初時節(jié),白日里的日頭已經(jīng)有些大了,大家又都著盛裝禮服,自是捂得一身臭汗。男子尚且感覺疲累,更何況身嬌體弱頭戴金釵珠翠的皇家女眷們。蕭錦月身子不好,此時已微微有些喘了起來。
她只覺著這金釵步搖壓的她脖子直往下塌??梢娭砼缘亩▏箝L公主還挺直著背站的不動如山一派氣定神閑,蕭錦月只能心底嘆氣怨自己身子弱,面上卻咬牙站穩(wěn)了。
宣政殿外諸臣心底都暗自叫苦不迭,而他們所等候的明威將軍此時正率軍往玉京城旁四十里地的眠龍鎮(zhèn)趕。
五萬楚家軍皆是騎兵,玉京城內(nèi)的巡防軍營自是駐扎不下的。倒是眠龍軍營尚還能駐扎。
往眠龍鎮(zhèn)的路就在里玉京城外十里地的官道岔口。若是順著路往玉京走,便可見玉京城北門以外十里長道四周皆種滿海棠花樹。這一片海棠林一路綿延至玉京城最后一道咽喉要塞眠龍山下。
每逢冬末春初時節(jié),玉京城外十里棠花爛漫艷烈傲雪。傳說這些海棠是大周開國之君蕭徹下令種下的,而皇后銀蘭每當(dāng)立于玉京城墻之上遙望宮城以北時見棠花飛散便忍不住淚落。有人道因銀蘭皇后喜愛海棠,蕭徹便將玉京城外植滿海棠??煞婚g野史卻說這是蕭徹為紀(jì)念昔日故友而種。彼時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同故友共種棠花于陌上??扇缃窬R天下,故友不再,伊人已逝。
與十里棠花遙遙相對的則是眠龍山上云外山櫻連綿隱云岫。眠龍山脈連綿,山上多霧雨。平日遠(yuǎn)眺仿若青龍臥云間。
說來也是唏噓,這眠龍山上櫻花漫漫,卻是楚家先祖楚飛廉和蘭家先祖蘭明逐共植,昔年知己至交于眠龍山上指點(diǎn)天下共謀江山。轉(zhuǎn)眼百年悠悠,知己不再二家勢同水火??v人心易變,可這云外櫻飛對這棠花連綿卻成了玉京一大盛景。
就在楚麟城下令隊伍整隊報數(shù)時準(zhǔn)備掉頭往眠龍鎮(zhèn)走時,只見往玉京的官道上,身披玄甲的青年騎著一匹燕紫騮飛馳而來。
來人一身皇家禁軍的服飾,玄甲白麾手持令牌。見楚麟城正在點(diǎn)兵,不由得笑道:“幸得少帥在此停步,不然下官可就要追遠(yuǎn)了。”
傳令官一面說著一面下馬正欲半跪?qū)Τ氤切卸Y。楚麟城見之一笑,忙翻身下馬將之扶起:“三年未見,見面便行如此大禮,亭之可真是與我生分了。”
方亭之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拍了拍楚麟城的肩,既喜友人重逢又感二人身份之別。
“若是當(dāng)年我沒聽從父命留京進(jìn)了禁軍而是跟你一般自請去了涼朔關(guān),想來如今亦是如此凱旋歸朝。”
方亭之欣羨的看著楚麟城身后肅列整齊的騎兵,心中暗嘆遺憾。楚麟城正欲開口解慰,卻見方亭之忽的正色,手持令牌,朗聲宣道:“明威將軍謹(jǐn)接圣上,太后娘娘旨意?!?p> 楚麟城見狀,肅容整裝單膝跪下:“末將聽令?!?p> “奉圣上,太后旨意,陛下感明威將軍楚麟城忠心赤膽,為昭群臣天下之表率,特令明威將軍行馬上殿,行即封賞——”
“末將謝主隆恩。”楚麟城再度行了一禮謝恩。
宣令完畢,方亭之將諭令放在楚麟城手中低聲笑道:“哥們你這次可立了大功,趕緊些進(jìn)宮吧。滿朝文武都在宣政殿外等著呢?!?p> 見圣旨一下,跟在楚麟城馬后的副將便笑了起來。待楚麟城接旨后紛紛笑道:“少帥,你送的那份禮怕是過重了些吧?瞧著朝廷上那些迂腐酸人都開心成什么樣了。”
“休得胡言?!背氤切Τ饬藥孜徊肯?,心中卻是疑惑。他早與父親通信過,新皇登基,朝局勢力雖無大變,但具體細(xì)節(jié)還等著父親登基儀式回來與自己商議后再做打算,怎地忽然就讓自己上殿受封了?難道蘭卿睿沒阻攔嗎?
亦或者這就是蘭卿睿的提議?楚麟城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莫非是宮里出了什么變故?
楚麟城看著手里的令牌有些微微晃神。兩位副將還在相互打趣,方亭之見狀,忍不住出聲提醒:“麟城兄,時候不早了。”
“這不都凱旋回來了嗎?急什么急?!备睂⒗罱{小聲嘀咕了一句,轉(zhuǎn)身笑著拍了拍楚麟城的肩:“少帥快去,這次穆家的那只長毛怪和蘭家的酸秀才鐵定氣死了?!?p> 方亭之聽得李絳形容,又聯(lián)想起穆鈺不愛修理自己的頭發(fā)且閑暇時喜歡披頭散發(fā)美其名曰名士風(fēng)流不由得笑出了聲。
楚麟城聞言笑著佯錘了一下李絳胸甲,轉(zhuǎn)頭斂容神色沉肅:“先鋒軍一二營全體出列。”
李絳一怔,旋即明白楚麟城的用意:“少帥這是打算帶著先鋒軍的人一塊面圣嗎?”
先鋒軍整齊出列又極快的分裂成兩隊,楚麟城一面點(diǎn)兵一面道:“此戰(zhàn)先鋒營冒死誘敵深入驚鴻谷,當(dāng)屬首功?!?p> 先鋒營營長整兵完畢,正欲上前報告。卻見楚麟城看向自己:“你叫楊行漠對吧。”
楊行漠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茫茫然甚至是受寵若驚。他怔怔的點(diǎn)點(diǎn)頭,連回答都忘了。
自古沙場之上死傷最為慘烈的便是先鋒營了,每次戰(zhàn)役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從北燕人的刀下馬蹄活下來。這個先鋒營營長聽著像是個官兒,可也沒幾個人坐的穩(wěn)。畢竟鐵打的將軍流水的兵,要么剛當(dāng)上營長下次就死在沖鋒,要么便是運(yùn)氣好立了軍功往上升。
沒想到少帥還記得自己這朝不保夕之人的名字。
“你這個宣節(jié)副尉是該升了。這次咱們整個先鋒營的弟兄都是功臣,都該升。”
楊行漠聞言一愣,這才明白了將軍是要帶著自己跟先鋒營的兄弟們一起進(jìn)宮。這下不光是楊行漠,便是整個先鋒營都炸了鍋。且不說圣上口諭是讓楚麟城單獨(dú)進(jìn)殿,他們這些無名小卒,將來能有一日升到羽林衛(wèi)當(dāng)禁軍便是天大的福氣了?,F(xiàn)在大家一沒名兒二沒爵便跟著去圣上的登基大典,這何德何能啊。
楊行漠忙道不可。李絳卻主動下馬,將自己的愛駒流霞牽給楊行漠:“這有什么?有功論賞能者居功。這就是咱們楚家軍的規(guī)矩?!?p> 楊行漠再三感激,忙下令先鋒營兵士整裝。既是要入宮,這一身狼狽風(fēng)塵可怎見得圣上?自己平日倒不覺得形象有多重要,可這要是丟了楚家軍的顏面就不好了。
說是整理儀容,無非是兵士將水囊的水倒出擦了把臉再用殘水抹了抹身上的甲胄。楊行漠叫部下整裝,扭頭卻見自己的披風(fēng)已經(jīng)被戰(zhàn)火燎沒了大半截,外露的軍褲也因急行軍沒換而沾滿血污泥垢。楚麟城見之為難,便脫下自己的云紋披風(fēng)遞給他:“行軍之人不拘小節(jié),我的披風(fēng)還算完好便贈與你好了?!?p> 這云紋錦緞和著狐裘織就的披風(fēng)是楚麟城從自家?guī)С龅摹钚心m出身寒微,卻也知這披風(fēng)價值不菲,他正欲推辭,卻見楚麟城已馭馬跑在了最前面:“先鋒一二營,列隊跟上!”
春風(fēng)微漾,今日玉京城天光晴好。馬蹄踢踏聲聲錚錚。近千騎兵浩浩蕩蕩縱馬揚(yáng)旌馳過玉京城。海棠道旁的擺攤少女見為首少年將軍朱槍銀甲紅翎黑馬,不禁望的癡了。
而宣政殿里,穆太后卻是等不及了。她今日早膳粥水用的有些多了,如今想如廁。可群臣都站在殿外。身為一國太后貿(mào)然離開自是留人話柄。
蕭錦棠見她在鳳座之上坐立不安免不得有些想發(fā)笑。見穆太后抿著唇,華艷的面孔都有些微微扭曲,蕭錦棠忽的有些幸災(zāi)樂禍起來。心想若是自己忽然吹個口哨穆太后會不會氣的花容失色?
穆太后的貼身侍女見主子坐立難安,只得低聲勸慰道:“娘娘再且忍耐些時候,這明威將軍馬上就來了,您可千萬不能這時候失態(tài)叫殿外諸臣看了笑話呀?!?p> 穆太后深吸一口氣,心底將楚氏父子和蘭卿睿的祖上問候了個百八十遍。若不是蘭卿睿說要什么殿前行賞,這登基大典早結(jié)束了。她正欲想些其他瑣事分散注意力,卻見午門之外紫底墨麒麟大旗張揚(yáng)急掠,連綿片陣,如霞如云。
馬蹄混著甲胄摩擦和旗幟的翻動聲猶如滾滾悶雷,似大地都在為之肅容顫抖。男人們的歌聲夾雜在滾滾馬蹄聲中,如蒼穹之上的神祇低語——
龍吟天海兮踏蒼茫,千軍如烈兮怒弦張。
劍賦朔風(fēng)兮濃雪艷,拓山河盡兮征云荒。
望雪盡,見云岫,君行千里兮莫回頭。
行千里,越荒丘,與子征戰(zhàn)兮定千秋。
心奉明昭壯志酬,醉罷沙場歌未休!
歌聲隱隱迫近,似雄獅低哮又似九霄龍吟。而在場所有人聽聞此歌,無一不覺胸中熱血沸騰。
這是大周開國皇帝蕭徹同摯友楚飛廉共作詞曲的《風(fēng)行烈》。彼時二人相逢亂世,楚飛廉一介游俠,蕭徹一介流氓,亂世相逢,陌上濁酒一壺共談便引為摯友,此后共爭天下。
而時至覡山城之戰(zhàn),敵多我少。為激勵士氣,二人共作此歌,于軍中彈劍作奏,由此之后,此歌便成為了楚家軍的軍歌,無論出征凱旋,皆唱此曲。
一曲恍然,眾人仿佛來到沙場之上。見群雄并起豪杰拔劍。風(fēng)嘯秋瑟,陣前擊鋏而歌,朔雪席卷赤焰騰空,男人們恣意而戰(zhàn)直抒胸臆。遠(yuǎn)征還沒結(jié)束,他們要趁著扶搖的風(fēng)征至云荒天之盡頭。
宮門徐徐而開,少年將軍縱馬而來,紅衣銀甲,朱槍雕弓。
楚麟城利落的翻身下馬,單膝跪下,抬頭看向那宣政殿內(nèi)晦暗不明的鎏金龍座:
少年眉宇飛揚(yáng),眸似晨星,令人欲望難忘。
“末將楚麟城,參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