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對!”瑪格麗特·阿什利著一襲黑色喪服,面罩黑紗,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小教堂,“臣尚能容忍太上皇陛下十年如一日冷落吾主,卻絕不能容忍您迎娶這個女人,麗塔·塔明別特若是戴上‘威廉明娜之淚’,吾主將難以瞑目。”忠誠的女官走到圣壇前。
亨利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出,他下意識地想命人架走瑪格麗特。這個老女人對皇室甚有功勞,現(xiàn)在鬧成這個樣子,只有讓她提前退休回家,才能不鬧得太難堪。然而,比起亨利先一步開口的人是狄奧多拉。
“在圣迪歐斯的面前,向你發(fā)問。”錦衣華服的皇后切換到少有的“拿鼻孔看人”姿態(tài)。
“陛下請講。”瑪格麗特明顯愣了一下,因為狄奧多拉從不做搶太上皇話頭這樣沒眼色的事。
“你是新人的親屬、朋友還是同僚?你以何種身份阻止他們的結(jié)合?”狄奧多拉學著神父的樣子開口。
“我是新郎已故妻子的女官,是他的臣屬?!爆敻覃愄卮鸬?。
“在圣迪歐斯的見證下,請你回答,騎士道是否允許臣屬對主君的婚事提出異議?”
“不許,但我亦是皇室的朋友。”瑪格麗特自覺當?shù)闷疬@個稱號。
“我,亞歷山大皇室的女主人,狄奧多拉請圣迪歐斯見證。我宣布我和我的家人從未認同這個女人是我們的朋友,我否認她和我的家族存在任何聯(lián)系。她的謊言是不可饒恕的罪責,因此我提議解除她的官職作為懲罰。您認為這樣的處置如何,陛下?”狄奧多拉轉(zhuǎn)向亨利,她心里清楚自己在亨利心中重要程度完全勝過瑪格麗特,且沒有代替亨利作出決定,只是提出處理意見,這絕對是一步妙棋。她的提議維護了亨利的婚姻算是有功,阿爾費雷德不在現(xiàn)場不能成為阻礙,天時地利人和皆在自己手里,她要借此拉瑪格麗特下馬,拿回自己的權(quán)力,因為和阿爾費雷德冷戰(zhàn)之后她很難再完全相信丈夫會兌現(xiàn)還權(quán)給她的承諾。
果然,亨利點點頭,他對于瑪格麗特一直懷著念著她的功勞,沒有額外的好感,甚至有些忌憚這位亡妻侍女的態(tài)度,所以此時他沒有反對狄奧多拉建議的理由。瑪格麗特看到亨利的表態(tài)后并不像狄奧多拉想象的一般面色發(fā)白或是郁結(jié)于心,相反,她優(yōu)雅大方地抖抖裙角,開口便是驚天巨雷。
“塔明別特,知道為什么你二十五年未孕嗎?皇后陛下,知道為什么在克里斯汀殿下之后您再沒有生育嗎?”
“瑪格麗特·阿什利,你想說什么?”狄奧多拉強裝鎮(zhèn)定,但難掩內(nèi)心的不安,她似乎終于找到了克里斯汀沒有弟弟的原因,雖然是在最差的時機,從最不合適的人那里因最惡劣的動機知曉。
“陛下,臣的母親曾經(jīng)遠嫁凱麥忒王國,第一任丈夫去世后,臣的母親歸國再嫁生下了我。凱麥忒的宮廷是何種情況,陛下不會不知吧?!焙嗬牭酱颂幠樕珓∽儯驗閯P麥忒的宮廷是公認的最為糟糕的宮廷,其宮殿極其宏偉,與克里斯頓宮、周國禁宮并稱世界三大宮殿群。但凱麥忒王室近親結(jié)婚、奢靡浪費,宮廷內(nèi)充斥著暗殺、陰謀與政變,骨肉親情,夫妻之誼在那里如同笑話。凱麥忒的王女、王妃、王后們最喜歡使用的宮斗手段就是毒殺和用藥,瑪格麗特的母親有凱麥忒背景,那她懂些毒理是完全有可能的。
“是你,菲爾奇亞……”麗塔癱坐在地,隨即昏死過去,她萬萬沒有想到,夢中的那個孩子竟是以這種方式離開自己的。
“啪!”狄奧多拉如一陣紫色旋風(她今日身著紫色禮服)般刮到瑪格麗特面前,出手就是一掌。這個行為與她多年所受的貴族教育以及行事準則背道而馳,然而除此之外她還能用什么方式表達她的憤怒?
“冤有頭,債有主,你害麗塔不容法卻尚容情,可是我又哪里得罪了你!哪里得罪了克勞狄亞先皇后!你為什么連我也……”狄奧多拉想不通,難道就因為自己與她的有權(quán)力之爭,她就要剝奪自己成為母親的權(quán)利?她效忠的不是亞歷山大皇室么?
“住手,狄奧多拉,你是亞歷山大的皇后!”阿爾費雷德的聲音在狄奧多拉耳邊響起,阻止她揮下第二掌。狄奧多拉回頭看向阿爾費雷德,她的眼淚與示弱能引起阿爾費雷德的同情乃至憐惜,所以她拼命將自己近年來甚少展露的小女兒態(tài)表現(xiàn)出來。她要阿爾費雷德同情自己,賜瑪格麗特一死,用死亡來奠基自己未曾可能也再不能出世的孩子。她難得肯示弱,在阿爾費雷德走近時靠向他身上,將自己淚痕清晰的面孔展現(xiàn)給丈夫,無聲地控訴‘是這個女人殺了我們的孩子,毀掉了全亞歷山大人的希望,斷送了皇室夢寐以求的繼承人!’阿爾費雷德接收到了她的信號,瞳孔中滿是狄奧多拉看不懂的深意,不著痕跡地側(cè)身躲過妻子的靠近。
狄奧多拉敏銳地覺察到了丈夫的反應(yīng),她咬緊嘴唇,而后以嘶啞的聲音開口:“把這個女人丟進塔里去,我要她死?!彪S后挑釁般地迎上阿爾費雷德的目光。你不替我做,沒有關(guān)系,我自己也可以,不依靠任何人。
“等等?!卑栙M雷德在狄奧多拉驟然狠厲起來的目光下阻止了上前的衛(wèi)兵,“瑪戈,回答狄奧多拉的問題,朕也想知道為什么。”
瑪格麗特躬身盈盈一禮:“陛下,臣不承認狄奧多拉·金是亞歷山大的皇后,臣的主君曾經(jīng)擁有的頭銜應(yīng)該由配得上它的人擁有,暴發(fā)戶的女兒沒有資格被稱為‘陛下’或是為皇室誕育子嗣,她不配!克里斯汀殿下來得太突然,臣沒來得及阻止,也不會下手殺害您的女兒和主君的孫女,但是狄奧多拉·金成為母親的機會也該到此為止了?!爆敻覃愄匾琅f保持著身為亞歷山大第一高貴的女性最信任的親信該有的驕傲,這與她是否一身肅殺、容顏不在,嘴角還滴著武將女兒狄奧多拉集全身力氣奮力一擊留下的血痕無關(guān)。
“所以你就要讓亞歷山大皇室絕嗣嗎?那你的確該死。衛(wèi)兵,按皇后所說,將她關(guān)進塔里去?!焙嗬惓1瘧?,只是不似年輕的狄奧多拉那般喜怒形于色。他有無數(shù)種方法讓這個女人不經(jīng)審判死無全尸,為了現(xiàn)在暈厥在他懷中的麗塔,也為了他無緣的兒孫們。
阿爾費雷德什么也沒說,默許了衛(wèi)兵帶走瑪格麗特的行為,只在她被衛(wèi)兵架著離開的時候,向這位教導自己多年的家庭教師俯身一禮。這一禮讓狄奧多拉怒火中燒,讓亨利面露不悅。
圍觀了這一系列變故的眾人反應(yīng)各異。約翰·艾伯特轉(zhuǎn)身跪到圣壇之上,不住地在胸前劃著十字。阿爾伯特如墜冰窖,冷汗成河,狄奧多拉有可能絕育這件事對于金家族而言是滅頂之災。弗蘭克·佩恩如同欣賞了一出鬧劇,又得到了散場時的額外驚喜(狄奧多拉絕育的消息對他而言無疑是神跡)。
事后麗塔以“我已經(jīng)很幸福了,再有所要求就是沒有自知之明的行為,所以請陛下讓我有現(xiàn)在的幸福吧”為理由,再三阻止亨利補辦婚禮的要求,最后僅僅以法律上的證件確定了二人的夫妻關(guān)系。阿爾費雷德和狄奧多拉正式分居,狄奧多拉以身體不適為由住進了克里斯的房間,阿爾費雷德規(guī)勸無果。皇后不孕的消息本該嚴密封鎖,但是瑪格麗特留了后招,她一被捕,消息就散布出去了。狄奧多拉和金家族陷入了輿論的泥沼,索性都閉門不出,亦不見客了。
最高法院以謀害皇室罪,叛逆罪將瑪格麗特判處死刑,以絞刑方式執(zhí)行。亞歷山大的處刑被公認是最“野蠻”的,因為它仍然保留了古老的斬刑、絞刑和火刑,而大多數(shù)國家都早已更改為槍決或者藥決。狄奧多拉指示蜜耶傳話給法院,要求改判瑪格麗特斬刑,被正直的大法官一口回絕,理由是瑪格麗特罪不至斬。
行刑之日,狄奧多拉親赴刑場。她最近身體不適,經(jīng)受心理與生理的雙重打擊,一夜之間她幾乎老去十歲,但她仍強撐著來見證仇人的末路。皇后身著黑衣,用以祭奠自己未曾出世也不可能再出世的子女們。克里斯汀拉著母親的手,小小的面孔上是擔憂。
“克里斯,”狄奧多拉淚痕未干,擁住女兒,“你記住,如果有人傷害了你,不要因為不忍就對他們手下留情,你是亞歷山大最為尊榮的公主,你應(yīng)當有保護自己的勇氣和能力!”克里斯汀懵懂地點頭,她還未到能理解仇恨與死亡的年紀,卻已經(jīng)會因為二者不安。
瑪格麗特從刑臺一側(cè)的鐵門進入刑場,與婚禮時一樣,她不論多么落魄,都不會底下高傲的頭顱。她目光掃過臺下的那對母女,不知為何看克里斯汀時帶了幾分悲憫,興許是因為故主的孫女要由一個她厭惡的女子撫養(yǎng)吧。
瑪格麗特高懸在空中,她在幾分鐘之內(nèi)就斷氣,死狀猶如破碎的人偶,了無生機。狄奧多拉露出勝利的微笑,不過因為心傷轉(zhuǎn)瞬即逝,從這一刻開始,她才算是真正成熟了?;适页蓡T或許并非都是天生的政治動物,然而最終都會蛻變成政治動物,殊途同歸罷了。狄奧多拉方才完成了這一轉(zhuǎn)變,從此她明白了該用什么樣的方法來保護自己珍視的存在,只不過,現(xiàn)在的皇后尚且不知這種變化會將她引向何方。
唯氏明空
本章人物:本章無新出場人物。 本章情節(jié):瑪格麗特很有可能只是個煙霧彈。